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裘德大叔
次日清晨，蒂娅睁开眼的时候，远方的天空还泛着鱼肚白。阳光依旧藏在地平线以下，从窗户里望出去，湛蓝色的天幕残余着一颗白色的圆月亮，清冷安静，万物都还在沉睡。
蒂娅看了眼放在床头柜上的怀表，时针堪堪指向四点，而如果她没有记错，临睡前她最后一次看表的时候还是凌晨一点半。
这下知道头疼的原因了。
她呲牙咧嘴的按了按太阳穴，却依旧毫无缓和的迹象。脑袋里就像放了一堆炸弹，随时随地都是爆炸的状态，隔着头盖骨把里面的东西炸的乱七八糟。草草的洗漱过后，时间也还是四点半，早餐一般都在五点半开始，而埃尔文预约的探望时间是上午九点，继续昨天会议的时间预计就要到下午一点左右。
就在昨天，埃尔文并没有允许蒂娅探望艾伦，一是因为艾伦被关在王都，她顶着这张脸实在不好在王都里乱窜。其次则是因为探望需要实名登记，以蒂娅和艾伦的关系，她并不方便探望。
所以，蒂娅再次见到埃尔文将会是下午一点左右了。
从现在开始算起，这可以说是一段相当漫长的时间，蒂娅完全可以再补上一个长长的回笼觉，但她此刻却毫无困意。她躺倒在已经叠好被的床上，双眼毫无波澜的盯着天花板，脑袋里在爆炸的缝隙中顽强的思考着艾伦接下来的处境。
毫无疑问，未来等待艾伦的一定会是中央审判庭，而负责审判的则是那个被称为“铁血将军”的达里斯·萨克雷。早在蒂娅还是维多利亚的时候，她就已经听说过这个男人的威名。宪兵团出身的他在42岁时便就任了军团最高统帅的身份，表面上温和公正，但下起决策来决绝狠戾，是个相当不好惹的角色。
一想到这儿，蒂娅就觉得头更疼了。达里斯就像是升级版的埃尔文，打起交道来必须带着十二分的精神，否则很有可能笑着就被他带进充满尖刺的陷阱里。但其实在头疼之余，这个男人也并非如铁桶般无可撼动。
但凡这样的角色，他们都有着自己的信念，而达里斯那“一切以人类利益优先”的美名早就传扬至全国各个角落。
那么如果想要从达里斯那里夺得艾伦的监视权，调查兵团从人类利益角度下手，就是最容易成功的。这样想着，蒂娅眯了眯眼睛，从床上起身，在书桌上拎出来了一根笔和几张白纸。
利威尔和埃尔文在早上七点半登上了去往王都宪兵团地下牢房的马车。车轱辘轰隆轰隆的碾过沙土，窗外喧嚷的声音传进马车里，他们两个相对着坐在座位上，照例开始了每次马车上的聊天环节。
埃尔文通常是先开口的那个，这次也不例外：“昨晚睡的好吗？”
“一般吧。”利威尔瞥了一眼埃尔文，开口道，“你看起来可不怎么好，埃尔文。”
“我想了整整一夜关于艾伦·耶格尔的事情。”
“……的确是让人难以置信。”
提到艾伦·耶格尔，利威尔心里就升起一种复杂感。过去的几年里，因为蒂娅，他也曾见过艾伦几面，看起来和十二三岁的热血小屁孩没什么区别，天知道这小鬼转眼间就变成了能化身巨人的存在。
他身边的小鬼真是一个比一个麻烦。
埃尔文又开了口：“你怎么看，利威尔？你也见过他。”
“小屁孩一个。”利威尔顿了顿，又补充道，“但比起我们，你的看法才是最重要的。”
闻言，埃尔文略显疲惫的轻笑了一下，“这么信任我吗？”
“你这是在说什么屁话。”
“……好吧，韩吉说的没错，你真是个无聊的男人。”但这才是利威尔。埃尔文摇了摇头，沉沉的呼出了一口气，靠在马车车壁上看着利威尔继续开口道，“我想了一整晚，关于艾伦·耶格尔，我们最好还是能够争取到调查兵团。”
“嗯。”利威尔点了点头，他猜埃尔文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但怎么争取？我看那帮猪猡恨不得立刻就把艾伦剥皮抽筋以绝后患——奇兹·威尔曼那个蠢货就是个例子。”
“多角度考虑吧。艾伦·耶格尔方面，我们得确定他对巨人的看法和他对自己的牺牲觉悟有多少；调查兵团方面，我回头会做一份关于监视艾伦的具体方案，在以后的审判庭上一定用得到；中央方面，我们必须从人类利益方面下手，艾伦·耶格尔家的地下室以及这次托洛斯特地区夺还战是个很好的切入点，必须好好利用……”
埃尔文有条不紊的分析着现在的局势，他无疑是一位优秀理智的领导者，说出的每句话都带着考量后笃定的味道，让人不由自主的会去信服。利威尔很认真的听着埃尔文一条一条清楚的归纳出方案，不时点点头做以回复。
最后，埃尔文把目光沉重的落在了利威尔脸上，“至于你的方面，利威尔，我建议你成为艾伦的看护者，但首先需要确定他的个人立场。”
“知道了。”利威尔思索了两秒，点头应到，“这臭小鬼最好别说出什么让人失望的话。”
“希望如此。”埃尔文附和道，“话说回来，他叫过你‘姐夫’吗？”
“哈？”
“他不是叫蒂娅是‘姐姐’吗？如果他叫你‘姐夫’的话，我建议在未来的很长一段日子里他不要这样称呼你，这对我们争取他的监视权也不利。”
原本像是调侃的话此刻让埃尔文说的一本正经，毫无八卦气息。利威尔臭着脸看了埃尔文两秒，最终只能颇为不耐烦的“啧”了一声，“没有。那家伙坚持自己是一名士兵，只叫我‘兵长’。”
埃尔文装作咳嗽一样的掩住了嘴，“好的，很好，我知道了。”
“……”他绝对是在笑吧？没错吧？？
等到两个人到达王都宪兵团地下牢房的看守处时，时间刚刚好八点五十五分。埃尔文和利威尔分别在登记簿上签好了时间和姓名，并出示了自己在调查兵团的长官证件，这才终于被一名宪兵带到了地下牢房。
与此同时，调查兵团的基地，蒂娅正在敲医疗室的大门。
“我的天，让我看看又是哪个小混球大早上的就来……蒂娅？！嘿，我的朋友，我以为你一辈子都不会踏进我的医疗室。”
满脸棕色络腮胡的裘德大叔裹着白大褂，在看到蒂娅的一瞬间差点惊掉眼珠子，这幅表情让蒂娅忍俊不禁。
裘德大叔是调查兵团医疗室的主治医师之一，常年窝在自己的研究室里研究各种药剂，是个脾气暴躁话又很多的小老头。总是一边给伤员包扎一边嚷嚷着“你们这帮兔崽子！再伤成这样就不准进我的医疗室！我的医疗审批资金是天上掉下来的吗？！就是有我在你们才敢这样肆无忌惮……”
当蒂娅还是维多利亚的那几年里，有一次他跟随壁外调查医疗队时，曾经差点被巨人捏成两半，命悬一线之时是蒂娅把他从巨人的手里救了下来，两人忘年交般的革命友谊就此发展起来，他也是兵团里为数不多知道蒂娅是维多利亚的人之一。
裘德大叔此刻正扭着浑圆的身体，靠着门给蒂娅留了一个进屋的小空隙，“你当年还跟我打赌你绝对不会进我的医疗室！诶嘿，我可还记得。当时是赌了多少钱来着……”
“十钢币。”蒂娅叹了口气，“裘德大叔，你钻钱眼儿里的毛病这辈子都改不了了。”
裘德大叔笑的脸上的肉乱颤，“有钱不赚王八蛋。”
“赊着吧，你不一定是王八蛋，我现在可的确是穷光蛋。”蒂娅揉着脑袋坐在了椅子上，很赖皮的摆了摆手，“我来找点止疼片，头疼。”
裘德大叔耸了耸肩，走到了放着各种药的架子上，叨叨着：“瞧，人老了，就总会这疼那疼的，你当初跟我打赌的时候就该考虑到我是过来人……”
蒂娅抗议道：“我才二十六岁！”
“是啊，你已经二十六岁了，马上就要三十了。我儿媳二十六岁的时候已经有两个儿子了。”裘德大叔捏着一瓶拇指粗细的小玻璃瓶，扔到了蒂娅的手里，“你和利威尔真是不着急。”
“我们不一样的，裘德大叔。”
“是是是，你们不一样，你们无私的命都不是自己的，都是人类自由的。”
“……”蒂娅安静了下来，半晌，她开了口，“抱歉，裘德大叔。”
裘德大叔的儿子是调查兵团的一员，从小在裘德大叔的耳熏目染之下对调查兵团充满了向往，但在三十二岁时死在了壁外。从那之后，裘德大叔彻底退出了壁外医疗队，转入了基地医疗室，和儿媳带着两个孙子生活。
这里面没有人是有错的。裘德大叔也曾热血的向往着壁外，他的儿子崇拜着父亲，他的儿媳爱着勇敢正直的男人，他的孙子们天真烂漫。
没有人有错，但总有人承担痛苦。
“抱什么歉抱歉，你们将来没孩子养老可不关我的事。”裘德大叔吹胡子瞪眼的拍了蒂娅的脑袋一下，惹得蒂娅“啊”的叫了一声。
就在此时，医疗室的门又被敲响了，“叩叩叩”的声音敲的很急。
裘德大叔“啧啧啧”的咂巴着嘴巴，“又是哪个兔崽子？！你们就不能一大早的消停点儿……嘿韩吉，你怎么也来了？蒂娅刚……”
韩吉早就习惯了裘德大叔说个不停的嘴，在此之前她抢先一步打断了他的话。
“对对，裘德大叔，我就是来找蒂娅的。不是我说，裘德大叔你又胖了……”韩吉从门框和裘德大叔肥胖的身躯中间挤了进来，颇为头疼的揉着脑袋看向蒂娅，“蒂娅，宪兵团的人来找你了，说是要审讯和艾伦·耶格尔有联系的人。”
闻言，蒂娅也下意识的按了按太阳穴，“啊……知道了，我这就去。”
“这不是关键，蒂娅，关键是如果这次审讯你的话，以你的身份很有可能被要求出庭将来审判艾伦·耶格尔的中央审判庭。”韩吉抱着胸坐到了床边，眉头微皱。
蒂娅也明白过来了韩吉的意思。倘若届时她被要求出庭，那么不去就是抵抗军令，而去的话，在场不论是兵团长官还是商会贵族，又一定会有认识维多利亚的人。
“我必须去。”蒂娅抿了抿唇，无论如何都不能抵抗军令，否则对艾伦非常不利。但同样的，她也绝对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
思索之际，蒂娅眼眸一转，余光之处扫到了……一卷绷带。
绷带是个好玩意儿。
“姓名？”
“蒂娅。”
“没有姓？”
“没有姓。”
“和艾伦·耶格尔是什么关系？”
“他是我朋友的儿子，我朋友在845年破壁时一死一失踪，我就代为照看他。”
“你和格里沙·耶格尔是朋友？”
“是的。”
“怎么认识的？”
“他曾经治好过我的病。”
……
就这样，又是半小时的审讯。宪兵□□来的士兵声音很好听，严厉但不凶恶，问起问题来条理清晰，和中央那些混吃等死的士兵完全两模样，可见中央对艾伦这起事件的重视。所幸这种对话蒂娅曾经在脑中模拟过上千遍，回答的也毫无疏漏。
“好，暂时就这些了，后期我们可能会要求你参加中央审判庭对于艾伦·耶格尔的审判，希望你能够配合。”
“好的。”蒂娅点了点头，手扶到椅子把手上，作出一副想要送送他的样子，但被这名士兵先一声阻拦了下来。
他看着这个脸上被缠满了绷带，只露出鼻孔的位置用来呼吸，绷带上面还浸着血迹的女人，朝她身后给她拎着点滴瓶的络腮胡男人摆了摆手，“不用送了。”
语罢，他就带着身后两个负责记录的新兵，雷厉风行的离开了会议室。远远蒂娅还能听见那几名宪兵小声讨论的声音。
“真惨啊……”
“谁说不是呢？还是宪兵团好……”
“你们两个小声点！”
蒂娅：“……”
身后的裘德大叔：“哈哈哈哈哈哈！”
……等等，裘德大叔，你笑的动作太大快把我手上的针管拔下来了。
当韩吉确认了这三名宪兵坐上马车离开了基地后，裘德大叔才帮蒂娅解开了绷带，重新打进眼睛里的日光让蒂娅下意识的又闭上了眼睛，同时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这的确是个出庭的好办法，除了有点儿闷以外没什么毛病。蒂娅瘫坐在椅子上，用左手挡着眼睛，从针管里流进她身体里的营养液冰冰凉凉的，让她稍微舒服了些许。
裘德大叔还在旁边絮絮叨叨，“亏你想得出这个主意！你又浪费了我一卷绷带，按照这个逻辑下去，未来直到审判那天的这段日子里，只要有宪兵来你就要浪费我一卷绷带！一卷绷带是1钢币，我一定要记下来，你不给我回头就管利威尔要……”
她小舒了一口气，打断了裘德大叔的话，“裘德大叔，现在几点了？”
“哼，十点一刻。”
十点一刻，埃尔文估计已经和利威尔探望完艾伦了，此刻或许应该在回来的路上。这样想着，蒂娅朝裘德大叔说道：“裘德大叔，你帮我把针拔了吧，我得回趟房间。”
“行吧，我看你也不需要营养液……哦对！这样的话你还浪费了我一瓶营养液，它价值十钢币……”
蒂娅：“……”
中午的时候，利威尔和埃尔文赶着十二点回到了兵团，正好在食堂遇到了吃午饭的蒂娅。此时蒂娅已经收拾好了原本因为绑绷带而凌乱的头发，顺便又抹了把脸，看起来和平常没什么区别。凯撒正坐在她对面不知道说着些什么。
“不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吗？”埃尔文碰了碰利威尔的胳膊，“蒂娅要是知道你愿意接下艾伦·耶格尔，她应该会很开心。”
“啧，我又不是为了她。”
“但的确对她来说会是个好消息。”埃尔文正在盘子里夹着菜，“哦，今天有你的豌豆胡萝卜浓汤。”
利威尔脸黑了黑，“……埃尔文，你今天也把脑袋和屁股装反了吗？”
“显然没有。”
最终两个人还是端着豌豆胡萝卜浓汤、腌酱菜和面包坐到了蒂娅和凯撒的桌子上，凯撒和埃尔文一边，蒂娅和利威尔一边。蒂娅明显能够感受到埃尔文和利威尔的心情比昨天强上了些，她希望是探望艾伦比较顺利的原因。
蒂娅开口道：“情况怎么样？艾伦他现在还好吗？”
“那小鬼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巨人。”利威尔喝了口汤，温暖的液体流入胃中让他的神经放松了些许，“但态度不错，但愿他能一直保持这种拼头。”
埃尔文又补充了一句，“下午开会会着重讨论一下如何在审判庭上赢得对艾伦·耶格尔的监视权的事情。”
闻言，蒂娅稍稍缓了口气。埃尔文的想法很重要，他的态度将影响着调查兵团对艾伦的态度。她开口道，“他是个好孩子。”
凯撒点点头，“他会没事的。”
接下来就没什么可聊的了，事情紧要，他们几个这两天忙的像个陀螺一样，基本没有停下来的时间，连带着吃饭也比往日快了两分。然而就在他们准备端着空盘子离开座位的时候，裘德大叔正巧也端着空盘子，和他们撞了个正着。
当看到裘德大叔看向利威尔的目光的时候，蒂娅忽然就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而这种预感很快就实现了。
“嘿，利威尔。”裘德大叔一掌拍到了利威尔的肩膀上，“太巧了，上午蒂娅刚欠了我21钢币，中午就在这儿碰见了你，一定是上天也看不得这种让老人受委屈的事情……既然这么巧，不如你就在这里直接付给我得了，省得再跑一趟，医疗室离你的办公室也挺远的，我很贴心的。”
这一通话噼里啪啦的砸了下来，场面忽然就安静了。
被讨债的利威尔：“……”
(https://www.mxgbqg.com/book/31921382/18719573.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mxgbqg.com。梦想文学网手机版阅读网址：m.mxgbq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