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就算过去了
爱有多深就有多苦。生之逻辑，求之悖论。渺小的人类只有接受，反抗只会徒增痛苦。
这是文静在生二宝的时候悟出的道理。很多事都可以佐证。
就如此时此刻的婆婆。
有什么话可以安慰一个与孩子生死相交爱恨纠葛几十年却眼睁睁地看着孩子在死亡线上挣扎的母亲？
公公正透过大玻璃窗盯着躺在床上的儿子强忍悲伤。子阳默默地陪在旁边。
哭了一会儿文静扶婆婆到休息区坐下来，然后又去门口把公公拉过去。劝了半天婆婆才同意先让子阳送他们回家。
他们走了，世界又安静下来。
文静现在只想知道乐逸能不能醒来，等待太煎熬。
无论主耶稣上帝佛陀这一刻谁能给她一个答案，她立刻皈依。
这几日的生活，像被钝刀切磨，无论哪种结局她都接受，哪怕是植物人。只要给个痛快。
这时护士通知她乐逸就要转入普通病房，她知道这并不等于进了保险箱。
事实证明她是对的。十六天之后胡医生宣布乐逸可能永远也醒不来了。
他没给出多余的安慰，连那些正常人都听不懂的术语也说得很快。理性是好东西，是最有效、直接的沟通方式，省时省力。
植物人，尘埃已落定！
尘埃落定了吗？
这个差一步就成了前夫的人，现在成了一株植物。
果然，命运自有安排，不会问谁意见。
我不介意做活寡妇，但我介意做背叛者的活寡妇，文静心想。
十天之后，乐逸进入康复中心，进行专业康复治疗。
6个月之后的乐逸，眼睛可跟踪，手可对物品和疼痛定位，可以抓握，脚可屈伸。
都是俩公婆的功劳。老两口每天风雨无阻地出现在康复中心。
感觉好像随时会醒，可一次次发现都是错觉。
有时候真希望他赶快醒来，可有时候又习惯了他如沉入海底的巨轮一样，觉得打捞是种打扰。
文静自己的旅游公司也很忙碌，不过有些事可以交给下面的人做，办不了的再由萧魏跟她汇报。
有时间她就去康复中心看看。
四位老人还不知道他们离婚的事。但结局已跃然在目。
乐逸病情稳定了很多，他们商量着把胃管和尿管拔了，气切管封了，把乐逸接回家照料。
只有家才是最好的休养胜地。
出院前一天，婆婆打电话给文静，告诉她要把乐逸接回自己家，一切安排妥当，让她不要推辞。
言语之间都是关爱，方案已定不容讨论。
文静知道这是二老在放生自己。这么多年一贯作风，所有爱都在行动里，他们付得出也收得回，从不解释，也无需解释。
文静照做就好。
子阳陪着他们一起去接乐逸。
乐逸被放进轮椅里的时候突然有一滴眼泪滑下来，婆婆心疼地红了眼，“我们的小逸同学是不是在学校被老师批评了？那你赶快醒来跟妈妈说，妈妈给评评理。”
那一刻文静也感觉这个男人不过是个生病的孩子，只不过大了几码。
此时她已没有爱也没有恨，只是两个作为个体的人类。爱，在她被伤害的时候已经慢慢散去，而现在，恨，也烟消云散了。
女人有本事有钱大概是最能从伤害里面恢复的底气。否则不知道要在烂泥坑里待多久，甚至会跟着一起腐烂。她不允许自己堕落到那样的地步，也没那个必要。
进了婆婆家，一眼就看到宽大的阳台摆放着几株盆栽鲜花，错落有致，分外漂亮。让人瞬间感觉人间美好。
婆婆新添的鲜花，她说家里有病人，更要温馨漂亮才行。
文静真心地钦佩婆婆。
逆境是试金石，是最能检验人的。尤其一个母亲的爱，对孩子的人生简直是生杀予夺的力量。
婆婆在短暂的崩溃之后就找到了重新出发的方向——让儿子醒来。她染了从未染过的酒红色头发，烫了羊毛小卷，她说老了老了却要学着和命运死磕，她不能输，她要精神百倍地活着，她说乐逸一定能接收到她的能量。
文静看到婆婆被太阳打了高光的发丝，瞬间湿了眼眶。
她心疼婆婆的痛，心疼婆婆的要强，同时又特别佩服和欣慰有这样一个婆婆。
貌似对世界失去知觉、再次重回襁褓的乐逸回到妈妈身旁，安静地躺在床上。阳光照进来，在这个中午时分，竟感觉不到一丝命运的残酷。
一个母亲对一个家庭来说是多么重要的存在啊！
婆婆走过来，“静啊，现在乐逸回家了，踏实了，你也不用总往这跑了，周六日能带孩子来看看就行。”
想起乐雯乐靖上次见爸爸还是一个月前。看着躺着不动的爸爸发出咯咯咯的笑声，问爸爸怎么还不醒，巫婆太坏了。
之前孩子要找爸爸，文静思前想后决定告诉孩子实话，不过他们并不是很明白。
文静就告诉他们，爸爸被巫婆施了魔法，只能睡着，要等找到解药才可以醒来。你们给他唱歌讲故事都能帮助我们尽快找到解药。
孩子们信以为真，幼儿园学习的儿歌都会唱给爸爸听。
怪不得那么多人想回到小时候，快乐那么简单。
文静说，“好的，妈，没事儿我们就过来。有什么事儿您随时给我打电话。”
“照顾孩子辛苦你了，还有你爸爸妈妈，替我跟他们道个歉。”
“哪的话，有时间我带他们来看你们。”
文静和子阳出来，阳光正好。
文静说，“这一阵子麻烦你跑来跑去的，谢谢你，子阳……能陪我去一个地方吗？”
“可以，”子阳说。
“你都不问问去哪就答应？”
“不需要，你说去哪里都可以。”
文静感激地说，“谢谢。”
她们开车来到姜璐璐家楼下的那家星巴克，找座位坐下，文静拨通了姜璐璐的电话，“你方便下来吗？对，星巴克。不急。好的，待会儿见。”
二十分钟后，姜璐璐推门进来，穿着背带裤，肚子已经很大，走路像企鹅一样左右摆动，但身体其他部位并不是很胖，脸没有孕妇通常的那种浮肿，脸色苍白，嘴唇也没什么血色，整个人倒多了一层厚重。
虽然有几分疲惫，但总体来说感觉过得还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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