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4
篝火摇曳，橙光扫去黑暗。
裴瑜笑弯眉眼，长睫重叠成线，依旧难掩眸间失落。她微微歪头，耳畔发辫随动作摇晃。
宸扬喉结上下滑动，许久才道：“不想笑，就别笑了。”
裴瑜轻嗯作答，站于他身侧没有回应。
宸扬抿唇，又问：“那些豁达话术，也是上神教你的？”声线紧绷，难辨情绪。
他每次听见上神皆为不喜，没想到还会主动提及。
裴瑜足尖蹭过地面，摇头道：“若身份调转，我不会答应去妖市。”垂眸，声音愈低，“山雀既同意帮忙，保她安全是应该的。”
夏日白昼长，谈话间已窥见晨光。
裴瑜随意坐下，伸手拽他衣袖：“歇歇罢，待会就得出发。”
宸扬垂眼，挑眉示意：“松开。”
她并未停止动作，小臂左右摇晃，透出些娇憨之意：“坐嘛，站着多累。”
半晌，终是宸扬败下阵来。
他抿唇依靠于墙根，轻咳两声，阖眸道：“睡觉。”
裴瑜轻嗯了声，复学着动作合上眼，鼻尖轻嗅，能闻见淡淡草木香，是独属夏天的味道。
院落中，蝉鸣声依旧，心境却已缓和许多。
裴瑜左右睡不着，提起眼角，偷瞄向身边人。
宸扬皮肤极白，鼻梁高挺，左眼角下缀有粒小痣，被长睫遮掩，平日看不清晰。
他已然陷入梦中，并未察觉到视线，薄唇轻抿，模样显得十分清秀。
“你不生气的时候，还挺好看的。”
裴瑜凝眸望去，喃喃自语，“但百年之久，又怎会没有开心回忆”
你到底经历些什么，才会变成现在模样。
裴瑜如此想，胸口莫名抽痛，不由得攥住衣襟，压抑着喘息。
半晌，她才缓过神，随手招来纸笔，接着火光，将未记录的事宜尽数补充。
荒庙中，蝉鸣格外清晰。
宸扬侧身，脖颈微垂，悄然将笑意藏入阴影。
隔日，天色大亮。
裴瑜取过布袋，借玉镯遮掩自身妖气，在其间布置术法：“你且睡一觉，待醒来就结束了。”
山雀蹙眉，不肯提步跨入：“这真的有用吗？”
裴瑜：“嗯。只要你安静些，便不会被人发现。”届时有宸扬相助，迷幻人心，此事便会更加稳妥。
山雀仍在犹豫，抿唇并未回话。
僵持中，时间流走缓慢。
宸扬抱手，冷哼了声：“你自己不进去，是在等我请你？”声音低沉，似含杀意。
山雀蓦然变换脸色，飞速上前，还顺手拉进布袋。
“我好了，走罢。”她闷声说着，仍难掩畏惧。
裴瑜轻咳，指弯蹭过唇角：“路上颠簸，你忍着些。”
话落，并无应答。
荒庙与妖市相隔甚远，好赶慢赶，临近正午才到。
裴瑜右手扇风，左手递出水囊：“不愧叫陵阳，真是够热的。”
宸扬随意接过，闻言只轻嗯了声。
越临近地点，越有更多除妖师往来。他们相互交谈，吹嘘着自家妖物品质，有欢笑，亦有争吵。
妖市为陵阳镇的年度活动，各方布置都极为讲究。石门树立于街口，上以金笔提有‘陵阳妖市’四个大字，好不气派。
裴瑜二人临到门前，杨奇早已在此等候，看见他们，抱拳做礼道：“不愧为陈兄，当真守时。”
宸扬侧目：“久等。”
杨奇闻言又笑：“哪里的话，陈兄太过客气。”他独自前来，展臂，侧身让路，“陈兄，请。”
妖市入口已排起队伍，并有看守检查行囊，但凡没有携带妖物者，都会被驱赶出场。
“兄台，大哥，你再看看。我这真是上等妖物。”
不远处传来动静，应该有人被抓现行。
男子央求不止，一个劲儿地解释：“大哥，我真没骗人。”
可看守者并未理会，瞥去眼神，便有侍卫将其拖走。那人挣扎着嚷嚷，声音由近及远。
看守仍冷声道：“下面。”
又有除妖者上前，队伍正缓慢行进。
闹剧虽结束，却让气氛愈加压抑，人们鲜少言语，沉默中带有紧张。
杨奇望前望后，调侃了句：“好好个集市，怎如此安静。”
话落，自无应答。
等待半个时辰，终于排上号。
那看守目光如炬，似能窥测人心。身旁伴有小童，正提笔记录。
裴瑜掌心浸染汗水，垂手间以衣袖遮挡玉镯。她顺势拎出布袋，屏息盯去，观察起对方反应。
那人用法器去测，眉头蹙起又松开，许久才道：“几位？”
裴瑜微怔，赶忙拉宸扬上前：“两位，我们一起的。”
宸扬对‘我们’二字非常受用，微微勾唇，神情难掩自在。
小童登记完，亦扬声宣告：“初级鸟精，一只。”
恰时，有侍从走来，躬身做礼：“两位，请与我来。”
裴瑜眸现喜色，匆忙道：“多谢。”便拿回布袋，与宸扬一同离开。
街边布有诸多商摊，卖法器的，卖材料的，卖妖物的，尽数汇集于此。
妖市中央开立拍卖会，提供稀有物品，以方便买家选购。
侍从一番介绍后，便告辞离去。
裴瑜与宸扬站在街旁，亦融于人群之中，与往来的除妖师并未不同。她转而看向四周，眸间神色愈重。
街边妖精，有困入牢笼，有身披枷锁，有跪地求饶，眼中却是相同灰败，像早已期颐着死亡。
裴瑜攥紧掌心，突然明白山雀为何而恐惧。她怔怔看去，亦在震惊中颤抖。
“诶陈兄，你们怎么也不等我。”
杨奇腰间玉佩轻晃，扬手开起玩笑，“难道是看见妖市太过高兴？”
这人总嘻嘻哈哈，无论说什么都带着笑，从不顾宸扬冷脸。
裴瑜轻搓鼻尖，趁机试探：“杨公子热情好客，家门风气可见非常，想必令尊定以你为豪。”
杨奇又笑，摆手谦虚道：“夫人谬赞，我从小顽皮，更不比长兄懂事。”
裴瑜附和着，悄然攥紧衣袖：“既说至此，可否有幸与他见面。”
杨奇垂眸叹道：“夫人说得不巧。家兄于去年染病，现已驾鹤西去。”
去世了。
那山雀看见的又是谁？
裴瑜微怔，忙转眸遮掩讶然。
街旁喧嚣更甚，更显此处安静。忽地传来叫卖，又引得看客围观。
杨奇深吸气，继而笑道：“不说这些，咱们也去看看。”说完，还做足礼节，“二位，请。”
宸扬下巴微昂，闻言只轻嗯了声。
街角处，里外围了好些人。那商贩扯声喊着：“上好的翠鸟翎羽，制药炼器皆可用喽！”
成精的翠鸟在凡间极为少见，从未在妖市售卖。听说有除妖师专门为此积攒玉珠，但数十年仍未得愿。
看客议论纷纷：“这等稀罕物件，他是从哪儿寻得？”
旁人附和：“一根翎羽，卖两枚玉珠。这个价位，我可买不起。”
裴瑜凑近些看去，眸子悄然怔住，忙拽向宸扬衣袖，轻声说：“你快看。”
这羽毛的花纹色泽，都与青平的相差无二。
杨奇上前：“嚯，翠鸟翎羽。这可是好物件。”复看向宸扬，“陈兄既不愁吃穿，何不买件讨夫人欢喜。”
他虽笑眼弯弯，眸间多为调侃。
宸扬侧目，挑眉道：“想要？”
裴瑜反应过来，忙将乱发撩至耳后，佯装副小女儿姿态：“你若真要送，我自然开心。”复抿唇，细眉微蹙，“只是这个价格”迟疑着吞下话音。
“诶呀。”
杨奇忍不住夸赞，“陈兄讨得位好娘子，模样俊俏还如此贤惠。可真叫贤弟羡慕。”他语气十分夸张，难以辨明真假。
宸扬并未理会，径直上前道：“拿来，我先看看。”
听着口气，多半是位阔气的主。
商贩攒起笑，擦干净手，才将样品奉上：“公子你瞧，每根都是如此。”
雀翎花纹艳丽，翠绿中夹杂雅黄，根部洁白如雪，并未沾染血渍。
宸扬问：“是这个？”
裴瑜反复检查，仔细看过究竟，才郑重颔首：“嗯。”
这一来去，又耗费些时间。
围观者在等待中散去，摊铺较之前空荡许多。
商贩昂起脸，试探着问：“公子，觉得如何？”
宸扬故作沉思了番：“先来二十根罢。”
话落，周遭哗然。
杨奇很是享受，鼓掌，随吵闹声颔首。
商贩微怔，欢喜攀上眉梢：“稍等，我这就给公子拿！”
他飞快转身，埋首翻动包裹，一番找寻后，却逐渐慢下动作。
又看客打趣道：“怎么不找了，你莫不是没有罢。”
商贩脸色由白转红：“这，唉。我昨儿没想过碰到公子，东西备少了，手头上还差个三根。”将木盒拿出，为难道，“公子要不就先将就着？”
宸扬笑哼着，侧目看向裴瑜：“听你意见。”
后者咬唇，眸间多为失落：“可我要用雀翎治病的，数目大夫要求，缺一根都不行。”双眉紧蹙，难掩急切，“你还有没有货，多等多久都行。”
原来花这些钱是为救人，其心当真感动。
商贩依旧为难，双眉紧蹙成山，半晌没有接话。
周围有人开始劝阻，声音起伏不一，惹得气氛愈加焦躁。
裴瑜眼眶泛红，捏起衣角抽泣着：“大哥，你就当行行好，帮我一忙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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