第55章 破壁
850年1月10日多云
今天是第56次壁外调查的第二天，我终于在这个守夜的时间里腾出了空，可以写一写这两天的事情了。
昨天和今天，我们一共失去了二十二名伙伴。这些年来，我们都面对过无数的死亡与离别，但我想我们这辈子都不会习惯这种事情。我们必须记住他们，背负着他们的牺牲走下去，走到属于我们的终点，这是件幸运却又不幸的事情。
前天的时候，我和凯撒去看望了艾伦、三笠和阿明。他们三个精神都很好，正在为今天的最终考核忙活个不停，我相信他们此刻一定都取得了令自己满意的成绩。每每想到这里，我就会高兴起来，因为我喜欢看他们神采奕奕的模样，这会让我觉得未来充满了希望，我们终将胜利。
加油吧，我们都这样相信着。
木柴堆上的火焰已经几乎熄灭，噼里啪啦的细微声响间，蒂娅凭借着最后一点火光匆匆落下了笔。橙色的光芒随着日记本的合上同时熄灭，灰黑色的烟丝缕状的升上天空，在月光下像是一条丝带，将天空与人间连接在一起。
就这样静静的看着天空，蒂娅抱着日记本，轻轻的呼出一口气。她的眼睛里倒映着天空闪耀的星星，它们此刻就像是倾听者，能够听到蒂娅心里复杂的叹息。
而下一秒，熟悉的声音在夜里响起：“为什么不生火？”
蒂娅转过身去，利威尔正端着铁质的杯子，一屁股做到了她的旁边。他把蒂娅的日记本拿了过来，放在腿上，然后把杯子递给了她。蒂娅晃了晃杯子，没什么味道，仅仅是白水。
“生火会热。”蒂娅喝了两口水，握着杯子直接靠在了利威尔的肩头，“你怎么出来了，这个点你该睡觉的。”
利威尔开口道：“睡不着。”
这倒的确是真的。三年来，利威尔需要的睡眠时间越发减少，但白天却还是能依旧高效率的工作。期间蒂娅还给他研究过助于睡眠的茶之类的东西，也没什么效果，最终只好作罢，称利威尔是真的上了年纪。
众所周知，人越老，需要睡眠的时间就越少了。
当然，说完这句话后蒂娅的后果是什么，这里不再详细说了，利威尔只是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他并没有上年纪而已。
此刻蒂娅正靠在利威尔的肩头，今天的天空很亮，月光和星光都很足，她手里摩挲着杯子开口道：“利威尔，你说他们会不会变成星星看着我们？”
利威尔顿了顿，“应该会吧。”
“诶？”蒂娅顿时把头从肩膀上抬了起来，颇有点震惊的看着利威尔，“我还以为你会反驳我。”
“哦，那不会。”
“……”又被噎住了。
利威尔看着蒂娅睁着大眼睛直溜溜看着他的模样，“啧”了一声，伸手拍了一下蒂娅的后脑勺，“把这蠢表情给我收回去。”
“什么嘛……”蒂娅象征性地揉了揉脑袋，翻了个身，直接把头靠在了利威尔的腿上，翘着二郎腿，仰面朝天看着利威尔，“我以为你会说什么‘不会，但他们的确会看着我们’这种话。”
利威尔：“我说会，是因为人们总需要有个念想。”
明明都是虚无缥缈的东西，但恰恰也是因为如此，人们总会用一种好的说法来代替不好的说法，给自己留个念想，这是生活下去的方法之一。
“我也觉得会。”蒂娅眨了眨眼睛，朝利威尔笑了一下，“那等一切都过去之后，我们买一个房子，把天花板改成玻璃的吧。”
利威尔一脸看智障的表情，“然后等它碎你一脑袋吗。”
“哈哈哈哈，那你也跑不了！”
蒂娅的笑声浅浅的，眸子里盛满了天空映下来的星星。
等一切都过去之后。
翌日。
“班长，斜后方两头巨人！目测四米级和七米级！”
“不予击杀！继续前进！”
“收到！！”
韩吉分队第一班的班长蒂娅朝天空发射了信号枪，随后迅速的带领身后一班的成员该换方向，朝着东南前进。马蹄声接连不断的响在耳边，蒂娅在马背上一颠一颠的，一边前进一边不时回头看着那两头巨人。
按照这个速度，他们可以在巨人追上他们之前就赶到前面那栋荒废已久的小型建筑，在那里击杀巨人比现在的平原要容易得多。四米级……不能捕获真是可惜了，这次壁外调查韩吉还没有达成捕获巨人的目标，前方也有驻留下士兵的据点，如果可以迅速安排……
蒂娅脑中飞快计算着捕获这只巨人的可能性，风在身边呼啸而过，而就在两秒后，她还没有在心中下定论，身后的声音就再次响起：“班长！他们停下来了！！”
什么？！
闻言，她迅速的转过头去，那两匹巨人果然停下了脚步，并且还转过了身，朝着相反方向跑去。蒂娅当即脱离了小队，她减缓了马匹的步速，原地盘桓着看着巨人离开的身影，蹙紧了眉头。
没道理，不科学。按照这个距离，巨人本不应该停下追逐它们的脚步，但现在它们不仅停了下来，甚至转身离开了他们……为什么？是它们在排斥我们这里的什么，还是反方向有什么东西在吸引它们？
而与此同时，蒂娅的背面一柱红色的信号弹冲破云霄，成为了方圆百里最亮眼的存在。红色信号弹，在本次计划中属于是行动终止的意思。
她面前已经有人开口：“班长……”
“行动即刻停止！”蒂娅抿了抿嘴，抬起手扬声道，“回归大部队！”
“是！”
随即，蒂娅调转回马头，带领着身后的一班人朝中间集合。不论如何，听从埃尔文的指挥是没错的，她和利威尔都一直这样坚信着。
韩吉分队在全队右翼，按照一二三四班的顺序从外往里分布，因此蒂娅带领的第一班是全队的最外围，回归大部队需要的时间最久。等她带领着一班士兵聚到中间时，剩下的士兵已经集齐，看样子倒是也刚到不久。
所有士兵此刻都乌泱泱的骑着马排成一片，可能是埃尔文考虑到了巨人的袭击问题，此刻他们集合在一片树林边，但显然，埃尔文的担心并不是很有必要，因为在所见范围内，蒂娅连一个巨人的影子都看不到。
她骑着马排到了韩吉旁边，还不等她开口询问些什么，埃尔文就第一时间在最前方开了嗓：“本次壁外调查全部停止！！全体——即刻回城！！”
——停止作战，即刻回城！
这是平常绝对不会有的命令。埃尔文珍惜每一次出墙调查的机会，这种命令通常都只会在带领新兵出墙，遇到巨大牺牲时才会下达。但这次壁外调查还是算得上顺利，单纯考虑调查问题，没理由会回城。
那么，现在为什么要回城？
蒂娅脑中划过巨人离开他们朝着北边跑去的身影，一个非常不妙的想法顿时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同时的，她抬头朝不远处埃尔文身边的利威尔看去，他正沉着脸，紧抿着嘴，眼神冰冷的像是带着冰碴子，一动不动的朝南看去。
好像在无声的告诉蒂娅答案。
“墙……破了。”
她喃喃的声音轻飘飘的化在风里，顺着风飘到了遥远的托洛斯特地区，混杂进尖叫、逃窜和鲜血中。
调查兵团全员风一样的全速赶往罗塞之壁。这一路上巨人的身影出现的越来越多，为了在前进的同时减少他们在面对巨人时的牺牲，临近城区时，埃尔文不得不采用了特区双人躲避阵型，并由精英团在前方开路，尽最大的努力减少士兵的牺牲。
精英团上至兵长利威尔，下至各班班长，共计二十四人，两两组成特区双人躲避阵型的前列。他们带领着全队的士兵，让队伍像一发无可抵挡的子弹，高速高效的穿过巨人的抵挡，在巨人滚烫的鲜血中射向罗塞之壁最南边的托洛斯特地区。
蒂娅和利威尔并没有一队，但他们的身影相距的并不远，交错着在城区间上下飞跃，不断的砍杀着扑上前来的巨人。情况不允许他们有视线上的交汇，他们必须全力以赴的砍杀巨人。但这些年来，他们一直满足于这样的状态。
他们相信彼此的实力，明白自己正和对方并肩前进着。
托洛斯特地区的大门在全队马不停蹄的前进中渐渐出现在眼前，为首的蒂娅和其他人们可以看到巨人们正散漫的在门口晃荡，这让蒂娅多多少少松了一口气。巨人不蜂拥而上，就证明托洛斯特地区的民众已经撤离了，而罗塞之壁的主门也并没有重蹈玛丽亚之壁的覆辙。
情况还没那么糟，艾伦他们也都会用立体机动装置，他们没问题的，没问题的……蒂娅在心里不断这样告诉着自己，但她的眉头已经皱成了一团，倘若不是还有皮肤挡在中间，那两条眉毛可能真的会来个拥抱。
当最后一个临近墙边的巨人被蒂娅砍下，鲜血淋头之际，埃尔文的声音在后面响起：“全体展开立体机动装置，进入墙壁——！！”
“是！”蒂娅高喊着应下了埃尔文的话，一个翻身，绳索牢牢的钉在了墙壁上。下一秒，“咻”的一声，原地就只留下了蒂娅甩下来的血液，它们在空气中蒸发，给她的行动路线留下了一条白色蒸汽的痕迹。
这条痕迹快速的延长至墙顶，利威尔和她几乎是同时踏上墙壁的。
在他们出行时还繁华的托洛斯特地区此刻已经一片惨状，尘土混杂着血腥气弥漫在空气中，举目之处尽是残垣断壁，血流成河。甚至还有尚未开饭的人家，烟囱里的炊烟苟延残喘的升起，散在天空中。
它连接的是天空和地狱。
利威尔的声音响在了她的耳边，“别发愣了，情况不对。”
语罢，也不等蒂娅作何反应，利威尔先一步跳下了城墙，只身投进墙壁下一片尘土中。蒂娅看着利威尔的身影迅速缩小在视线里，她难得的跟随利威尔的脚步，而是定定的站在墙壁上。
她发愣，不仅仅是因为托洛斯特地区的一片惨状，更因为她望下去时，利威尔说“情况不对”的原因——
巨人，一个和其他巨人长相完全不同的巨人，此刻正瘫倒在托洛斯特地区的大门上，而大门却被一块石头堵的严严实实。
这五年间，蒂娅想过艾伦变成巨人的种种可能性。
他或许会自己想起来这件事，然后他大概率会来找她商量，这是蒂娅想到的最好的可能性。为此，她想了很多如何向埃尔文和中央陈述艾伦重要性和可信性的话，甚至面对着镜子练习了很久在得知这个消息时，她该如何向艾伦表现出一张震惊不已难以置信的脸。
但显然，现在的状况要糟糕的多。
高层会议室里很安静，埃尔文已经派士兵向宪兵团申请了探望艾伦的机会，在宪兵团报告回消息的这段时间里，他紧急加开了这次会议，出席人员有他、利威尔、韩吉、米克……以及蒂娅。
这是种紧张又危险的气息，蒂娅坐在椅子上，她能够感受到埃尔文的视线时不时的飘向她，那是埃尔文特有的、像鹰一般锐利的目光，它仿佛是一把剑，可以直捅胸膛，剖开每个人内心最深处的秘密。
半晌，埃尔文开了口，“这次紧急会议，主要讨论调查兵团如何应对‘人类变成巨人’这起突发事件。韩吉，先念一下你搜集的资料。”
“好。”韩吉利索的从怀中拿出了一份资料，“时间有限，所以我目前只能查找到以下信息。变为巨人的少年名叫艾伦·耶格尔，15岁，原玛丽亚之壁希甘西纳地区人……”
说是时间有限，但事实上，韩吉找的资料已经非常全面了。从艾伦本身到艾伦的父母，再到三笠、阿明和蒂娅，较为清晰的几条线都被韩吉的资料囊括其中。这期间，韩吉每提到蒂娅的名字一次，蒂娅的心就猛的一紧，无可避免，这是来自知情者的心虚。
但她的面部表情还维持的较好，直到韩吉终于结束了她的汇报，她自认为也没有漏出任何心虚的表情。
在韩吉的话音落下不久后，埃尔文的声音就接连着响起，“蒂娅，首先，我想说，我接下来的问题没有冒犯的意思，但作为在场最了解艾伦的人，希望你如实回答。”
蒂娅点了点头，她明白埃尔文的意思，这也是她以早就预料到的情况。
埃尔文的声音沉稳又冰凉，“好的，谢谢。”
接下来的会议开了足足一个半小时。前半个小时，埃尔文向蒂娅提了很多问题，大到她和格里沙是如何相识的，小到她一个月和艾伦见几次面。这些问题倘若放到审讯室，那么和审讯犯人也没有什么大的区别，但蒂娅没有丝毫抗拒的权力与想法。
毕竟，每个人都明白，他们不能遗漏任何一个细节，不论是在战友情或是爱情面前，此刻他们必须保持着最大的理智与公平，否则就是亵渎此前在巨人口中的每一位同伴的牺牲。
但这期间，每一分每一秒里，蒂娅都感觉自己在用谎言冒犯着那些牺牲的士兵。
最终，她认为自己的确成功的瞒过了埃尔文。她将自己塑造成了完全不知情的形象，在这条格里沙为她铺好的路上，坚定的走了下去。
一个半小时后，随着向宪兵团申请探望许可的士兵带着宪兵团允许的文件敲响了会议室的门，这场煎熬的会议终于画上了暂时的句号。
当蒂娅终于能踏出高层会议室的门时，外面的天幕已经渐渐泛起了橙红，夕阳的余晖铺洒在出来的每个人脸上，利威尔正略显疲惫的揉捏着自己的眉心。她将视线从利威尔身上移到了天空，团团白云被橙红色的光透过，像一团熊熊烈火正灼烧着天际。
天上没有一颗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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