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康乾知道有很多双眼睛正盯着他，都想看看他的反应，因为按他前头的表演，这个时候，他应该会去找医院保卫科那边说个情，什么伤的是自己家人，孩子本身没事，都是大人跟她闹着玩，再有撞到吊水架子也没造成什么损失，他这个当爹的苦主不追究，那医院干脆也大事化小，教育批评一下得了，很用不着报警叫警察啥的。
人之常情，自家事自家了，除命无大小，很用不着把家事给弄的上升到公堂高度，这就是大部分老人家的以和为贵，哪怕强如他自己的亲爷爷，也没逃开所谓的家和，好像只要三叔不把他祖业卖了，其他什么事情都可以和解。
无非就是眼泪攻势，恨不能当时就找块石头把自己碰死，以让老人出了那口恶气就行，然而当事情过去之后，贱人的故态复盟足以叫人呕血三升。
可怪就怪在，他爷爷就吃这套，明知康守松是个什么东西，却依然一次次的原谅他。
这就是康乾永远不能理解的地方。
一个人犯了错，他就该承担之后的惩罚，外人和亲人都是人，凭什么亲人犯了错，就要逼着自己忍下气焰去将就所谓的和气？他就不。
让虚构的家和人安乐去死。
好在老头现在的年龄，足以有让他硬气的资本，不孝子已经被他打懵了方向，他才不会现身叫他有可哭诉求饶的机会，他从现在开始，连一丁点的甜头都不会给他尝。
康乾，“果子，来叫外公瞧瞧，脖子疼了吧？”
牛果被康招弟扶着，仰了下巴冲康乾晃了晃，明明脸上还白惨惨的，嘴上却安慰着康乾，“外公别担心，我脖子没事，刚建舟哥给我喝了水，已经可以说话了。”
康乾板着脸点点头，冲着姚建舟道：“把医院的账结了后，看能留下多少钱，回头去中药房那边抓点能掺在汤里一起熬的补药，果子太瘦了，养胖点，以后再遇到这种事才不会吃亏。”
康招弟现在手软脚软，脑子也软，思想就跟慢动作似的跟不上她老子的话，只机械的跟着点头，完了才意识到话里的不对味。
这不是她老子的一惯处事风格，以往遇到自家弟弟们闹事，他都是叫她带着孩子有多远躲多远的，知道自己没能力护着她，就也不愿意连累她，这才一个人过的跟个孤寡独老头一样没人陪。
可这两天的相处，她爹完全颠覆了她之前的认知，别说怂了，要不是身体受限，就老头子这副精神头，冲锋陷阵都有可能。
不，或许在她不知道的时候，这老头就已经独领风骚了。
比如，刚刚用固定床脚与吊水架的蝇子，将他的两根拐仗绑一起，搭桥梁似的横在床和凳子之间，之后自己再做出一付借力要起身来阻拦儿子儿媳打架，却一不小心成了跘倒人的障碍，而他自己则没事人一般又重新坐回床上，当成什么手脚都没动过一样的无辜观众。
她就奇了怪了，明明每张床脚边的吊水架都有蝇子捆绑固定的，怎么他这张床上的吊水架说倒就倒了？再有建舟那孩子，兔子似的关心完她们娘俩，又瞬间窜回了老头身边杵着，铁塔门神似的挡着门口病号们往里窥视的目光，恰恰的遮掩了老头子的小动作，可一切都哪有那么刚巧的事呀！
这爷孙俩的配合可真天衣无缝。
康招弟眼睛都瞪裂了，跟看稀罕似的盯着她爹看，做贼一样半掩着嘴问道：“爹，你咋一下子舍得啦？以前不是老说不计较，要当个糊涂翁，吃苦受累只当还债？”半世老婆奴一生子女债，可是她爹经年挂嘴上的叨叨，她听的都会背了。
康乾就没想避着她的意思，是直接点头承认了，并且露出深深的自责来，反省似的自我批评了一番，“以前是我想错了，以为家和万事兴，结果就是叫你委屈，叫孩子们跟着受罪，却纵的那几个东西更变本加利，大丫，爹以后不当糊涂翁了，人活一世，还是该顺着自己的心气来，一天到晚为这个忍为那个让的，到头来没一个懂得感恩知足的，以后啊！爹得为自己活，为你和两个孩子遮风挡雨，给孩子爹找一个前程，帮你们把自己的小家庭给过稳咯！这就是爹后半辈子唯一的责任。”
康招弟早巴望着她老爹能想开了，将他自己放第一位，别整天憋屈着自己过的不痛快，可她一开口就会招老爹教育，说她思想危险不懂得舍己为人，当不起长姐的资格，再劝的狠了，就会招来老爹的一句，不是一个肚皮里出来的，就是不可能一条心的诛心批评，日子久了，她也麻木了，也就失去了劝老爹多顾惜自己身体的话，只年节里或有空闲时来帮老头收拾收拾，其余时候自己还得为一家人的日子操心费力。
老爹的旧观念她掰不过来，也只能看着他继续被三个弟弟和弟媳妇们忽视、轻待，说不生气、愤怒都是假的，但讲真，有时候老人不配合，一心要用热脸去贴冷屁&股，她做为嫁出门子的女儿，还是个养女，就真的很难从中调和，一个不好就成了挑拨离间。
康招弟都不记得自己爹有没有过父亲威严了，但在此时此刻，她通过老头的言语，终于感受到了来自父亲的强烈庇护之心，以及腰杠子突然硬气起来的长辈威严。
这简直是叫人热泪盈眶，需要击掌相庆的大好事。
老爹这一跤摔的，不能说完全没收获，至少，他摔明白了自己的人生定位，不是只为了还子女债才到这世上走一遭的，他当然有资格替自己活为自己想。
康招弟，“爹，我都嫁人了，不用你为我操心，你想着你自己，只管想着以后谁也不如自己重要就行，争取让自己长命百岁，活到我们小石头成家立业，爹，你能想开，真的太好了。”说完就捂着脸哭了起来，不同于之前的悲切，这回是真喜极而泣。
康乾被她触动，感受着老头的内心里也柔软一片，似乎终于能体会到女儿是贴心小棉袄的羡慕之言。
牛果觉得自己不该被忽视，吞咽艰难的跟着抢白一句，“外公还有我呢！我以后也会孝敬外公的，替我妈给您养老。”
所以，老头是怎么想不开的拒绝女儿一家，而去就那几个白眼狼的？康乾深感不可思议，也不知临到头时老头后悔没有，但起码换成自己来过，他是肯定不会叫自己后悔的。
他得叫那几个不孝子后悔。
围在门口溜弯的病号们发现这里没了热闹，渐渐也就散去了，但康乾散出去的种子发芽了，只听有人已经开始感叹道，“刚那一把子钞票好像不够买补药吧？结了住院的钱，已经剩不下几个了。”
“就是，我估计本来也不够住几天的，紧巴紧巴连每天一只鸡都吃不起，结果弄个儿子还敢来伸手要，心寒呐！我要是康老头，我也得敢紧收拾收拾走人了，别回头拉了单子交不起费用，搞得老脸没处放，丢人呐！”
“还有那个传家宝，你们看清长什么样了没有？我这眼神不好，竟没看见，也不知道砸碎到什么程度，还能不能换工作了？”
“唉，这康老头也真背气，三个儿子捆一块也抵不上一个抱来的闺女，早知道这样，还拼命生啥儿子？这么给自己找罪受呢嘛！”
“害，你这话说的轻巧，那没儿子，祖宗能答应？传家宝传给谁？都是命吧！也不是谁家的儿子都像他家的，只能怪他命不好，一把头弄了三个讨债鬼，真活着受罪了。”
话题渐渐转到了儿子好还是闺女好，之后又跳跃似的前进到康乾手上还有没有宝贝的猜测上。
“我觉得吧……康老头手上应该还有，他不是说那宝贝有一套么？一套是多少？十二个，再怎么败也不可能败的就剩了一个，他指定还藏在别的地方了。”
“我猜，那老二出了保卫科，指定会拿钥匙去开他床底下的柜子锁，你们没见他被保安压出门时眼睛里冒着的光，哎哟，凶狠凶狠的，跟他那张憨厚脸一点也搭不上，果然，焖罐子最容易憋坏。”
又一轮讨论什么性格的儿子最容易看透，老实人或许不是真老实的话题展开，自由发挥出了辩论赛的热闹。
康乾：……谣言传到最后容易面目全非，八卦扒到最后指定歪楼，康乾撑着脑袋有点方，这一届吃瓜病友不行。
……
“爷爷，东西都收拾好了，手续也办完了，咱们回家？”
“回家，哦不，回山，我先去给你妈烧个纸报个安。”主要也是想借机给老头烧些香烛之类的祭品，他的亲人不知道他已经仙去了，但康乾不能白占了人家身体而不给表示，香烛纸钱是必须的，再之后，他就有借口住在半山腰的那座老龙窑里不下山了。
简直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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