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告状的人

姜然在外吃了午饭溜达了一圈回来，两位老人并不在家，大概去看望老朋友了，只是她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推开书房的门，宁奕欢正坐在桌子前，手里拿着笔画着什么，只是那只笔格外眼熟。姜然走近一看，何止笔眼熟，面前那本书也眼熟。只见一只手在满是文字的书上大画四方，毫无章法。

        “干什么呢？”姜然平静自己内心，尽量控制语气。她遇到这种熊孩子的情况比吃饭还要频繁，早就深知这些熊孩子心里想的什么。

        几年前亲戚家小孩总有几个这样的，只要惹怒了她，她要是表现出生气愤怒的模样，这些小孩便会越发肆无忌惮，好像看着姜然越生气，他们越是要叛逆一样。就像她小时候，大人越是冲她大吼，她越是不舒服，越是和他们对着做。而如今这些小孩这样叛逆的年纪，姜然早已深谙其中的道。

        见宁奕欢不理，还拿着笔继续鬼画符一般在书上肆无忌惮乱涂乱写，姜然无可奈何，提高了声音说道：“问你话呢？为什么要在书上乱画？你这样乱画我以后还怎么用这本书？”语气冷淡到了极致，但她还是尽力克制自己的脾气。

        谁知宁奕欢听到后咧嘴一笑，吐着舌头挑衅一下便跑开了，还顺手将笔扔在了地上。

        姜然气不打一处来，她撕掉被随意涂抹乱画的纸页，扔进了垃圾桶。

        她突然对自己这张脸心生抱怨，起码它除了能看一无是处，就像在这样的斥责下，毫无威慑力，一个小屁孩都不会觉得害怕，在生气时也让对方没有感到一丝害怕，甚至变本加厉地挑衅，无所畏惧。

        姜然拿起抽屉里的墨水瓶，从书的最后一页开始，一页一页开始倾倒墨水，直至十几页，最终倒完。

        她想既然如此，那就给这熊孩子一个教训。

        在收起墨水瓶的时候，姜然听见客厅门响了，听着进来人的脚步声，很显然是江天阳，于是拿着书出了书房，宁奕欢正坐在沙发上玩游戏。

        姜然佯装不知道江天阳回来，走出书房就朝宁奕欢的方向看去，边走边冷漠地说道：“宁奕欢，这也是你做的吗？”语气听不出有多生气，只见姜然把书扔到宁奕欢眼前的那张桌子上。

        闻言，江天阳问道：“怎么了”。

        姜然说：“宁奕欢在书上倒了一堆墨水，十几页，字没法看了。”说着抬了抬下巴，示意桌上那本书。

        “奕欢，你做得有点过分了，怎么能在你姐书上倒墨水？”显然江天阳信了姜然的话。

        “我没有，这不是我做的！”宁奕欢皱着眉辩解道，表情与之前肆意妄为时那副得意欠揍的模样截然相反，此时他显然带着一丝慌乱，像是那种突如其来的锅扣在自己身上的手足无措。

        “之前每次你姐姐写作业时你就经常捣乱，我都当你小孩子喜欢闹，但这次你错了就是错了，还不道歉吗？”江天阳语气变得更加生气，眉头紧皱，半点不相信宁奕欢的话。

        宁奕欢不管江天阳信不信，只是一个劲儿说不是自己做的，自己没有做过，自己只是在书上乱画了一些。

        看着宁奕欢那委屈巴巴的表情，甚至无从辩驳的样子，看着姜天阳不相信他时，姜然忽然觉得自己做得有点过了。她想起宁奕欢之前在她面前那副谁也奈何不了他的表情，又看着现在宁奕欢这副委屈的表情，身上所有嚣张之气全都没了，人整个焉了下来。

        她想起以前，姜天阳也是这么不相信自己，对方告完状的一瞬间，姜天阳连问都没有问是不是她就直接下了定论。

        他生气地看着姜然，强势地让姜然道歉，姜然一开始震惊地看着姜天阳说不是她做的，姜天阳仿佛没听到似的，执意要让姜然道歉并找到那件姜然连见也没有见过的破东西。

        她就这么怔怔地看着姜天阳，姜天阳看着姜然纹丝不动，仍然语气严肃要姜然道歉，要姜然立刻马上找到被她弄丢的东西。

        当着所有人的面，江天阳骂了她，斥责她。一双双眼睛朝她看，连辩解的话都不敢说，小孩子的自尊心在那时顷刻间崩塌，眼泪毫不设防地滴落到地上，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心想那破东西自己从没看见过，自己从没碰过，所以要去哪里找，怎么找。

        看到宁奕欢这副表情，姜然想到自己那时犹如站在没有路标的路口，进退两难。她从小怕江天阳，江天阳生气时，她大气不敢出，仿佛比世界末日还要可怕。所以当江天阳当着所有人的面，用无比坚定强硬的语气要她立刻马上找到那个小孩子弄丢的东西时，她知道，今天是非找到不可了。

        那一刻她觉得无比难堪和绝望，一个比眼前冤枉自己的小孩大一点点的小孩子，在面对无厘头的突发事件，第一次感受到无能为力的一刻。就像是一个迷路的人寻找回家的路，四面八方都可以走，却每一方都不敢去。你不确定前路是对是错，万一遇到豺狼，万一遇到虎豹，或者，万一越走越远，你不知道该往哪儿走，也没有人告诉你该往哪儿走。

        她知道江天阳一定要她找，可她站在原地却不知道要不要找。她想，如果找，外面的人一定都在等着她找到，如果她找了半个小时甚至一个小时还是没有找到，那会发生什么，她不敢想，她那点仅剩无几的自尊怕是都要没了。索性她直接站在原地，任江天阳怎么要求，一概不理，一概不动，就这么倔强站着，低着头。

        好在，老天还心存一丝对她的怜悯，在她忍着自尊站着一动不动时，过了一会儿，在姜然眼里像是过了很久，那个小孩说自己找到了。那一刻，姜然没由来地，紧绷的神经瞬间松懈，所有人好像移开了目光，自己不再是事件的中心，所有人好像都原谅了自己。

        最后姜天阳以姜然做错了事发脾气，还拒不认错，拿她没办法，只好呵斥姜然滚回家去。

        姜然觉得那时姜天阳那么相信对方说的话，大概是因为对方是个小孩子，而且那孩子“告状”时说得义正言辞，没有半点冤枉的意思。

        可现在这样的情况，姜然作为一个相较于小学生来说不知成熟多少的年长一方，姜天阳还是选择了相信她。可能姜天阳从来都不是因为年纪小有理，而是他从来没有相信过被做错事的人，他永远相信“告状的人”。

        最后，姜天阳仍旧没有相信宁弈欢的辩解，宁弈欢也没有向姜然道歉，而那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宁弈欢总算消停了不少。

        至于她的处理方式，她没有耐心和小孩好好讲道理，而宁弈欢不只是初犯，曾经无数次姜然和他讲过道理，最终的结果就是，表面答应得好好的，行为却是与之相反，有时候甚至越来越恶劣，慢慢地，姜然觉得讲道理没什么用，况且连他自己的爸妈都不明是非纵容他，那她也就没必要对这样一个人包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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