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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老龙窑的纵深蜿蜒出去有百米,但内置宽度约摸只有四米不到,与宋窑规置的标准五米五宽还差着点尺寸,估计也是后来经过缩减改良过的,再加上年久失修墙倒杂物埋的,导致内里能活动的地方不足两米,收拾起来的工程量蛮大。

        康乾是一边扒拉一边仗量,顺道的也将一些杂物烂草枝的往外扔,折腾的满头大汗也才容下他一个来回翻滚的身位,换成姚建舟,估计他一个人就能塞满这一段空间。

        窑口这一段的坍塌还不太严重,这是因为起窑的时候,窑口这段被重点设置过,窑口作为龙头部位,在起盖的时候,无论用料还是砖砌方法都极为考究,迎东而上五开门,正中为投柴的火门,左为财神留的火贡口,右有为玄女娘娘留的贡香坛,两边另延伸出一扇挡风墙,共同构建出整座龙窑的龙头部分,而开窑烘出第一把火的时候,敬神杀猪都是必须的。

        这是古早传下来的规矩,流程严格,且忌讳多多,康乾小时候不懂事,把敬给财神爷的香果吃了大半,被他爷爷头一次拎着棍子揍到了火贡口,压着他硬给财神爷跪了两柱香。

        也正因为这种严格的建制规范,让后人在考古的时候,就能够通过残损的龙窑口和龙窑尾,大致判断出古龙窑的筹建年代,更细节的处理,则要从龙腰部位的火窗和侧火门处研究,而每个年代的改良革新,也就只能翻来覆去的在这两处下功夫,龙头龙尾是定制,经易根本不能动,所以,盖一座符合规制的老龙窑,需要讲究的地方很多很多,真不是那么给随便盖的。

        否则,轻炸重塌,没有道理可寻,这也是促使现代气窑被开发出来的原因,不是说不准时代进步技术创新,而是你得尊重属于老祖宗的智慧,既然想要搞两者结合,就得尊重龙窑中必然存在的缺陷,落渣跳釉都是青瓷中最常见的现象,虽有瑕疵,却瑕不掩瑜,不能成为被气窑攻击的理由,就跟机打汉字与毛笔手写一样,前者模板印刷,千篇一律,但没有书写者的灵魂,而后者的每一笔一画里,都带着书写者的气血心魂,两种字体同样飘然于纸上时,差别天壤,震动也不同,这就是天然刻在骨子里的趋美性。

        艺术的欣赏就在于灵动的表现力,作品的优劣也映衬着制艺人的心性,所以,就别用流水线上的产品,与人工精心制作出来的心血对比了,因为两者是真没有可对比性。

        康乾挥舞着已经被腐叶黏土粘的脏兮兮的拐仗,就着破损的砖缝里透出来的月光,仔细辩认着每一块清扫出来的杂物,不肯放过哪怕一片指甲盖大小的碎片,可惜并没有他所期待的好事发生,反把自己滚的跟只泥猴子似的沾了一身草木灰。

        等康招弟跟姚建舟拿着东西上山来时,就惊见一堆破损的砖墙里爬出个只有眼白的怪物,头上衣服上都被腐草粘的看不出本来样子了,野人一样的叫人吓掉魂。

        姚建舟本来就提着心,康乾这副样子陡然从窑口里冒出来,瘦小的身躯露半截,黑呼呼的手掌摇两下,再有两边晚风相助,吹动着翻飘而出的腐叶烂泥味,跟掘墓现场似的,骇的他嗷一嗓子差点跪了。

        太渗人了。

        偏他康爷爷不知怎的,竟起了少有的顽心,见把他吓成这样,哈哈乐着还给这气氛配了音,一段非常经典的口吹哨,模仿着鬼笛幽幽而起,完了苍老的声音嘶声的唱出,“你也说聊斋~我也说聊斋~……”

        康招弟:……她爹这心态是真不同了,竟然学会了苦中作乐,只是要不这么吓人就好了。

        姚建舟简直快要哭了,抖着腿将背上来的铺盖放好,两步一退的缓缓靠近康乾,苦丧着个脸哀求,“爷爷,咱能不吓人么?”天黑鬼出没,别真招来个什么东西,那就真不美了。

        康乾也是忽然想起了小时候跟着二婶看聊斋,被片头曲飘荡乱晃的红灯笼吓哭过的糗事,就觉得小孩子家家的,没有个被吓哭过的童年不完整,刚巧这时机气氛正好,算是歪打正着的替姚建舟弥补上了这个童年遗憾。

        姚建舟:……

        康招弟手上还捧着个糖瓷罐,里面热呼呼的窝了三个糖水蛋,另有一个装粥的陶钵,竟是算好了康乾要饿了似的,送的恰似急时雨,叫康乾好一顿感动。

        只是他现在整个人都脏兮兮的,连手都不干净,只能闻着味的等姚建舟打水来给他洗漱,好在龙窑旁边就有一汪地下水沟,清泠泠的不止能洗还能喝,要往前推个几十年,这里指定是个水渠,否则不能解释老龙窑选址建在这里的原因。

        每一座龙窑旁边必然是有水渠的,无论是淘洗釉土矿石,还是和泥建坯,每一步都离不开水,且需要大量的水,这条只剩了脸盆大小的地下水隙,只可能是因为地貌发生了变化后,残存下来的最后一汪泉。

        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好赖让之后的用水暂时不用愁了。

        姚建舟就算被吓,也没有撂挑子跑路,好耐心的帮康乾梳洗换衫,除了脸上闷愁愁的不高兴,其他倒看不出有要炸的年轻叛逆样。

        康乾对这个比自己小了六岁的同龄人,从开始的观察,到现在的认可,算是打心里喜欢这种憨厚心思浅的人,有什么情绪从脸上就能看出,不用绞尽脑汁的费神分析,算是最好相处的一类人,且相处起来也最为轻松自在。

        这样的朴实、简单,又知恩的,但凡认准一件事,也是最能坚持住既定目标,不会因为外物转移或否定一直坚持的事业或理想,算是学徒里最得师傅喜欢的一类人,纯粹的让人非常放心交托信任,他就是靠着和他拥有一样的品性,在孙辈中被爷爷康大成挑中,做了祖窑继承人带在身边亲自培养的。

        当时可把三叔家的康霭给气死了,放了学堵在路上要和他单挑,最后是双双挂了彩回家挨训,康乾被罚着连做了三天给青瓷刷釉的活计,康霭则是从此不准进祖窑制釉室,彻底失去了旁观研磨釉方的制作过程。

        惨的回家就被他亲爹康守松又拎着皮带抽了一顿,叫康乾笑抽的直接多吃了两碗饭,当然,他爷爷的白眼以及后续加罚的给龙窑添柴的工作也没少干就是了。

        反正,双方都没讨着大便宜,叫长辈给整治的苦兮兮。

        姚建舟这副敢怒不敢言状态,倒与他当初那熊样有的一拼,给他高兴的哈哈直笑,算是明白了爷爷喜他念他,望孙成龙的心,是捧着陶钵一口气就把熬的喷香的红豆粥给喝了个精光,之后吃了一颗糖水蛋,剩下的两个全给了姚建舟,算是给他受到惊吓的补偿。

        康招弟在旁欲言又止,脸上泛着好大的难色,最后才似下了决定一样的开口问,“爹,你跟建舟说的话是真的?就医院里连着出现的那种壶,爹会烧?”

        康乾将打了石膏的腿搬到姚建舟垒起来的砖块上搁着,眼睛遥遥的望着黑乎乎望不见尾的老龙窑,坚定的点了头,“会,那种壶只是基础,爹还会烧更多的,比那更好的壶,大丫,别拦着爹,爹想……”

        “不是的爹,我没想拦你,我是想,是想说……爹如果真有那个自信,我,我帮你,我以后天天来山上帮你干活,果子那身体怕是受不住山风和这么重的活,我来,爹,我来……”康招弟紧张的握着手期待的看着康乾,生怕被康乾拒绝,她可是从姚建舟的嘴里听说了,说一件青瓷能卖成千上万块钱,这样一来,她的小石头就能活了。

        想到小石头从小受尽的苦楚,康招弟眼睛都红了,急迫的搓着手跪在康乾身边,“爹,女儿……女儿不是想来偷师,我只是……只是……”只是想亲眼看着那种天价青瓷出窑,给她自己和小石头一个有期望的未来。

        没有期盼的日子真的太苦了,吃不重要,穿也不重要,哪怕居无定所,她也不怕,她唯一害怕的,就是没有钱留住小石头。

        康乾没有听见她后头的解释,他的眼睛正放了光的盯着打了石膏的那条腿,本来是白色膏体包裹着腿的部位,现在有一面在月光阴影下呈暗红色,跟腿里面又渗出了血似的,暗红红透着黑。

        没等康招弟呼出声,康乾就叫了姚建舟道:“建舟,把你们上山的手电筒打开,给我照照腿。”说完心就跟着咚咚直跳,眼皮也一抽抽的直提溜。

        姚建舟都不知道怎么回事,是康乾一声指令一个动作,将为了省电关掉的手电筒打开,直直的往康乾手指着的地方照,结果,就见裤腿拉上去的一小截上,有暗红似血的东西粘在打的石膏体上,“爷爷,你的腿……”完了,别是里面又断了吧!

        康乾摇头,在康招弟和姚建舟担心的眼神下轻松的动了动腿,“没事,我腿没事,建舟,你手电筒拿近些,再去打盆水来,还有,去我刚刚爬出来的地方看看,看看有没有跟我腿上这个颜色相近的土疙瘩或湿黏土。”

        姚建舟也摸不着头脑,反正康乾怎么说他怎么做,跟提线木偶似的,借着手电筒的光,往康乾先头爬上来的坑里看,然后又在康乾催促下,咬牙提心的滑了进去,一路往前爬了约三米左右,在一处贴着砖墙的地方,找到了康乾说的同款颜色黏土,以及几块落了单的土疙瘩。

        康乾都高兴傻了,捧着姚建舟拿出来的东西,老眼昏花的看了一遍又一遍,借着手电筒的白光又折腾着看了一遍,最后确定,并且万分确定了这种东西是个什么宝贝了。

        这竟是千金难求的稀有紫金土。

        天哪~!这明清老龙窑里果然有宝贝,黏土,紫金土,他正愁上哪找釉方里最重要的辅助原料时,老天竟然给他送来了这样大宝贝。

        有了这种紫金土的辅助,他就能稳定青瓷煅烧过程中因为窑温的控制问题,而出现的大概率炸窑事件,让本来只有一成的几率提到至少三成,并且,极易成就哥窑中的文开片。

        他的传世哥窑,有能烧出来的基本条件了。

        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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