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埃尔文
白色的泡沫剃须膏将薄薄一层的黑色胡渣柔软的包裹住，刀刃顺着下颌的弧度顺滑的勾过，将泡沫卷着胡渣一起清理干净，就像积雪融化，露出了青山本色。这双常年握刀的手用个刮胡刀再容易不过，很快，利威尔将残余的泡沫冲洗掉后，容貌比起方才带着胡渣的样子看起来年轻了些许。
今天是他和埃尔文□□报备文件的日子。
自从他成为兵长之后，每次壁外调查结束都要陪着埃尔文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王都中央那帮猪猡总是摆着高高在上的姿态，像看废物一样拖拉着长长的声音，带着讥笑的语调开口问出“唉——又到了验证我的钱都打水漂的时候了”，“这次我们优秀的调查兵团又得到了多少情报？”这样的问题。
埃尔文不愧是当团长的料，不论是面对士兵还是面对猪猡，都是一副面对人类的姿态。他没埃尔文那么大本事，通常都闭着嘴站在一边，等到问及了关于兵长事务的问题再简单的回答一二。
等穿戴好兵服后，利威尔下意识的想从衣架上拿下挂在那里的披风。然而当手落空时，他愣了一下，才想起来，那件披风现在应该在蒂娅宿舍的晾衣间晾着——昨天他照顾蒂娅的时候，心想这臭小鬼肯定没来得及洗披风。于是他就顺手将两件披风都洗了出来，晾在那里。今早走的匆忙，他倒是忘了这件事。
算了。利威尔放下了手，戴不戴也没什么所谓。
一路上调查兵团的人并不多，绝大部分士兵都会在壁外调查回来的前两天回家看望亲人，曾经的蒂娅也总在这时候去地下街找他们。但总有些人是不一样的，比如他，比如韩吉，比如埃尔文。
不是所有人都有家的。埃尔文和韩吉的情况他并不了解，只知道每年过年的时候，他们三个已经成为了固定的跨年小组，连带着的是啤酒、劣质烤鸡和乱七八糟的庆祝小食。
——但或许，他又比另外他们两个要好上一点。毕竟在等他回到房间后，蒂娅还会来找他，而埃尔文和韩吉只有文件。
这是当利威尔敲开埃尔文的门，发现在这个空空荡荡的办公厅里，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在伏案办公时，忽然冒出来的想法。
“早，利威尔。你比平常来晚了十分钟。”埃尔文没有抬头，笔还在纸张上划来划去，“不过还是得再等我五分钟。”
利威尔很随意的做到了旁边的椅子上，端起那杯只剩温热的茶杯，“因为我不想等你十五分钟。”
埃尔文没有回复他，他也不在意，只是安静的喝着红茶。壁外调查前他的红茶就已经喝完了，回来后一直没来得及买，蒂娅的房间也只有白水，他的嘴巴淡了这么多天，此刻也就在埃尔文这儿还有点儿茶水喝。
一杯茶下肚，正正好好五分钟，埃尔文合上了笔盖，样子轻松了许多：“别拿我当借口，利威尔，你迟到明明是为了照顾你的小姑娘。”
“……埃尔文，你是变态吗？”利威尔语气带着点嫌弃，“难道窥探下属的私生活就是你那恶心的个人癖好吗？还有，我没有迟到。”
埃尔文看了一眼利威尔，轻轻摇了摇头，一边把文件放到文件袋里一边开口，“我只是在关心朋友的感情生活。”
“冠冕堂皇。”
“至少我敢于面对现实。”
这话就很有含义了。利威尔没有及时回复，他看着埃尔文，而穿好披风的埃尔文坦荡的回应着他的目光，并且又加了一句，“哦，而且我还有披风。”
“……”利威尔确定了，埃尔文今天心情很好。
平常两人□□埃尔文多是皱着眉头，想着如何能够从那帮猪猡的嘴里尽快争取到下一次壁外调查的审批日期。但今天他整个人由内而外都是放松的，甚至带着点儿愉悦。
他“啧”了一下，带着一种了然真相的不屑忽略了埃尔文的调侃，“这次就这么有把握争取到审批日期？”
“不仅日期，可能还会提高调查经费。”
“真敢想。”利威尔简洁明了的总结，“想从那帮视财如命的蠢货的口袋里多掏出哪怕一个子儿，他们都可能红着眼跟你拼命——这可比巨人难处理，至少杀巨人不犯法。”
两人并排着出了办公室，去往停在马厩的旁边的唯一一辆封闭式载人马车——那是专门为了去王都用的——驾车的士兵朝两人行了个军礼，埃尔文边登车边开口，“我这么敢想，那可是托了你的小姑娘的福。”
关于巨人百年历史来第一次开口于人类对话，埃尔文充分相信这份情报和那句“嗷、ki”的价值。
闻言，利威尔偏过头，不再看埃尔文那张脸，“她有名字，埃尔文。”
“她也有身份。”
“她的身份是士兵。”
“你也可以给她添加一个身份。”
“……”
马车咣当咣当的跑在路上，空气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这句话终于让利威尔将视线收回，重新放到埃尔文的脸上。埃尔文很平静地对视着利威尔眼睛，看得出，他相当明白自己刚才在说什么。
利威尔稍微蹙了蹙眉，“埃尔文，你说过，你相信我，而我相信她。”
“没错。”埃尔文点点头。
“所以，蒂娅会留在调查兵团，会竭尽全力帮助我们，不论身份是什么。”
“利威尔，我想你误会我的意思了。”埃尔文淡淡的笑了一下，他端坐在马车上，很真诚的看着利威尔，“起初，我的确不是很相信她，也想过如果你们两个可以在一起，那么一定会大大提升蒂娅的可信任度。但是后来，也就是在你说出你相信她之后，我就决定相信她了，这是真的。”
利威尔顿了一下，然后敛下眼睑，“那你就更应该清楚我的意思。”
“如果我站在士兵的角度的话。”
如果站在士兵的角度，埃尔文明白利威尔的意思，他也是一个士兵，一个常年在战场，生命随时有危险的士兵，这样的人无法承担一个正常的感情生活，也给不了对方其他人能给的东西。
利威尔没有说话，埃尔文继续开了口，“可利威尔，你不仅是我的下属，你也是我的朋友。身为朋友，我的确希望你能够幸福一点。”
埃尔文的话让利威尔又想起了早晨他那一时兴起的想法，他还有蒂娅，但埃尔文和韩吉始终是孤身一人。他抿抿嘴，开口道，“埃尔文，那为什么你还是一个人？”
“我没告诉过你吗？我追过女孩的，但失败了。她选择了奈尔。”
利威尔愣了一下，随即有点儿嫌弃的问道：“就那个下巴从来不剃干净，留着一撮毛的宪兵团师团长？”
闻言，埃尔文无奈的看着他，“利威尔，你的眼睛里写满了‘你真是太菜了’。”
“啧，你知道就好。”
埃尔文就这样被噎了一下，这让利威尔心情稍微顺畅了一点。一早上都是埃尔文掌握话语权，现在他终于扳回一城。
马车里短暂的安静了一会儿，气氛比刚才轻松了很多。利威尔对埃尔文的八卦秘闻并没有兴趣，但知道一点也无妨。
而这个短暂的沉默直到埃尔文再次开口才被打破：“在那之后，我就再没有动过心了。所以利威尔，缘分是奇妙的，它数量有限而且全凭运势，对于你而言，蒂娅显然已经是个例了。”
利威尔抿了抿嘴，“如果不是我，而是一个普通的士兵，你还会这么说吗？”
“不会。”埃尔文的语气很笃定，“你的实力比其他人强太多，这意味着你活下来的概率比其他人也大很多。”
“这回答……真是你的风格，埃尔文。”
“我只是就事论事。”
利威尔再没有说话，埃尔文也点到即止，但他知道利威尔已经在考虑他的话了。照顾了蒂娅一下午加一晚上，埃尔文现在还可以看见利威尔眼下淡淡的青色。独处一室对于感情的发酵有多大用处，他完全明白，现在对利威尔说这些话也恰到好处。
在去往王都剩下的时间里，利威尔和埃尔文都再也没有提到这个话题。两人马车转河运船再转马车，一路到达王都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半小时之后了。就在快要到王都的时候，利威尔忽然又朝埃尔文开了口：
“埃尔文，你的话我会考虑，但前提是你要告诉我，你到底有多少打算。”
他相信埃尔文肯定有朋友的立场，但如果说完全没有别的打算，他是不信的——他太了解埃尔文了。
听到利威尔的话，埃尔文完全没有惊讶的样子。他很平淡的点了点头，像是猜到利威尔一定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没有丝毫遮掩的，埃尔文开诚布公：
“好吧。其实也没什么，我只是觉得，确定下心意的话，有助于你在战场上战斗。”
“利威尔，我从不小瞧任何一个士兵在面对羁绊时的力量。”埃尔文的声音没什么起伏，但他的眼神很深，“我见过太多士兵，他们为了家人或者爱人，迸发出强大的、前所未有的力量。挣扎在生存和死亡的一线之间，带着强烈的生的意志，只是因为有人在等着他们。”
“如果你沉默的将蒂娅推给别人——且先不管蒂娅会不会接受别人——我会认为，倘若你遇到了最艰难的命垂一线的时刻，你心里除了想见她以外，也会有‘还好没有让她等你’的庆幸想法。而我，身为明白你的存活对人类有多大帮助的你的上司，我不想让你有这种想法。”
一大段一大段的发言过后，埃尔文最后沉声的、一字一顿的说道：
“利威尔，我希望你能够拥有的不是庆幸，而是力量。”
“我希望你可以活得更久。”
调查兵团资料室
“嗯哼哼哼～嗯哼～～”
阳光透过窗户洒过一排排的书籍，它们被整齐的码列在巨大的书柜上，下面都被精巧的贴了小标签，方便调查兵团的人来这里查阅资料。但事实上，这间资料室的常客只有韩吉一个人。论值的看守员乔恩在资料室门口的桌子上打着呵欠，颇有点儿困意的听着韩吉自哼自唱的小调。
可韩吉的小调越听越困，他又不能当着分队长的面偷懒睡觉，只能硬撑着，希望哪怕韩吉暂停一会儿查资料，和他聊聊天让他清醒一下也好。
时钟滴答滴答的转过一圈又一圈，就在乔恩觉得自己真的马上就要睡着的时候，他看到韩吉合上了书，大大的伸了个懒腰，朝他的方向走来。
乔恩立刻挺直了身板，“韩吉分队长，查完了吗？”
韩吉摇摇头，“没有，看来我今天又得住到你这儿了。”
她从回到壁内就开始找关于“嗷、ki”或者“洛基”的有关资料，然而一天一夜了，她毫无收获。
“那真是可惜。”乔恩感叹了一下，却忽然意识到这个话明显是终止话题的意思。于是他决定重新开个话题多聊两句，来让自己清醒清醒，“……韩吉分队长，你对巨人研究这么重视，当初就是为了研究巨人才加入调查兵团的吗？”
“这倒不是哦。”韩吉随意翻着乔恩桌子上的书籍，开口道，“当初我是准备加入宪兵团的呢。”
“诶？？”这下乔恩真的清醒了一半，这个答案简直出乎意料。
“哈哈哈，没想到吧～我当初的确是想加入宪兵团来着，那时候没有亲自接触过巨人，对它们也没那么大兴趣啦，后来是埃尔文说服我和他一起加入调查兵团的。不过多亏了他，我才知道巨人是那么可爱的孩子呀～”
“嗯……”乔恩难以把“巨人”和“可爱”联系在一起，只能换个方面感叹，“埃尔文团长真厉害。”
韩吉点点头，“是啊，那家伙说服一个人的方法太多了。我甚至觉得世上没有他说服不了的人。”
“哈哈，包括资助咱们调查的商会贵族吗？”
“当然！你是没见过埃尔文在争取资金时候的样子，唾沫都能飞到——”
韩吉的话音忽然卡在了这里。
乔恩很少能直接听到韩吉说关于埃尔文的趣事，一时听的兴起，卡到这里着实让他有点儿难受。他悄悄的朝着韩吉开口道，“韩吉分队长？别不说呀，我不会告诉团长的。”
“乔恩……”
“嗯嗯。”乔恩很积极的点了点头，还很主动的把脑袋凑过去了一点。
“你这本书……是哪儿来的？”
“诶？”不是还在说团长的唾沫吗？
韩吉深呼吸了一口气，完全没了刚才放松的样子。她抬起头，一脸严肃的对上乔恩的视线，“我说，你这本书哪里来的？”
突如其来的严肃让乔恩不禁挺直腰板，“这，这是从家里带来的……我妈妈最近给我生了个妹妹，正打算起名字……”
闻言，韩吉立刻把书整个翻过来，这本古老破旧的书封面已经模糊的几乎是一团黑，翘皮又潮软的书壳上隐隐约约能看清一点儿字迹——“记录”。
“记录”的前面应该还有几个字，但已经完全看不清楚是什么。
另一边，乔恩挠了挠头，继续开口道：“这里面挺多名字姓氏还有含义什么的……昨天我从我家地下室把它翻了出来，想着正好可以参考一下，给我妹妹取个名字……”
“乔恩，”韩吉打断了他的话，“这本书可以先借我几天吗？我会尽快还给你的。”
“当，当然可以！”顿了一秒，乔恩又补充道，“而且不着急的，分队长你慢慢用！”
“好的，谢谢你，我先走了。”
昨天风风火火的来，今天风风火火的走。乔恩看着为了查资料几乎一夜没睡的韩吉飞快离开的背影，心里不禁感叹，这不愧是韩吉分队长。
而另一边，韩吉握着这本书，大步流星的朝房间走去。她顾不得睡觉了，现在对于她来说，首要任务就是要把这本书完完整整的研究下来，只因为她刚才胡乱翻时，翻到的一页内容——
洛基：诡计之神／谎言之神／火之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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