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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7章


在高耸的黄金神殿之下,  一切都如同蝼蚁。

        地宫的规模远远要大于池翊音等人之前的想象,更要命的是,随着世界意识向游戏场内所有玩家掠夺生命,  充盈自身力量,  它的力量也在无限远的向四周扩散,  慢慢蚕食着箱庭的本源。

        新世界之外,游戏场在哀嚎。

        就算池翊音此刻被困于箱庭,根本看不到新世界之外的模样,但随着考验的深入,  他在黎司君的默许放任之下,逐步向上,一步步触碰到了从未有人能够抵达过的高空。

        那里曾经是只有神明与世界意识的至高存在,  但现在,池翊音的灵魂与感知却在逐渐渗入。

        也因此,  池翊音隐隐觉得,自己似乎感受到了来自世界的哀嚎与震颤,像是将死野兽最后的愤怒嘶咆。

        游戏场在崩溃,  成千上万的玩家在死去。

        属于系统的权限逐渐被世界意识占有,本就来源于神明与世界意识双方共同建立的规则,  在神明的不在乎与世界意识的私心下,  逐渐成为了世界意识自己的地盘。

        本来被冠以“幸存者”之名的玩家,现在却都在惊恐中,无能为力的面对着铺天盖地而来的海啸,  绝望的被庞大汹涌的力量吞噬,成为世界意识的肥料。

        而与之相对应的,  就是世界意识在箱庭中不断的快速扩张。

        几乎是池翊音肉眼可见的,  地宫的面积在扩散向深不可测的远方,  简直像是要凿穿整个箱庭。

        而原本建立了箱庭这个独立空间的新系统,却不知所踪。

        不知被世界意识逼到了哪个角落。

        猴子同样错愕的仰头看着这一切,仅有的不多情绪近乎崩溃。

        没有人在意。

        但是它在意同为系统的小云海。

        即便小云海叛逆的从它手里抢走了所有权限,从神明的阵营独立出去,成为了支持池翊音的第三方,与它走上了截然不同的方向,令它大受打击且失望,

        但是,那终究是它亲手托起的造物。

        是它,将小云海从数据库的“摇篮”里亲手抱出来.

        参与到小云海每一行代码的编写,每一项指令的构建……就像是从无到有,花费了十二年时间,却“生”出自己的后辈。

        那份感情,比父母与子女之间的感情要更深,更无法解开。

        而现在,猴子就眼睁睁看着箱庭一步步后退,防线失守,属于小云海的权限越来越弱,直到最后消弭于无。

        风再也带不来属于小云海的气息。

        系统……崩塌。

        小云海在死去,连同曾经神明与世界意识一同构建的协议,上百万条规则在被世界意识撕毁。

        游戏场与所有的玩家,都站在悬崖上,摇摇欲坠。

        而世界意识,就是将会将他们推下悬崖的力量。只是没有人知道,它会什么时候发难。

        等待死亡的忐忑与愤怒,是比死亡更深的绝望。

        一滴眼泪,从猴子的眼角滑落。

        它抬头仰望着磅礴高耸的黄金神殿,从未有一刻深刻感知到自己竟然是如此的渺小无力,它救不了任何人,即便是曾经被它看不起甚至恶意杀死的玩家。

        以及它牵挂的后辈。

        猴子颤抖着转身,看向池翊音的眼睛里带着薄薄泪光,是近乎于绝望的渴求,将池翊音当做最后一根稻草,拼命伸手想要抓住。

        “池……”

        它声音嘶哑,绝望乞求:“救救它,救救系统和游戏场。”

        “不要让所有生命死亡。”

        神明的协议在被撕毁,属于神明的权威在被盗用,黄金神殿作为神明的标识,被世界意识肆无忌惮的侵占,如猛虎扑食,撕碎假面的世界意识再无任何顾忌,只剩下疯狂冰冷的杀意。

        但世界意识毫不在意的生命,却是构成世界最基本的存在,更加是系统继续生存下去的意义所在。

        现在前任系统唯一能够请求的,只剩下了池翊音。

        只有他一人……

        置身于世界之外。

        池翊音不仅仅有资格能够救回系统和游戏场,也正因为他获得了神明的资格,却没有真正登上神明之位,在世界意识入侵的时候,正处于独立的箱庭之内,卡在现实与虚假之间,所以,他同样拥有资格……

        救回整个世界。

        这一次,从世界意识手中,池翊音可以夺回一切。

        不是因为神明的偏爱,更不是因为游戏场和系统给予的支持与权限。

        而是真真正正,用属于他自己的觉醒力量,为所有人,争夺一个不可能到来的明天。

        池翊音微微垂下眼,对上猴子那双带着泪光的眼睛时,不由得沉默了下去。

        每一秒,都令猴子绝望,心脏无限下沉,近乎死寂。

        要是严格来说,它和池翊音之间的关系本来就不好,还腹诽过他那么多次,池翊音大魔王不可能看不出来。况且之前在游戏场的时候,它对池翊音也算不上好……

        现在池翊音又有什么理由会答应它?

        猴子满心悲凉,只能眼睁睁看着地宫在更加凶猛的扩张,向下,向深。

        向整个游戏场。

        但是就在猴子彻底绝望的前一秒,却听池翊音的嗤笑声从头顶传来。

        “你对我要有多误解,才会觉得我会幸灾乐祸的看着游戏场崩塌,世界意识得偿所愿?”

        猴子惊喜猛地回身,就看到池翊音仰了仰下颔,湛蓝色眼眸冰冷高傲,充满对世界意识的不屑。

        “别搞错了,我很清楚我和你并非同伴,也对系统并没有信任,但这也不代表着我会眼睁睁看着世界意识赢。”

        “我说过,只要是有脑子的家伙,不论是站在我这一方,还是站在对面,我都很喜欢。但世界意识这种,试图从我身边偷走属于我的东西……”

        池翊音眼眸沉沉,他冷笑一声:“它好像忘了,箱庭,本来是我的试炼场。在这里,没有任何人比我权限更高。”

        猴子被池翊音猛地提醒,瞬间睁大了眼睛。

        但不等它再多想些什么,池翊音就已经大跨步走向黄金神殿的方向,还一弯腰将它拎着尾巴拽起来,姿态从容的走向黄金神殿的大门。

        “世界意识如果想要把神明的权柄据为己有,那最重要的一点,它必须将黄金神殿的本源力量替换。”

        世界将要崩塌。

        池翊音却冷静得不被外界干扰万一。

        地宫的地面上蔓延无数裂缝,迅猛追赶着池翊音的脚步,似乎想要将他吞噬其中,可在靠近他的时候,却都被不知名的力量挡下,只能停留在他一射之地以外,无法再向前半分。

        池翊音行走在开裂的大地上,凡是他走过的地方,一步一陷,土层石块纷纷向更深处的黑暗坠落。

        可他行走在那样末日的景象中,却眉眼不惊,甚至连风都对他格外温柔,掀起他的发丝拂过眉眼,缭乱了他看向黎司君的目光。

        “黎,我需要你。”

        池翊音声音坚定:“我要你绝对信任我,将你所有的权限全部交给我,包括你的力量与生命,让我进入你的灵魂,可以探知到最深的核心。”

        “黎。”

        隔着风与飞扬的发丝,池翊音与黎司君视线交汇,看清了彼此眼中的坚定。

        池翊音的声音没有半点迟疑或哀求,只有平静果断的判断:“将你的一切,给我。”

        他如此坚信,黎司君不会拒绝他。

        而黎司君微微敛下浓密眼睫,看向池翊音的眼神无限温柔,流淌的金色如同太阳坠落了深海,无垠广博不可预测。

        却温柔小心得将池翊音包裹其中,不让他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好。”

        黎司君点头,毫不犹豫的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如果你想要,一切都是你的。音音。”

        “包括我。”

        世界意识听到了两人的对话,明明它掌控着整个游戏场,甚至独立的箱庭也在逐步向它倾斜,系统和玩家在死亡,它的力量重新充盈……

        一切都在向有利于它的方向发展。

        可就算理智的分析让世界意识笃定,就算是黎司君和池翊音联手想要做什么,也无法在这种局面下翻出多大的风浪,但它还是没来由的感到心慌。

        神明是怎样的存在?

        从人类与生命被神明创造出来的那天起,世界意识就从生命的潜意识聚集中诞生了。

        它与世界同行了八千年,也观察了神明八千年,它深知,神明高傲,冰冷,遥不可及。

        仰望而不可触碰。

        可就是那样的神明……那样早就在八千年间被消磨了所有温度,变得冰冷漠然的神明,却毫不犹豫的将祂的一切,都托付到池翊音这样一个人类手里?

        世界意识错愕,不可置信,甚至怀疑自己曾经认识到的神明,是否是神明真实的一面。

        还是神明早早就知道了八千年后会发生什么,于是对它有所忌惮,一直以来展示在它面前的,只是个假象。

        怎么…………

        可能?

        要知道,就算是世界意识对自我最为膨胀的时候,都没有自信说自己能够杀死神明。

        造物主不会死在祂的造物手里,任何来源于世界本身的力量,都杀不死祂。

        包括世界意识。

        它所能想象的极点,也只是压制神明的力量,取而代之,然后再反过来利用池翊音的力量,将神明困死在箱庭里。

        仅此而已。

        可现在,神明却亲口说,要把祂的一切,交给池翊音?

        “你疯了吗!”

        世界意识气急败坏:“核心交给其他人,就算你是神明,也会真正迎来死亡!”

        “你不怕池翊音这个满口谎言的骗子,只是用另外一张面具欺骗你,骗取你的信任并加以利用,只为了杀死你取而代之?”

        成为神明的方式有很多种。

        其中一种最直接,却最不可能实行的,就是杀死神明。

        当神明真正死在某人手里,神魂俱灭的瞬间,世界也会紧跟着崩塌,来自于神明的造物都会跟随神明一并坠落死亡,消弭于虚无。

        而也就是那一瞬间,杀死神明的存在会获得神明的一切,祂的力量与位置,原本属于神明的世界,也会重新归于新神的庇护。

        新旧两股力量将会交替进行,世界迎来新生,过往所堆积的一切冗余清扫一空,一切重新开始。

        属于新神的时代将会降临。

        吟游诗人虔诚诵咏的赞歌里,将会是新神的史诗与传奇。

        对于新神来说,那将会获得一切。可对黎司君来说,却是彻底的失败与死亡。

        世界意识无论怎么想,都没有想到黎司君竟然会放任那样的场景到来。

        可黎司君对此却满不在乎。

        他深深注视着池翊音,唇边逐渐咧开笑容,一点点加深,眼低蔓延上来的除了爱意之外,还有彻骨的疯狂与信任。

        “我不在乎。”

        神说:“如果我所爱着的人想要杀死我,那属于我的生命,他尽可以拿去,作为爱意的证明。”

        “我把一颗心与全部的灵魂,剖开给你看……”

        “音音。”

        在肆虐的狂风中,黎司君脚步坚定的迈过满地的崩塌,一步,一步,走向池翊音。

        世界意识惊怒之下咆哮着想要阻隔两人,绝不想让两人靠近,合为一体。

        但纵使狂风吹卷起地上的碎石土层,阻隔在两人之间,却都被黎司君毫不在意的从容迈过。

        他的步伐从容且坚定,世界意识甚至无法干扰他分毫,动摇不了他走向爱人的决心。

        “我知道啊……音音。”

        黎司君轻声喟叹,眼神温柔如汩汩流淌的蜂蜜:“我怎么会看不出来,我的小骗子,戴着的是一层层的面具,全都是他虚构出来的情绪,掩盖了他所有的真实。”

        “愤怒是假的,爱也是假的。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他应对世界的一张面具而已。”

        “可怎么办?这样的音音……太可爱了,让我,连移开视线的机会都没有。”

        黎司君的声音并不大,但是磁性低沉的声线极具穿透力,在地宫之中一层层回荡,无比清晰的传递到池翊音耳边。

        不仅是世界意识错愕,池翊音也愣在原地。

        “你既然知道,又为什么会这么做!”

        世界意识咆哮:“你所做的事没有任何意义,你死亡的时候,池翊音甚至不会为你流一滴眼泪!”

        “是这样吗?”

        黎司君轻轻摇头,好像听到了一个滑稽的笑话,于是要向爱人寻求真相:“音音,你来告诉我。”

        “如果我死在你的刀下,你会不会,在到来的新纪元里,记住我的名字?”

        “记得……你身边曾经也有与你并肩而行的同伴?”

        池翊音错愕,他完全没有想到,黎司君还会有这样一面。

        他动了动唇瓣,想要说什么,但最后却只是眼神复杂的看着黎司君,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池翊音看遍了人间,洞察每一种情绪,见过每一类人。他就像是冷酷无情的机器,将自己从所有人的情绪里抽离出来,理性的放置在第三视角上,观察,记录,分析,学习。

        就连他自己,也不过是他观察学习的模板之一。

        而那些学习来的情绪,不仅成为了他笔下的鬼怪,也让他可以制作属于他自己的情绪假面,扣在面容上,游刃有余的行走在人群中。

        不会再被人叫做“没有人情味的冷血怪物”。

        并不是怪物真的改变了自己,让自己成为芸芸众生的一员,磨平棱角随波逐流。

        而是他在成长之后,学会了如何隐瞒自己的真实,遮掩怪物的身份,假装自己是个正常人,混迹在人类社会中,彬彬有礼的温和,足够令他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池翊音很早就明白,他真正所关心并且感兴趣的,是人类这个群体。

        不是个体的人,也不是小说——倒不如说,小说是他的研究论文,世俗的成功与赞誉,都不过身畔云烟。

        从来没有被他在乎过。

        他真正在意的,真正探究的……从来都是有关于世界的真相。

        而在这真相的尽头,是黎司君。

        身为神明,黎司君的感知其实并没有错。

        在池翊音自己也不清楚的时候,他一生追寻的,从来都是黎司君。

        他在穿行过世界,拨开人群,坚定的走过死亡与危险。

        走向黎司君。

        黎司君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包括池翊音所有情绪的真相。

        只是……那又如何呢?

        那并不妨碍他在看到池翊音那一瞬间的怦然心动,令他无可自救的下陷。

        神明与怪物,从来都是人类所不能理解的存在,在人类情绪边缘最极限之外。

        他们要的不是亲昵的靠在一起诉说爱语,被黏腻的爱腐蚀灵魂,生锈失去锋利。

        他们所需要的,从来都是灵魂上的震颤与共鸣。

        这亿万生命中啊……他懂他,他明白他心中所想,他知道他想要什么。

        已经生过万语千言。

        黎司君深深注视着池翊音,在他自己都没有发现的时候,本锋利的眼角眉梢,已经满溢着笑意,温柔的坠落。

        池翊音没有错过那个眼神。

        他滚了滚喉结,却只觉得喉间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池翊音知道所有与人类情绪有关的分析与结论,他明白要如何利用言语和假面操纵人心,知道人类内心每一缕脆弱,清楚要如何才能在最理智的思维之下推进自己的计划,达成他的目的。

        只要他想,他可以让所有人相信自己,成为他的力量。

        可这一次,在世界意识振聋发聩,直指真相的尖锐询问下,池翊音却全然忘记了自己过往所有过的那些假面,那些触动人心的话语……

        曾经能说出漂亮话语的唇间,现在却只剩下一声叹息。

        “黎……”

        池翊音轻叹,却微笑着直视黎司君,道:“我对你的情感,来源于你对我的绝对信任和爱护。我将你视为可以信任的同伴,也发现你与我百分百的契合,可以成为与我并肩而行。”

        “我知道,与你在一起,我永远也不会担心自己走的太快,以致于让你追赶不上。我可以自由的做自己想要做的事,而正如你所说……任何时候,当我回头,你都在我身边。”

        “永远,永远都有人陪伴和理解,有人为我兜底。”

        池翊音轻笑着缓缓摇头:“我应该拒绝的,理智这样告诉我。但是,被理解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让我也起了贪心,想要留住你。”

        “有人懂我。这是我从未经历过的事情。”

        “可是,也正因为这样,所以我们才一直都忘了提到——这样的感情,究竟是从那一刻生发的?什么才是这棵树的种子,一切的原点?”

        总应该,有一个来源。

        就像池翊音在年幼时就学到的那样,没有任何人,会对其他人无缘无故付出情感与帮助。

        在池翊音成长的经历中,他不知道什么是人类应该有的情绪,应该有的反应。

        池旒将世界所有的知识都教给了池翊音,却唯独没有教给他情感。

        并非是她藏私,而是她本身,同样也没有。

        池翊音尚有池旒在保护他,可池旒却是自己独自一人,咬牙在人类社会中磕磕绊绊摸索着活下来的。

        甚至连人类的身份都不曾拥有,最开始只是世界意识布下的一枚可有可无的暗棋。

        这样长大的池翊音,最后也没有任何真实属于他的情感,只有一张张学习观察后的情绪面具,扣在他的脸上。

        像是被西装束缚住的野兽。

        池翊音从未想过的问题,此刻却被世界意识毫不留情的指出,鲜血淋漓。

        他不是习惯于将真实的自我暴露出来,展现给人看的性格,比起在人前,他更喜欢在幕后操纵一切。

        可这一次,当世界意识试图让黎司君对他有负面感知的时候,池翊音还是忍不住,爆发出了人生最强烈的冲动,将真实的自己,全然没有保留的给黎司君看。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是理智在操控他的行动,让他可以通过这样的方式,去获得属于黎司君的权限,使得局面偏向自己。

        还是……从未有过,却在此刻格外浓烈的情感在作祟,让他在黎司君温柔的注视下,忽然生出无限勇气,将自己放进黎司君的手里。

        世界意识说,黎司君将自己的权限交到池翊音手里是危险的。

        可对池翊音而言,这个从来不曾真实表露自己的孤独的怪物,将自己血淋淋的剖析给黎司君看,又何尝不是危险?

        黎司君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看着池翊音。

        明明只有几秒钟的时间,对于池翊音而言,却漫长如世界崩塌又重建,然后在黎司君的眼神中再次崩塌。

        他就一时有些忐忑,不知道黎司君到底会做出怎样的决定。

        池翊音甚至忍不住在心底嘲笑自己,自暴自弃。

        他将最真实也最恐怖的一面给黎司君看,如果对方真的被惊吓到无法接受,因此而逃离,对他来说,却也是松了口气。

        虽然失去一个能够陪伴自己的人,令池翊音忍不住有些失落,但更多的,却是庆幸。

        庆幸情绪能够远离自己,让自己重新恢复过往被理智支配的局面,不会被任何人牵绊脚步。

        世界意识也在等待着黎司君最终的答案,大气不敢出。

        地宫中,针落可闻。

        在位者的选择与最终决定,永远是最重要的影响因素。

        可以说,黎司君选择了哪一方,对那一方来说,就已经让棋三步,早早的踏上了棋局之中,抢占先机与优势。

        池翊音却似乎对世界意识所等待的局面毫无所觉,他眼不错珠的看着黎司君,眼眸平静,早已经坦然接受。

        无论结果是什么,都不妨碍他继续走下去。

        他绝不会允许任何人事物,从他的领地里抢走属于他的东西。

        而他既然已经决定了要夺回世界,改写这个令他厌烦的坠落局面,那就一定会如他所说的达成,不会有一丝犹豫。

        无论黎司君在,或不在。

        而在世界意识紧张不安的关切之下,在池翊音假装毫不在意的目光中,黎司君笑着伸出手去,骨节分明的手掌穿过狂暴的风与崩塌的大地,毫不犹豫的,握住了池翊音的手。

        “音音,我有没有说过。”

        黎司君嗓音嘶哑:“我是你虔诚的信徒。”

        “从你走到我身前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是……”

        “我的神明。”

        “我的一切,都属于你。从我的名与灵魂,度过的八千年时间,每一寸缝隙,都写满了你的名字。”

        “让我成为你的力量,也让你,成为我的……爱人。”

        黎司君缓缓握住池翊音的手掌,笑着向他张开了双臂,以毫无防备的姿态,将自己的胸膛与咽喉展露在池翊音眼前,任由对方决定自己的生死。

        地宫在剧烈摇晃中砖石滚落,高高矗立的黄金神殿也在摇动,仿佛世界将要迎来毁灭的审判日。

        可神明的眼里,只剩下一人的身影。

        祂张开双臂,毫无保留的拥抱祂所爱的人。

        在池翊音耳边,黎司君轻声低语:“你应该更自信一点的,音音。相信我,更相信你,如此可爱。”

        “我怎么会不爱你。没有任何理由,能拒绝让我奔向你。”

        就像……

        你曾穿行过世界,于汹涌人潮中,坚定向我走来。

        那一刻起,我就已经是你的。

        池翊音缓缓睁大了眼眸,但在下一秒,他却笑了出来,也抬手,主动回抱住了黎司君,放任自己没有任何戒备的落进那个温暖坚实的怀抱。

        在黎司君的怀中,孤独冰冷的怪物决定交付自己的一切。

        “有关于世界,我还有很多没有看过的风景,以及没能得到答案的问题。你能为我解答吗?黎。”

        池翊音嘶哑着声音,眼眶发红,问他:“我要写一个,从来不曾触碰过的题材。它与爱有关,是我不曾了解的领域。你会给我答案吗?”

        黎司君笑了。

        他弯下腰,前倾身躯,细密温柔的吻从池翊音的发间一直落在他的耳边,最后,落在了他的唇角。

        “当然。”

        黎司君眼眸幽深,看向池翊音的眼神满是小心翼翼的渴望,如黑暗得见光明。

        “……我的池教授。”

        没能走完的风景,一起走吧。

        还有你不曾解开的谜题。

        ——与爱有关的课题,是你的迷茫,也将是新神,最后的考验。

        黎司君放松下力量,眉眼间满是温柔笑意。

        他紧紧怀抱着池翊音,在巨大的轰鸣声中,与怀中的爱人一起,坠落向不息奔流的炽热金色长河。

        那是神明的力量,是生命的起源,是属于世界的最核心。

        是永远燃烧的太阳。

        而这一刻,黎司君主动解开限制,任由自己的力量肆无忌惮的冲进游戏场与箱庭里,不再顾虑过于强大的力量是否会伤及生命,汹涌磅礴的浪花奔流涌动,拍击着堤岸,将一切卷入长河。

        也包括世界意识在游戏场里坐下的标记。

        前一刻还得意洋洋的以为自己占据了优势,圈入了地盘的世界意识,现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所争夺来的一切,付诸东流。

        神明的力量毫不留情的冲刷游戏场,所过之处,所有的一切重置。

        不论是游戏场本身来是上百万条反复庞大的规则,都重启于最初的模样。

        十二年前,神明本就可以在虚空中杀死世界意识,只是一念之间,让祂后退一步,对这个自己亲自创造出来的世界,还留有最后一丝怜悯,让世界得到了再一次决定未来的机会。

        人类的罪孽导致的毁灭,当由人类自己来审判与决定。

        而构建游戏场的所有力量,都来源于神明。

        但神明并不会永远默许世界意识阻碍于祂,就像对蝼蚁的不在意,不意味着对蝼蚁肆虐的宽容。

        世界意识错把神明的联名当做弱小,那神明也不介意,让它重新认清真相。

        ——比如现在。

        十二年前的协议被彻底撕毁,丧钟敲响,游戏场开始重置。

        无数玩家仰起头,惊愕的看向被金色覆盖的天空,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前一刻还黑云层层压下的可怖天空,现在却像是金色的河水奔流在天上,美得震撼,超乎心智。

        而觉醒者对此的感受更为强烈。

        不论是“教皇”京茶还是“倒吊人”楚越离,所有觉醒者都齐齐看向同一个方向,感受到了来自于本源力量的颤动。

        同样的名字,在那一刻齐齐降临,浮现在所有称号觉醒者的脑海中。

        就像是神明恩赐祂的信徒,得见真名。

        ——池翊音。

        “先生……”

        楚越离眼神恍惚,轻声呢喃。

        但比觉醒者感受更深的,却是池旒。

        “唔?”

        池旒挑了挑眉,若有所思:“刚刚还在说我那个小怪物是个懦夫,只敢把真正的自己藏在面具之后,他现在就亲自手撕面具了吗?”

        “不,不仅仅于此……”

        当池旒感受到接踵而来的神力时,猛地阴沉下眉眼,神情冰冷肃杀:“神明本身,黎司君,也解开了属于祂的力量。”

        “黎司君的力量,在与池翊音融合!”

        池旒错愕,随之而来的就是暴怒:“怎么可能!”

        箱庭在坠毁,像是天上的星星迅速划过银河,冲进大海。

        却并没有坠入游戏场里。

        而是进入了池翊音的梦里。

        在那里,一切都被冰冷却井井有条的安放,一如那些在记忆宫殿里存放的记忆。仿佛对于池翊音来说,再怎样危险的经历,也不过是微不足道的记忆,只会被随意归类于此。

        唯一重要的,只有他怀.中那具结.实温.热的身.躯。

        来自黎司君的气息包裹着池翊音,让他得以在坠落中时刻保持着清醒,没有失去记忆,忘记自己的目的地。

        池翊音深深看着黎司君,像是想要望进那一汪金色的最深处,看透属于黎司君的一切。

        而黎司君垫在池翊音下方,有力的臂膀牢牢护着他,不让他有任何一丝可能受伤。

        “属于我的时代已经过去,它将会终结于游戏场的崩塌。”

        “以你为名的新纪元,将会降临。”

        “那是属于你的世界,在你的庇护之下,所有的生命得以繁衍生息,所有的物理法则由你制定,未来由你选择。无论是毁灭还是新生,都是你的一念之间。”

        “所有的生命由你掌控,重量也由你肩负。”

        黎司君缓缓伸出手,落在池翊音脸颊上,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他的眼角,带着眷恋的旖旎。

        “我的音音啊……”

        “在我的死亡之上,你将得到一切。”

        “我的一切,以及,你想要的未来。”

        黎司君那张锋利的俊容上满是笑意,任由金色的光芒将自己吞噬,毫无保留的将属于自己的一切——力量与生命,全都交给了池翊音。

        正如他所承诺的那样。

        神明走下了自己的神座,亲手摧毁了自己的神殿与名字,让自己的世界消失在长河之中。

        而在那样的毁灭之中,他伸出手,托举起深爱的灵魂,呼唤着爱人的名字,亲吻他的眼睛。

        “我以我的全部来爱你。”

        “你是我的神明,而我只想做你的信徒。唯一的。”

        池翊音缓缓睁大了眼眸,湛蓝色眸光摇晃着破碎。

        他本想要说什么,但却只来得及握住黎司君的手。

        随即,两人坠落深海。

        金色的光芒在他们头顶缓缓摇动,耀眼的光芒之中,一切消融,属于黎司君的颂歌与时代消失,孤独的怪物有了可以同行一路的灵魂。

        所有的一切都在迅速发生变化,游戏场在重置,世界意识愤怒的嘶吼咆哮。

        而池翊音与黎司君紧紧握住的手,不曾放开。

        十指相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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