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那个寂寥的宫殿坐落在一众建筑中很不起眼的位置。话说南国的宫殿构造并不像我们眠国，眠国的城址落落有序，有条不紊，大致呈方圆，讲求对称。
南国的宫殿反而错综复杂，让人难以捉摸。
比如这个地方，不经新招的话还真发现不了，被两间房屋夹在中间。
我得了锦鹿的赦免，一夜未眠，镇定之后才发现自己开心的要命。捡回了一条命，还有什么比这要更重要呢？
只要有一条命在，我可以看尽春天的野花，可以继续在世界上品尝美味，可以见我想念的家人，我还有希望回到故乡找到九翎。我还没来得及问问沈稷怎么照顾的九翎，他之前不是说过补偿我的三年工期么，对了，他还说我会得到我的酬劳……
今日起早，阳光那么明媚，老天爷拾的了沙漏，在云彩上筛着五彩的阳光。微风那么柔和，深吸一口气全都是青草的气息。
但，既然我确实是活着，打工还是得继续。
说来也奇怪，我进了宫已经好几日，杨掌史楞没给我分配什么任务。我每天都很闲暇，心里也想着随时查查间谍什么的，还有青云君……
我正想着呢，漫步在宫墙外的露天长廊，看似悠闲，实则我是在那扇紧闭的大门前暗自思忱。
旁边时有宫女成队走过，手里提溜着食盒，想来这也是尚食局给各宫娘娘送膳的必经之路。而我还要顾及的躲着他们，常常躲在旁边的小墙之内。
一直到了日上三竿，各个宫的娘娘们都用过了早膳，宫女也已经回了尚食局。
这里方才安静了下来。
我巴望了几眼四周，没什么人，将小墙后面藏了许久的带钢牙的绳索搬出来。
我往那红砖高墙上使劲一甩，小跳了一下。将筋脉的力气全部使上，方才把绳子甩上去，钢牙紧紧的贴合着墙的檐。
我化身为猴子一股脑地往上窜，很害怕这时候来个人逮住我。
但是索幸这里倒是情净。
我大致望了一下这院内，倒也和寻常宫殿没什么两样，只是光秃秃的，像是荒院，只是无非比我在眠国下榻的先帝疯妃之冷宫稍稍好一点。
我动作利索的抛转锚头，握着绳索，一点点攀下。
终于落了地。
我之所以敢在大白天这么擅自闯进来，一是根据我的打探，这个地方只是居住着一位很平凡的妃子。这位妃子默默无闻到，居然很少人知道她的称号。
我蒙上自己的脸，何惧她？
我也是从宫中历经两朝的老嬷嬷口中方才得知，这位妃子是满妃，居住在这后宫居然也有二十余年了。
二十余年，我看着她庭前的这棵梧桐树。
这棵树长得并不健硕，瘦长着身子，确是异常的高耸。树上长的叶子有的地方很密集，像是锦簇，有的地方则缺一块少一块，稀疏凋零。
一个女人的二十年，被藏在这深宫之中，无人问津。
笼中之鸟尚且可以与主人互动嬉笑。
可这女子由于谁说？
如果是我，我才不要这个样子。
恍惚之间，视线被强光刺痛，一片凋下的宽阔树叶飘到我的发上，轻悄悄。
我拾下它。
“你是谁啊？”远远的有一个人从不远处门框中伸出脑袋，长长的发挽在头上，松散着，干枯着。
“你，是刺客？”她瞪大了眼睛。
几丝皱纹这才从她的眼下浮现，带着几丝惊恐。
她躲进门里。
我敢怎么办呢？本来我是想着，如果她没有发现我，我就环视一下这间房屋有何秘密是我所不知道的。如果她看见我说我是刺客，我就索性装作刺客，逼她说一些事情。
但到了这个地方，看到的她和我想象的大为不同。
她一身简朴的长衫，倒像一个平平常常的妇道人家。
她居然居住在着宫闱，在我的观念，她不像一个妃子，倒像是我故乡里那个在浣溪沙边锤衣服的上届村花余小娘。或者，她更像是有时候帮我来磨豆子的马家嫂嫂。
总而言之一种亲切之感。
我走到门前，想要进去，但是门扉紧闭。
“你再不走，我就告发你了。”
门里传来她苍老了些的声音。
告发？没有人会相信一个形同废妃的人啰嗦。她能向谁告发？
“我其实，想问问，您或许，曾有个女儿？”
犹豫再三，我还是把这句话说出了口。
眼前的困局不这样解决，是真的没什么法子了。
刚刚那几分钟，我一直在思索为何对她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从前满丽那个丫头在的时候，曾经给我看过她母亲的画像。
我惊异于满丽的画技，一个称自己是穷苦人家的女儿，笔下的人物却栩栩如生。
她跟我说：“这是我娘，漂亮吧？”
“这件事我只跟你一个人说过，你可不要告诉别人。”
“我娘长得可漂亮了，小时候，她教我画的画儿。她会画仕女，山水，鸟兽，尤其是冬天的小狐狸，红红胖胖的。”
我纳罕，“满丽，你娘可真厉害。”
我真羡慕。
当时我回到自己的小屋，还触景生情想起自己早死的爹娘，大哭了一场……
很多人都以为我和满丽点头之交，不晓得我们也曾畅谈过。做事情不被别人知晓，表面与内心严重不符。
我和满丽都是。
我们都是优秀的间谍。
眼前的门蓦地开了，门中的妇人神色大变。
她的手止不住的颤抖，终于支撑不住，哐当沿着门扉瘫坐在地上。
我蹲下身子，伸过手去握住她的手。冰凉。
“我是满丽的朋友，我叫九棉。”
那妇人一颗眼泪从皱纹丛生的眼眶流出来，紧紧攥住我的手，突然之间绷不住哭了起来。
她是怎么会被放在皇帝的后宫的。
按理说，她本应该是一道村落的普通人家。
原来本是一位精通绘画的母亲，令我羡慕的母亲。
“你知道满丽的尸身在哪里吗？”她抽泣着，尽力止住，但是徒劳。
算起来，满丽死去也不过还没到三年。
当年，事发的前一夜，满丽前进我的房子。
突如其来的跪在我面前，却还笑盈盈的。
她塞给我一张帛锦，对我说：“明天打开，我们才是永远的朋友。”
第二天惨案发生，我哆嗦的手扯开帛锦，信上说：“棉，我找不到我娘很久了，你见过我给你看的画像，如果你将来有一天见到她。告诉她，她的女儿出息了，不负娘的苦心和南国对我的栽培。”
“我的珠宝藏在这里，你要想要的话，全都给你！”
“对了，我腆着脸求你一件事情。我打探过了，锦鹿杀了的人，会被抛尸在城北山上的乱葬岗。”
“我不想呆在那里，我害怕那些秃鹰，恶心死人。”
“你把我埋在一个干干净净的地方好么，我知道我这辈子看不到南国升起的太阳了，但是，我还是想靠近南方一些。”
“满丽，绝笔。”
“夫人……您放心。满丽的尸身我半夜的时候拖了出来，给了她买了一个很体面的墓冢……在郾城最南边。”
我实在是不忍心说。
当时我很害怕，怕得要命。那天的天也是，黑得要命。我爬到乱葬岗，真的是好多飞鸟，但我辨不清哪一个是秃鹫。
我想起满丽笑眯眯的眼睛，那个很漂亮的女孩。之前有好吃的她想捎给我，又不想明面给我，于是半夜跑到我的屋子外敲门，给我送吃的。
“满丽，你不困吗？”我揉着眼睛，但是瞟到她带来的一只油酥鲜嫩的烤鸭，顿时冒起了精气神。
“你不是跟我说，你想吃肉吗，厨房的大牛说郾城刚开张的鸭子店很不错，我特意给你带来的呢！”
她撅着嘴，气鼓鼓的。
我问她，“你有没有听过一个小故事——怀民亦未寝？”
我叹了一口气，招呼着叫她进屋子，我们对着烤鸭大快朵颐，一桌子的骨头。
我在离城北最远的地方城南，为满丽里的墓碑。
那里青山绿水，最是良辰美景。
我从那院子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正午。
原来，满丽真的是南国皇帝特派的奸细。尽管我很喜欢满丽这个人本身，我帮助她，也是出自己的真心。但是我们国属不同，是两条道路的人。
然而，昨日的她，和今日的我和何其相似。
身世浮沉，到异国做事。我的下场会不会和她。
皇帝念着满丽提供了很多眠国锦香苑的信息，又害怕她母亲泄露什么机密，为减少不必要的麻烦，于是以妃嫔的名义，让她母亲呆在后宫，给足恩禄。
可这也使得满丽，找不到她的母亲了。皇帝只告诉她，母亲过得很好。其它，什么都没说。
这也可以理解，每一个皇帝都疑心重重。像防贼一样防着所有人。
眠国的皇帝整天担心亲王沈宏会夺他的权，南国皇帝对一个旗子都设防。
我突然想到太子殿下，他以后会不会也变成那样的人呢？
想起他的侧脸和子然立在风中的衣袍，风吹的它往外翻滚——我垂下眼眸，不愿再想。
天空飞过一只白鸽，盘旋在宫墙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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