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马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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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家宫殿的长廊又长又空荡，奶白色的石柱半镶嵌在窗边的墙壁上，上面雕刻着繁复漂亮的花纹，利威尔就靠在那里，抱着胸叠着腿，还是那副老样子。
啪嗒、啪嗒、啪嗒。
蒂娅慢慢的向利威尔走过去，硬底军靴敲打在瓷砖地板上，声音清脆响亮的回荡在整个长廊里。不知道埃尔文刚才的怒吼会不会也能透过墙与门回荡在这个长廊里？蒂娅心里这样想着。
利威尔没有朝蒂娅走过来，没有起身，直到蒂娅走到了他面前时，他依旧是那副动作，灰蓝色的眼睛静静的看着蒂娅。
明明就在两个半小时以前，他还那么温柔的笑着。
蒂娅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勾起里一抹笑容，尽量让自己语气轻快的开口：“走吧，谈完了。”
半晌，利威尔叹了口气——其实也不算是叹气，那是他抿着嘴从鼻间呼出的气体，因为呼出的力气过重而不像平常的呼吸一样轻柔，反而像是夹杂着无奈和失望。
他开口道：“埃尔文没和你一起出来，你们聊崩了。”
“……是啊，我就像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蒂娅的笑容完全就是强颜欢笑，但她也没有耷拉嘴角，她并不想表现出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因为这是她选择走下去的道路。
她不想哭着喊着说什么你们别逼我了我也是为了大家好这样的话，不论如何，死去的人就是死去了，没有任何一个理由可以抵消他们为了追寻真相而付出的性命，哪怕是真相本身。
利威尔没说话，蒂娅又开口问道：“你们都知道埃尔文和我在聊什么吧？”不然离开会议室之前也不会那么沉默。
“……昨晚回到基地之后，埃尔文来找过我和韩吉。”
“啊……果然。”蒂娅应了一声。
利威尔又忽然开口：“‘马莱’是什么？”
闻言，蒂娅愣了愣。方才埃尔文和她的谈话从头到尾都没有提起过“马莱”，她想着既然利威尔知道埃尔文要和自己聊些什么，但埃尔文却不知道“马莱”，那利威尔八成没听到她在地下说的那些话，不然总该和埃尔文提上两嘴。
但事实竟然是，利威尔没说，甚至到昨晚埃尔文去找他的时候他也没说。
为什么？
蒂娅那副比哭还丑的僵笑终于变成了半张着嘴有些惊讶的蠢样子，她想开口问为什么，但她问不出来。就在话还在她嘴边的半天吐不出来的时候，她的脑袋比嘴反应快了一步。
为什么利威尔昨晚没有和埃尔文说？
因为埃尔文提到了今天要找她单独聊聊的事情，利威尔或许希望……她自己向埃尔文说出来。
那么为什么他此刻又问？
当然是因为她和埃尔文谈崩了。
利威尔“啧”了一声，声音又高了点，“别傻愣着，回答我的问题啊。”
蒂娅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心理作用，她觉得利威尔的语气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不过就算的确是这样也完全可以理解吧？自己那么信任的人隐瞒了这么大的情报什么的，利威尔没上来直接揍的她满地找牙已经是万幸了。毕竟她现在还记得在施耐德家地下室里，利威尔拷问那个宪兵时宪兵的惨叫。
她叹了口气，看着利威尔开口道：“问我是没有用的。去问埃尔文吧。”
“哈？”利威尔皱着眉，奇怪的看着蒂娅，“你在说什么蠢话啊……”
“没有。”蒂娅摇了摇头，“反正既然这件事我没有告诉他，你过后也会告诉他的。不如就趁现在吧，或许会缓解他因为谈崩了而崩溃的心脏呢。”
“……”利威尔顿了顿，又慢慢开口道：“为什么？”
蒂娅不知道他问的为什么是哪个问题。为什么要隐瞒？为什么不主动告诉埃尔文？为什么现在又主动提出让他去告诉埃尔文？前两个问题蒂娅觉得她都不好回答，那么就挑最后一个问题回答吧，反正利威尔也没有问完整的问题。
“因为他是充满智慧的埃尔文啊。”
“她就是这样说的？”
会议室里，埃尔文坐在椅子上听完了利威尔的话，最后终结在蒂娅那句“因为他是充满智慧的埃尔文”上。
“啊。”利威尔应了一声，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在椅子上翘二郎腿，而是两脚着地，胳膊规矩的搭在桌面上。
埃尔文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开口道：“的确缓和了我这颗崩溃的心脏呢。”
利威尔的瞳孔缩了缩，“你知道‘马莱’是什么了？！”
“不。”埃尔文摇了摇头，“但我的确猜到了一种可能性。”
“你刚才提到了蒂亚对雷伊思说‘马莱现在对这里虎视眈眈，如果不合作，那么未来就是全部灭亡’，而雷伊思还让蒂娅证明自己是巨人。我猜测蒂娅为了拖延时间找的借口就是以自己也是巨人的为由和雷伊思提出合作。”
“然后呢？”
“我们都知道她是为了拖延时间而说的谎话，但她既然能这样拖延时间，就证明这段谎话里一定也有可以让雷伊思考虑甚至相信的真话，比如说——‘马莱’对我们虎视眈眈。”
“你还记得那四名巨人卧底吗？利威尔。”
利威尔顿了顿，开口道：“你怀疑那四个卧底是‘马莱’？”
“不是‘是马莱’，而是‘来自马莱’。”
埃尔文的语气有点儿颤抖，但他在努力的稳住自己的声音。他看着利威尔，眼睛里是很复杂的情绪，利威尔甚至看出了一点点……喜悦。
尽管只有一点点，但利威尔还是感觉自己有些不舒服，“喂，你这是什么表情……”
“利威尔，我是不是还没告诉过你，我为什么要加入调查兵团？”
“你这话题跳的也太快了。”利威尔有点不耐烦，但他知道埃尔文应该不会说废话，所以还是接口道：“为什么？”
埃尔文垂了垂眸。
——那是一个，愚蠢的儿子和无辜的父亲的故事。
“我的父亲，他是一位□□，在我们镇里当着一名普通的老师……”
在提起旧事时，埃尔文的声音不再带着细微的颤抖，而是那种淡淡的、好像带着对父亲的怀念似的语气，就像窗外的风一样轻缓。
阳光和煦的午后，安静的会议室和宫殿长廊，这仿佛就是回忆往事的绝佳时刻。秋风将往事像落叶一样慢慢的卷起，把它们从过去吹到了现在这座宫殿里。
蒂娅静静的蹲在地上，靠着方才利威尔靠着的柱子。她望着窗外湛蓝的天空和一飞而过的青鸟，手里握着那串墨绿色的吊坠。她疲惫于思考任何问题，放空的脑袋渐渐回想起曾经在收容所的日子，然后是逃到帕拉迪岛，再是遇见利威尔、遇见凯撒、遇见格里沙……最后走到了现在这条无法回头的路上。
埃尔文则坐在椅子上，将那个经常出现在他梦里的回忆向利威尔娓娓道来，利威尔很安静的听着，听埃尔文的父亲带着埃尔文迈进追求真相的大门，听埃尔文愚蠢的将自己的父亲送到天堂，听埃尔文往后的三十年生命里，不断的努力去验证父亲的假说。
这阵秋风将落叶吹啊吹，落叶在空中打着旋儿，最后慢慢落在了地上。
“……就是这样了。说是为了人类的自由什么的…其实或许证明父亲的话，才是我最大的人生目标吧。”埃尔文苦笑了一下，“调查兵团的团长说着这样的话，真是惭愧啊。”
利威尔没有立刻回应。这是他第一次听埃尔文说起他的往事，听起来残酷又荒诞。仅仅是一个假说，就让那帮猪猡紧张的将一名□□处死，这就是那个愚蠢的、已经落幕了的王政。
过了一会儿，利威尔“嘁”了一声，开口道：“既然知道惭愧，那等证明完你父亲的假说，你也得给我打起精神来，直到带领着人类获得自由才算真正结束。”
埃尔文笑了一下，“真严格啊，利威尔。不过放心吧，我肯定会这么做的——如果不对的起那些牺牲的士兵的亡灵，我大概连地狱都没资格进吧？”
“行了，别说这些蠢话了。”利威尔不太喜欢听这种话，他开口道，“所以你一直坚信着，墙外还有别的人类？”
闻言，埃尔文也正色起来，他点了点头，眼睛盯着利威尔，“比如‘马莱’。”
“我猜测‘马莱’就是来自壁外的人类的群体名称，我们都拥有着各自的巨人之力，但我们不知道他们，他们却知道我们，并且懂得利用他们的巨人之力来夺取我们的巨人之力。”
“或者说，我们中的部分人知道他们——比如雷伊思家族、格里沙·耶格尔和蒂娅——但雷伊思家族身为掌握巨人之力的家族，他们并没有夺取对方巨人之力的想法，反而是一种‘避战隐瞒’的心态，这很奇怪。而格里沙和蒂娅则属于亲战派，但他们却不直接说出真相，而是决定通过夺取避战派雷伊思家族的巨人之力来改变局势。”
如果蒂娅在这里，她或许会给埃尔文拍手叫好。但可惜她现在正蹲在外面的长廊里，埃尔文伟大猜测的听众只有利威尔一个人，利威尔不会给他鼓掌。
但这并不妨碍利威尔被埃尔文的话震惊。
他一时竟然不知道说些什么。这个信息量……太大了。半晌，他开口道：“他们……为什么要夺走我们的巨人之力，并且对我们充满恶意？不是说什么先礼后兵吗，那帮猪猡为什么上来就抢？”
“不知道。”埃尔文摇了摇头，“或许蒂娅会知道，但她并不会告诉我们。”
“啧。她为什么不说？”利威尔觉得自己现在急切的想踹点什么，但是他还是忍住了。
埃尔文开口道：“这就可以同义引申为——为什么格里沙·耶格尔和蒂娅选择抢夺巨人之力作为推力来改变局势，而非直接将真相公布于众。”
“我去再把她拽过来。”利威尔起了身，边往门口边说道，“你都已经猜到这里了，她还有什么不能说的？我就不信她真是茅坑里的石头……”
“她不会说的。”埃尔文打断了利威尔的话，“她有她非要坚持的理由。”
“……什么理由能比人命还重要？”利威尔站在会议室中间，声音冷的像冰。
埃尔文没有吭声，利威尔继续朝门口迈开了步子，而埃尔文的声音响在了他拉开门之前，“更多的人命。”
利威尔的手停在了门把手上。
“她说，她选择牺牲一个人的性命，去拯救一百个人的性命。”
所以，她不会说的，哪怕她知道因此会死去无数士兵。
毕竟，这种选择，一直就是调查兵团所坚持的选择啊。
——她不会主动说出来，就如同他们永远不会放弃追求自由与真相。
利威尔在门口停了很久，最终转过身来，“她为什么觉得隐瞒就可以救更多人的命？”
埃尔文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
“……”
没有再说什么，利威尔狠狠的踹翻了一把椅子，它“哐当”一声倒在了地上，然后利威尔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慢慢的把它扶了起来，然后回到了埃尔文面前。
“坐以待毙可不是调查兵团的风格。”
“所以啊，所以她才叫我‘智慧的埃尔文’——这称呼可真是个重担子。”埃尔文靠在椅背上，他的声音仍旧很疲惫，不过“马莱”这个消息冲淡了他刚才和蒂娅谈话时的气愤和不甘，他重新回到了那个理智又智慧的埃尔文。
“她没有向我说任何信息，但是她没有否定我因为艾伦的记忆而猜测到的事情，也没有阻拦你因为意外而听到的消息，因为她不能亲口说，但是我们可以亲自猜——她希望我用我的脑子猜出来。”
利威尔皱着眉头，“那当初你问她和格里沙·耶格尔的关系的时候她为什么不承认？”
“……是啊，为什么呢。”埃尔文捏着眉心，声音带着疑惑缓缓地开口，“是什么改变了她……”
是什么呢？
当初问她的时候是艾伦刚被发现成为巨人的时候，那时艾伦正要被中央审判。后来发生了什么？发现女巨、发现墙壁内的巨人、发现另外三名卧底、希斯特里亚的身份被揭露、王政的秘密被发现、艾伦想起巨人之力的来历、王政被成功推翻……这是这之间所有的事情了。
到底是这里面的什么改变了蒂娅的想法？
半晌，埃尔文觉得自己脑袋要爆炸了，他叹了口气，“不知道，我不知道是什么改变了她的想法，这期间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利威尔沉吟了两秒，开口道：“这件事韩吉还不知道，她去找艾伦了，我这就把她喊过来。”
虽然那个臭四眼平常像个奇行种，但在脑力方面，她倒是也不差。
这次利威尔的提议埃尔文没有反驳，他默许了利威尔的做法。利威尔重新起身离开了会议室，他拉开门的时候，蒂娅正蹲在他原来站着等她的地方，在听到开门的声音之后，她“噌”的一下站了起来，看着出了会议室的利威尔。
两个人沉默了对视了几秒。
最终，利威尔还是朝蒂娅走过去，开口道：“埃尔文猜到了‘马莱’是墙壁外的人，和那四个卧底是一伙儿的。”
蒂娅顿了顿，笑了一下，“不愧是埃尔文。”
“……我现在要去找韩吉。我们会循着一切蛛丝马迹找到真相。”
“真相就在格里沙·耶格尔家的地下室。”
“我们会去的。”利威尔笃定的看着蒂娅，“等到夺回了玛丽亚之壁，我们就会去地下室，挖也要挖到那破真相。”
“啊。”蒂娅垂了垂眸，然后朝利威尔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那可就太好了。”
——去吧，去地下室。
——去结束她这段充满鲜血的路途，去开启艾尔迪亚人民新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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