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84
睡梦中，那双手好似从未离开。
裴瑜唇角带着笑，微微侧身，想要捉住他小臂：“宸扬别弄了。”语气软糯，像含着蜜糖。
她尚未睁眼便抬手而去，指尖四下摸索着，半晌，仍未寻到落点，继而忽地起身，脸畔软枕丧失温度。
屋内空荡荡得，哪里还见宸扬身影？
裴瑜低头，手掌将被单攥出褶皱，肩膀微颓，双唇像被上了锁，许久，才落得一句：“骗子”
温度好像更低了些，隐约听见风穿过长廊的呼啸声。
她抱紧双膝，身体缩成小小一团，下颚抵在膝盖，微微侧目，轻嗅了嗅耳畔乱发。
发丝上还留有宸扬气息，温柔着尚未散去。幸好那相依偎的亲昵并不是梦。
她用力吸吸鼻子，眼中却愈感酸涩，忙深呼吸，转眸看向门边动静。
不多会，是有脚步声来。
侍女们手里捧着什么，先后放在小案，又毕恭毕敬得颔首做礼，拢袖间站姿整齐。
为首那位上前半步，做礼道：“裴姑娘，凡间话本皆以备好。”顿住，又说，“姑娘若还有需求，尽管提出便是。”
她语气一如往常生硬，却躬身而立，态度恭维谦卑。
烛火一晃，比方才更亮了些。
裴瑜掀开身上小毯，足尖落地，背手朝前去。她略微扫过话本，才轻轻嗓，提眉试探：“出去，也行吗？”
话落，安静了些。
她自觉无趣，正欲找个理由搪塞，以免又上次的尴尬局面：“算啦，我反正也没兴趣。”
“可以。”
谁知那侍女却接口应允，“大人命令过，姑娘想要什么都可应允。”
裴瑜微怔，瞬间感觉不到失落，脑袋乱哄哄得，又开始想念起宸扬来。
侍女做礼后离开，脚步声由近及远，逐渐消失在长廊后。
她这才缓过神，咬唇笑了笑，伸手碰上书页。
之后几日，宸扬再没来过。
倒是有侍女每日送来新的话本，还有什么零食水果，几乎要摆满整张桌案。
房间又变得热闹起来，甚至连摆设都活泼几分。
裴瑜曾托腮观察，却再没见过之前拒绝她的那位，现在进出的，皆是有问必答的好态度，偶尔还会说些生硬笑话。
她总是好脾气去听，脑海中却常浮现宸扬逞强的笑意，心里便像被石块压住，怎么也喘不上气来。
裴瑜叹气，随意找本书册去读，半依在小榻，目光略微扫过文字。
她满门心思担忧宸扬，指尖磨搓页脚，将纸张蹭出毛糙，偏越想越不安，忙重重摇头，逼迫自己将注意力投在文字中。
不知又翻过几页，有语句蓦然跳入视线。
裴瑜一怔，赶忙坐直身体，眸间映出字段：‘倘若压力过甚，君王们常选择去民间视察，或品尝吃食，或观赏戏剧。这在历朝历代，都常有发生’。
市井，压力？
裴瑜琢磨些许，忽然回忆起那块掉在地上的糖糕。记得当时宸扬曾赞同她选品眼光，想必心里亦然是高兴的。若那时没有徒佬出现，他定会发出真心的笑罢。
这般想，手中书页变得格外沉重。
她再不愿耽搁半刻，放下话本，便夺门而去：“快些，我要去集市。”
这回再无人相拦，一切进展得十分顺利。
裴瑜背手走着，时不时瞄向身后随从。那几名男子皆配刀剑，手握住刀柄，神色间满是皆备。
她往那去，后者都紧紧跟着，仿佛下一秒就会发生袭击。
风吹来，天色愈加黯淡。
买物件的小贩都站在街边，眼睛直盯他们，并未照料手中生意。
气氛诡异至极，天空更像烧热的炭，漆黑中藏起火光。
放眼望去，几乎整条街上的目光都汇集于此，甚至是角度和动作，都几乎相似到可怕。
裴瑜后颈泛出冷汗，吞咽吐沫，终于忍不住回头，掩唇问：“这到底怎么回事。”抬头看了看，扯出笑，“要不你们先回去？”
侍卫报剑颔首，朗声回答：“大人有过吩咐，务必要保证姑娘安全。”
话落，气氛愈加紧张。
街旁红灯摇晃了阵，光晕略显无力得黯淡，只剩装着蜡烛的空壳。
有乌云凝聚而来，天地间泛起淡薄雾气。
裴瑜以指背轻抵鼻尖，轻咳两声，仍难掩唇边笑意。她既欢喜又羞涩，长睫垂落后抬起，正欲说些缓和之言。
恰时，却感觉衣角被拉扯。
她微怔，尚未反应过来，那侍从已拔剑而去，剑锋偏转，露出锐利的光。
身后之人有所察觉，攥住她衣角的手猛然颤抖。
周围更是安静，仿佛连呼吸都不再。周围魔族纷纷后退，神色似惊又惧，甚至垂眼，不敢朝她望来。
裴瑜心软，正想让侍从收剑，却见对方表情严肃，丝毫没有仗权欺人的目光，不觉微微怔住。
她继而转过头去，顺着那只细小干瘦的手臂向上看，双眸狠狠一震：“店，店家？”试探问。
魔族老者皮肤爆出暗纹，双颊内陷，眸光透着疯狂，张口却颤道：“姑娘，我们许久未见啦”
听声音，正是上次那位糕点铺主。
裴瑜惊住，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应。
他之前还有几分活气，如今却瘦到变形，布衫几乎套在身上，风吹撩起衣襟，隐约能看见突出的肋骨。他步履颤微，又贴近几分，努力昂起头，急切问：“你，可知大人在哪？”
他说话时表情扭曲，眼中充斥着莫名神采，宛如饥饿多年的野兽，第一次看见肉食。
裴瑜下意识答：“我不知”
突然，她读懂了对方眼中神色，是一种期待释放的疯狂，双手攥拳，忙收住话头。
对方双眸里的渴望更深，几乎在诱导她回答：“你想说大人不在魔界，对吗？”身体以奇怪姿势前倾，似乎能听见骨骼扭曲发出的咔咔声。
裴瑜忽然闻到股熟悉臭味，正如她在徒佬身上闻过的一样，是无法言喻的腐臭。
在众多双眼睛中，两者仍为僵持。
侍从冷脸，欲扬臂砍下他头颅，剑锋刚斩破雾，却见裴瑜扬起手来。他动作顿住，片刻，顺势将剑背于背后。
裴瑜侧身挡住他，腕部微转，拨弄耳畔发辫，却笑：“我离开时，大人尚未醒来呢。”摊手，学起宸扬模样睥睨望去，“不过，你找他有什么事？”
店家一怔，笑容僵在唇角，眼里流露出几分怀疑。
裴瑜指尖磨搓下颚，又朝铺前看去，轻啧道：“你这糕点生意当真冷清，桌案都沾了灰。”清清嗓，腰杆挺得笔直，“店里还有才做的，我要献给大人。”
她表现泰然，仿佛没有察觉到周围锐利的目光。
话落，时间静止于此刻，暗流涌动，好似要挣扎出浓雾。
裴瑜掌心泛起汗，却忽而蹙眉，呵道：“愣什么，还不去准备？！”
她这嗓子喊得突然，身后侍从微怔，亦然沉声附和：“裴姑娘的话，你是听不见吗！”青锋前递，尖端直指咽喉。
那店家慌了神，畏缩着匆忙做礼，连声回应：“听见，我听见了”仓皇跑去，像老鼠窜进洞里。
铺帘垂落，周围隐约传来笑声。
裴瑜依旧昂起头，斜眸看向站在街道旁的魔鬼，手悄然攥拳，死命撑着，未敢有半分松懈。
不多会，店家终于急急赶来，捧着冒热气的纸袋，颤微得朝前去：“姑，姑娘”
他似乎想再说些什么，嘴唇动了动，朝旁边瞥了眼，却终究咽下话语。
天色又暗沉，云层里那抹诡异的光却异常明亮。
侍从夺过纸袋，颔首道：“姑娘，该回去了。”
裴瑜双腿仿佛千斤重，闻言轻嗯作答，咬紧牙关，朝前迈出那步：拜托，再坚持一会。她祈祷着，脚步因慢而显得沉稳。
一路向前走，不知多久，终于听见宫门关闭的沉闷声。
她忽而感到脱力，身体缓慢挪移，待完全靠在墙案，才能感觉到呼吸。
侍从抱手做礼：“姑娘，方才”抿唇，再开口时更显恭敬：“多谢。”
裴瑜喘气笑，一个劲儿摆手：“这怎么回事，宸扬到底在哪里？”
那群魔族明显听见些风声，试探口吻极为自信，仿佛只有得到确定，就能去做任何妄为之事。
侍从垂眸，似在为难是否要说真相。
裴瑜见状忙道：“算啦，他自有他的打算。你不知晓也无妨。”话落，亦不等对方回答，慢慢朝前方去，“今日这出可真惊险。我虽唬住他们，但只能抵一时之用。倘若真正解决问题”回头，笑容牵强，“还是需要他回来。”
侍从双眉蹙得更紧，嘴唇轻颤，正欲说出实情。
裴瑜却已走远，微弱烛光在石板处投下阴影，将身影晕染得格外高大。
侍从仍拿着纸袋，喉结上下滑动，终是咽下原本要说的话，只道：“裴姑娘，这些糕点如何处置？”
风呼啸而来，将最后的一烛光吹灭。
乌云愈加压低，几乎要贴近城头。忽地声惊雷劈下，刺眼的闪照亮宫墙。
远远得，他才听见回应：“扔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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