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心悸
第二日，紫玉直到中午才起床，脑袋昏昏沉沉的。
打开房门的时候，正看到韩重、非研和绿云站在那里，脚下堆了几只箱子。
绿云看紫玉出来，快步走过来说，“小姐昨夜可是没休息好？”
紫玉有些不好意思。
韩重也走过来，“玉儿，一早师父说尽快启程，我们俱已整理好，你也去收拾一下，咱们便即动身。”
紫玉吃惊，“这么急？”
紫玉看了一眼非研，他侧身对着紫玉，周身还是一片冷然之气。
韩重说，“昨夜虽然没发现什么人，但此处恐已非万全之地。”
“那我立刻去准备，总归也没什么东西。”紫玉转身便进回屋里。
其实紫玉也没什么东西，总共三两身衣服，几件首饰，几本书。
首饰是紫玉“下葬”时随身佩戴着的。其中一件最贵重的，是一支錾金凤纹镶玉簪。簪尾上端似凤展双翅，镶嵌着精琢玉片牡丹花饰，下面分垂珍玉串饰，末梢结着一颗雪白硕大的南海宝珠。这是曾经季夫人大婚之时所戴，夫人死后，父王未再续娶正夫人，这支发簪便也被父王珍而重之地收藏着。幼时紫玉无意得见，便总是央求父王让她看看，不住地把玩羡慕。父王说待紫玉及笄之时，便亲自给她戴在头上。
然而当他终于将它戴在紫玉的头上时，紫玉却已经成为一具尸体，那时的父王得多么伤心啊……
念及于此，眼泪又不可遏制地流了下来。
“玉儿，”韩重端着托盘走进屋里，“先吃点东西吧，早起的饭还没吃。”
紫玉连忙擦擦泪水，挤出笑容转身面对他，“好啊，我也收拾得差不多了，总共也就这几样物事。”
韩重放下点心和粥，静静看着紫玉，半晌开口说，“玉儿，现在说这些可能不合适，但是我离开吴国之前和你说的那些话，总是作数的。”
紫玉想起那天他说要“求娶公主”，脸上立刻火烧似的。
韩重继续说道，“你不必着急回答，我总是等着你的。另外，不论你如何决定，我都会护你一世安稳。”
紫玉的眼泪再次涌了上来。自从自己复生以来，韩重对自己的称呼就变成了“玉儿”。若在过去，已是逾矩，但现在的紫玉什么也没有……
韩重当然是个好人，知紫玉身无凭靠，也没有趁人之危。
紫玉很想说些什么，但此时心乱如麻，千头万绪，竟一时无语。
说完那番话后，韩重也松弛下来，说“快些吃东西，然后咱们就出发。”
四人从钟离之南出发，朝西北前行。紫玉和绿云乘坐马车，韩重负责驾车，非研则独骑一马跟在旁边。
他们目的地是宋国。宋国位于齐鲁之西、晋之东，六百年前受周天子庇佑，以纣王遗族而立国。宋国土地膏腴，经商者多，历代国君励精图治，得享一方繁荣。近二三百年间，周天子式微，各国雄起，宋国国君亦曾称雄霸主。
当今国君景公在位已逾四十年。据说十余年前，司星官夜观天象，发现荧惑之星即将进入心宿，是国君将亡之兆，建议景公移祸于宰相或百姓。景公不肯同意，但忧心忡忡乃至夜不能寐。当时非研恰好游历至宋，听闻此事，感念景公心地仁厚，遂自荐入宫做法，令荧惑星退后、扭转乾坤。事后，非研拒绝了景公的百般挽留，翩然而去。但景公多年来亦未放弃请求非研入宫协助。
此次为了紫玉，非研主动联系景公，景公自然是大大的欢迎。但非研拒绝了景公派人到钟离相接的安排，实则是不希望太过惹人注目。
实际上，紫玉对于去宋国有些担心，因为季夫人便是当今景公的亲妹妹。当年景公将幼妹嫁给吴王，两国关系一度很是亲近。紫玉担心被宋国国君发现自己的存在。
她的顾虑非研都考虑过，但是一来紫玉出生时季夫人已经亡故了十余年，二来其后宋吴两国疏远，应是无人见过紫玉。眼前而言，宋国可能是最好的安身之处。
未免官兵盘查，他们没有走官道大路，一路迂回小道前行。韩重尽量让马走慢一点，怕紫玉身子骨吃不消。是以本来半个多月的路程，竟要花上一个月。
倒是正好看看一路风景。时近四月中，熏风煦暖，沿途的明媚春光让人心情放松，也冲淡了一些担惊受怕的感觉。
走了大概十多天时，发生了一件事。
那日带的干粮正好吃完，韩重带着绿云到不远的镇子上去采买，紫玉和非研在原地歇息。不知怎地，紫玉看非研的面色有些苍白，猜想他是不是这些日子劳累到了。
“师父可是累了？”——现在紫玉和韩重一样，称呼非研为师父。
非研缓缓摇摇头，放马到附近去吃草，自己随意地坐到草地上，低头闭目休息起来，不一会儿就好像睡着了似的。
紫玉也没再说话，有些讪讪地装作随意四周张望。
不远处草地上有一只柠黄色的小鸟在啄草籽，不时发出“啾啾”的叫声，声音很是悦耳。紫玉被它所吸引，不由得走了过去。
突然，有人从树后窜出来，快速抓住紫玉的胳膊，另一人将一块臭烘烘的布塞进紫玉嘴里，然后一把扛起紫玉就朝树林深处跑。紫玉拼命挣扎，却根本毫无招架之力，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布条上的臭味儿令人头晕欲呕。
突然紫玉身上一松，“啪”地重重跌落在地，还没来得及反应是怎么回事，便被一人快速搂进怀中，被袖子蒙住头，一股清凉气息立时钻进鼻孔。紫玉什么也看不见，只听见兵器碰撞之声“砰砰”响起。不多久，接连两声惨叫之后，一切归于平静。
那人松开袖子，紫玉这才发现原来救自己的是非研。紫玉莫名感到脸上一红，视线一转发现他袖子上有一块血迹。
“师父，你受伤了！”紫玉惊呼一声。
非研看了一眼，挥剑便斩下了那截袖子。“不是我的。”
“哦，”紫玉松了口气。
“两个小贼而已。惊吓到了公主，是我大意了。”非研向紫玉道歉。
“不不，紫玉不该乱跑。另外不是说好了吗，以后叫我玉儿。”
不知怎的，紫玉想起刚才被他护在怀中时，闻到的那股熟悉的清凉气息。
这时紫玉注意到非研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似乎用力在忍住呕吐的冲动。
“你、你怎么了？”
非研快速背转过身，身子猛地弓起，剧烈的抖动着，似乎正在承受某种痛苦。
“师父！”刚刚赶回的韩重惊呼一声跑过来，扶住非研。
紫玉也走近前去，发现非研正紧紧捂着嘴，却有鲜血不断从指缝间溢出。紫玉害怕得倒退了几步，绿云从后面扶住紫玉。
非研迅速从怀里掏出帕子擦了擦嘴角，站直身体，恢复了一贯的风轻云淡的样子，对紫玉说，“无妨，今日有些舟车劳顿罢了。”
非研转身离去，但看得出来脚步有些虚浮，似是依然在克制着痛苦。
“我听公子讲，织魂术需施术者与被施术者日日夜夜在一起，每两个时辰都要施术，施术者难以安睡，极耗心力。师父便是因此落下了心悸的毛病。这几日赶路，可能是过于疲惫了。”
听绿云讲了这番首尾，紫玉才了解非研为了救自己曾经做到如此。
但，日日夜夜在一起……紫玉的脸红了，这也太羞愧了！
紫玉看着不远处正准备上马的非研，“让师父坐车吧，他现在不宜继续骑马。”
绿云迟疑了一下，说“估计师父不肯。”
“我去说了试试。”
紫玉快步跑到非研的马儿旁边，拉住缰绳，仰头对非研说，“师父，你坐车吧。”
非研看着紫玉，眼睛幽深无波，“不必。”
紫玉还要待再说，非研轻轻拍了一下马，“走！”
韩重走过来，看着非研远去的身影，对紫玉说，“师父会自己调理的。玉儿快上车吧，我们需要抓紧赶路了。”
接下来几日，韩重加快了脚力，非研不再跟在旁边，总是远远把马车甩在后面。韩重说他因为前日紫玉遇险，故而先去探路，以免再有麻烦。
那日的清凉气息却总在紫玉鼻前浮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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