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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今天和姐姐说晚安了吗


荣宴真的没想到这居然是云栀自己的车,这辆车和她的气质太不搭了。

        她看起来像是那种坐在劳斯莱斯后座、上下车都由戴着白色丝质手套的司机拉开车门的女人,荣宴想。

        云栀正开着车,余光撇见副驾上的少年一脸怀疑人生的神色,不由得失笑,“怎么了?”

        荣宴原本没打算回答,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应该多套套她的话。

        于是他拿出手机在备忘录上打字:【老板这是你的车吗。】

        云栀瞥了一眼,随口道:“是啊。”

        这的确是她的车。她研究生毕业那年回国过生日时,由爷爷做主很是铺张地操办了一场,这辆车就是继母黎曼在那场宾客云集的生日宴上送给她的。

        黎曼因此而获得了不少“大方”的赞誉,连带着爷爷对黎曼的脸色也好了不少。

        只不过,爷爷不知道,可云栀却清楚得很,这价值八位数的限量版超跑并不是黎曼为了给她庆生而特意买的。

        这是妹妹云娜开剩下的。

        云娜大三时也在英国留学,开着这辆车去参加了一场派对,派对结束后喝了点酒,在远离市区的公路边撞上了想要搭顺风车的人。

        那人被撞得不轻,云娜也不知是怎么想的,竟然开着车跑了,好在不久后便有另一群人将那倒霉至极的行人送去了医院,否则她现在只怕已经背上了人命官司。

        云娜因此在局子里蹲了好些天,黎曼那阵子愁得眼角皱纹都多了好几根,不敢让云季和爷爷知道,就拉着云礼到处托人找关系。

        黎曼知道她人脉广,那时候还好言好语地打电话求她帮忙。

        云栀没有理会,敷衍几句便将电话挂断,黎曼大抵是因此恨上了她,这才将这辆车差点撞死人的车当做生日礼物送给了她,想要特意恶心她一下。

        可惜黎曼的目的没有达成,云栀一点也没有被恶心到,她拿到钥匙后风轻云淡地开着车出去兜了一圈,还在驾驶座旁边发现了一串去晦气的柳枝挂件。

        云栀那时盯着那串柳枝看了一会儿,摘下来扔进了车外的垃圾桶。

        她一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国内国外的道路交通法都刻在脑子里,用不上这东西。

        在云栀看来,晦气的是云娜,不是这辆车。她将车里里外外洗了一遍,撕掉粉红色的车膜露出原本的纯黑表面,毫无心理负担地当作了自己的东西。

        反倒把黎曼气得不轻。

        不过云栀没打算跟荣宴解释那么多,车里再次陷入沉寂,两人相临而坐,视线没有任何交错,气氛却悄无声息地漫上了一丝尴尬。

        荣宴这辈子还是第一次坐除了自己亲妈以外的女人的副驾驶,两条长腿直也不是曲也不是,总觉得哪哪都难受。

        思来想去,干脆拿出手机翻起了微信。

        一周前发给云栀的好友申请直到现在居然还没有被通过,荣宴百无聊赖地刷了会儿朋友圈,给赵让昨夜灯红酒绿的夜生活点了个赞,然后将页面切回短信那一栏。

        安迪给他发了条信息:【你还有多久到?】

        安迪走之前又和他说了一次要去地铁站等他,荣宴迫于无奈只好告诉安迪自己恰好有朋友在附近,会顺路送他过去。不过看起来安迪还是很不放心,问了他三次到哪里了。

        荣宴撇了一眼架在车前的导航,黄色的未行路段只有最后一点点。

        luk:【快了。】

        安迪在:【ok】

        纯黑的法拉利一路向前,很快抵达目的地。

        特拉法尔加广场是伦敦最为著名的广场之一,再往西南走一些便是水师提督门,附近游人如织,工作室团队将今天的拍摄地点定在这里,背后很是下了一番功夫。

        云栀将车停在广场北面,扭头对身旁的少年道:“我还有点事要办,你自己去找安迪他们吧,就在喷泉对面。”

        荣宴点头,按掉了安迪的未接来电,随手回了条信息过去。

        luk:【到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赵让给他安排的这个小可怜人设,无论是云栀还是工作室里的其他人似乎都对他照顾得过了头,仿佛陆彦文今年不是20岁,而是12岁。

        荣宴不是陆彦文,也不是12岁,他今年下半年就要满24了,不至于在人来人往的广场大街走丢。

        荣宴和云栀一左一右下了车,云栀看上去还是不太放心的样子:“要不我先带你过去吧。”

        荣宴头都要大了。

        说不了话,他就使劲摆了摆手,接着转身就想走。

        他准备用实际行动展示给云栀看看,告诉她他自己一个人也死不了。

        刚走出没两步,撞进一双写满惊愕的眼睛里。

        荣宴抬头,见安迪手上拎着两瓶矿泉水,脸色呆滞地看向他。

        看看他,又看看云栀,再看他,再看看云栀。

        那张表情丰富的脸上仿佛已经写上了一行字:这就是你说的那个顺路带你来的朋友?

        安迪的视线从荣宴的身上移到脸上,像x光扫描一般略过他冷白的皮肤、高挺的鼻梁和薄而精致的嘴唇。

        接着他的脸上露出一种令荣宴非常不爽的、类似于恍然大悟一般的暧昧神色。

        这个世界上合理的搭配总是有很多种,譬如美女和精英,譬如美女和野兽,又譬如……

        美女和年轻听话的小弟弟。

        云栀对前情一无所知,不明就里地对安迪笑了笑,接着拍了拍荣宴的肩:“去吧。”

        有安迪带着她就放心多了。

        这动作看上去略显亲昵,安迪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事实上云栀此举只是下意识而为。

        她在工作室里和员工们打成一片,平时行动都很随意,而现在的荣宴在她眼中又是属于“小朋友”那一列的,自然不会顾虑那么多,可架不住安迪太能胡思乱想。

        美女老板向两位挥手,袅袅婷婷地走了,安迪目送着她走远,扭头看向荣宴,吹了一声长长的口哨。

        随后他伸手冲荣宴比了个大拇指。

        好像在说:你可真有本事。

        荣宴:……

        呵呵。

        距离直播开始还有20分钟,云栀踩着高跟,一路飞快地向前,终于在6点前准时赶到广场西南角的礼堂。

        礼堂里刚刚结束了一场小型的公开课,里面的学生三三两两向外涌出。

        云栀逆着人潮向内穿行,在礼堂正前的讲台上找到了自己此行的目标。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教授,体态却挺拔而优雅,手上拿着一只浅棕色的烟斗,正垂首收拾着桌上散落的资料。

        爱德里安教授是伦敦艺术大学最受学生欢迎的服装设计老师,当代服饰艺术史几十年间迭代变更的亲历者与见证人。

        最重要的是,这位教授口才极好,且十分与时俱进,是个合格称职的互联网冲浪人,在课堂上时常金句频出。

        就在不久前,爱德里安教授的某堂实践课程视频在油管上意外地爆红,一路红到了国内各大视频网站,视频中教授的截图甚至还被网友做成了表情包,在学生人群中广为流传。

        这也是云栀前来拜访他的原因。

        过去的暮云因为无法迎合时代浪潮而被淘汰,新的暮云却已然改头换面,在云栀的带领下展露出了与以往迥然不同的风貌。

        云栀对教授的影响力与实力都十分意动,希望能够为教授及他的学生单独开辟出一条小型品牌支线,由教授担任艺术设计指导。

        这也会是一个十分值得一提的噱头,由国外知名艺术学院的高校生与教授担任设计,对不少小众爱好者而言很诱人。

        为了不那么突兀地见教授一面,云栀费了不少周章。

        教授平时很低调,只偶尔参加一些比赛和展览的评委工作,几乎不接任何商业活动。

        不久前云栀在一场酒会上认识了两个新朋友,与艺术学院的校方有合作关系,这才得以从中牵线搭桥。

        就在半小时前,朋友给了她新的进展:教授在特拉法尔加广场边的礼堂开讲座,并活动结束后与云栀见上一面。

        机会来得如此突然,晚上的直播不能延后,假如教授此时是在任何一个除现在以外的其他地方开讲座,云栀必然都无法赶过去。

        可他偏偏就在这里。

        云栀并没有宗教信仰,此刻却也不免觉得这或许是上天给予的某种旨意,预示着这趟行程将会十分顺利。

        果然,教授是个说起话来十分和善的人,看上去也很好打交道。

        见到云栀后他没有多讲题外话,十分简单地直入主题:“说说你的来意吧。”

        云栀顿了顿,将早已准备好的腹稿一一道出。

        “……你的想法不错。”

        教授听完云栀对品牌的解说,微笑点头,“但还不至于说服我。”

        主打快时尚与轻潮流,是商品与艺术品的结合体,意图鼓励所有人勇敢做自己,用服装释放自己的个性与思想。

        很学院派的宣传语,积极阳光向上,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主打小众”四个字在当代年轻人群体中反倒成为了主流的代名词。

        这类说辞教授之前并没有少听,只是最后不是因为想法太过飘渺而完全无法落地,就是与设计感相悖甚远而泯然于市场。

        对于爱德里安教授而言,一个纯粹的品牌概念无法打动人心,如何将思想正确落实到地面上,这才是真正的难题。

        教授的反应在云栀的意料之中。

        没有表示反感,就说明一切还能再谈。虽然这次行程匆忙,但云栀随身携带的平板中依旧存储着大量的品牌资料,足以用来向教授展示说明。

        30分钟后。

        云栀替教授将桌面上最后一叠资料归置整齐,迈步踏下讲台,转身前微微低头向教授礼貌示意。

        “合作愉快。”她说。

        ……

        离开礼堂后的一路上,云栀的心情都好得不行。

        和教授谈话的时间比预计的要更久一些,假如按照原定安排,喷泉边上的正式直播应该已经开始了十余分钟。

        不过云栀倒是并不紧张。

        自从上次直播事故以后,她便列出了一份异常情况的应对流程贴在办公区墙面上,如果不出乱子的话,现在大概会是小路在撑场面。

        结果这次云栀的预估却出了错。

        什么情况?

        她远远望着围成一圈的工作人员,又看了看坐在正中心位置、臭着一张脸的少年,眼前浮现出一片问号。

        他们的模特,怎么变成陆彦文了?

        男孩子薄唇紧抿,一副我不高兴却又不敢反抗的小可怜模样,任由安迪架着滑轨在一旁拍来拍去。

        小路躲在摄像机后头,像个旁白背景板一般和评论区里的观众们拉着家常。

        赫然变成了一个靠脸吃饭的颜值主播团队。

        虽然不清楚事情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不过一切顺利那就很好。

        长的好看的人就是赏心悦目,即使只是简简单单坐在那里也依旧吸引眼球。

        云栀差点看笑了。

        笑着笑着又觉得有些不妥。

        并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将自己暴露在公众面前,陆彦文没法很好地表达自己,也不知道和其他人的沟通过程中会不会有情绪。

        荣少爷的确很不愿意上镜。

        他倒不是怕别人对他评头论足,纯粹是觉得直播这件事对他来说太掉档次。

        除此以外,他还很担心会有熟人看见视频里他的脸。

        如果被认出来,那麻烦可就大了,首先他就解释不清自己为什么会隐姓埋名潜伏进云栀的工作室。

        好在,荣宴抬眼,偷偷瞄了一眼不远处正在播放直播间画面的电脑。

        屏幕右上角的实时人数一直维系在3位数以内,现在是伦敦的晚上七点,也就是国内的第二天凌晨3点,没几个人会在这种阴间时间看直播。

        反而是另一个国外的直播平台实时在线人数更高一些,如今已经超越了1000的门槛。

        在国外的直播间被国内的熟人认出来的可能性太小,荣宴也就直接忽略不计了。

        这样一想心情倒是稍微好了一些。

        荣宴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中的烦躁,老老实实坐在石墩子上充当一块布景板。

        云栀就在这个时候赶了回来。

        丝质的裙摆飘扬,在街灯映照下泛着细碎而夺目的光泽,像一位从天而降的救世主,将荣宴从痛不欲生的直播中解救出来。

        她走到他的面前,笑着对镜头挥了挥手,落落大方地开口:“我回来了。”

        荣宴还从来没有任何一刻看云栀像此时这样顺眼过。

        他扬起唇角,对云栀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起身,动作飞快地蹿到了墙边堆积的设备背后,连头发丝都不肯再露出来一根。

        云栀看着他一溜烟躲远的背影,心中蓦地冒出一个念头。

        没想到陆彦文笑的时候嘴角居然还有一个小梨涡。

        两个半小时后,直播准时结束。

        距离上次直播已经过去六天,云栀依旧按老规矩,带着所有参与直播的人出去吃加班餐。

        今天比上回更晚,收拾好东西后已是夜里十点,再吃晚饭显然不太合适。

        刚好是周五,明天不用上班,云栀思忖片刻,干脆带大家去了酒吧。

        都是年轻人,一听休息日晚上要去喝酒,瞬间精神振奋,整个团队热火朝天的,去路边打车时昂扬的气氛简直要冲破云霄,引得路人都开始侧头围观。

        荣宴跟在人群最后面,双手插袋,默不作声地想:果然是派对女王,不放过任何一个去酒吧的机会。

        也不知道今晚她会不会遇到新的约会对象?

        荣宴累了一天,对聚众玩闹兴致寥寥,可众所周知,人一喝酒就容易头脑发昏,他不可能放过这样一个抓云栀错处的好机会。

        只是到了地方一看,荣宴却发现他似乎完全想岔了。

        云栀带大家去的并不是什么灯红酒绿的消遣之地,只是一个非常小而朴素的啤酒车。

        啤酒车是一对老夫妇开的,边上用集装箱改造成了两间半露天的座位区,众人到时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见他们来了还有好几个起身过来打招呼。

        这里里造纸厂园区很近,只有几百米,里面很多都是园区里其他公司的熟人。

        荣宴抬眼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啤酒车除了酒类以外还贩售简单的小食,贴着贴纸的冰淇淋机和烤面包机一刻不停地工作着,用来炸鸡块和薯条的油已经热了,正在滋啦滋啦地冒出声响。

        浅淡的啤酒和麦香在空气中飘散,车身上缠着一串串忽闪忽闪的小灯带,像星星一般发着光。

        这哪里是什么泡男人玩暧昧的地方,气氛甚至有点温馨。

        没劲。

        荣宴扯扯嘴角,随便找了个角落坐下,单手支撑着头,百无聊赖地发起呆来。

        早知道他们要来的是这么个地方,他还不如提早回酒店睡觉去。

        安迪喝了两杯黑啤,顿时泪花直冒,爬到长条椅子上站着大发感慨,诉说自己对工作室有多么热爱、这里带给了他多么饱满的工作热情。

        荣宴看得嘴角直抽抽,举起杯子灌了一大口。

        他才刚来一天,实在没法感同身受地体验到什么归属感,更别提和那群醉鬼一起哭鼻子抹眼泪。

        荣宴唯一的感念,就是云栀着实是一个合格的商人。

        荣宴从小在大型集团的总裁办公室里长大,各种层级的领导御下的手段他都早已见识得烂熟。

        性格不同的话事人带领团队的习惯总是大相径庭,有的人严苛,有的人宽松,但无论是哪一种团队,能够让人有归属感和向心力都是最难得的。

        这个女人还挺有本事。

        安迪那里乱作一团,一个醉鬼冒出头来,一群醉鬼便纷纷效仿,一堆人你挤我我挤你地粘在一起,引得周围其他客人哄笑不停。

        云栀连口东西都没顾得上吃,刚和教授聊了几句,转头便看见自己的职员们像一团打了结的耳机线一般纠缠在一起,顿时头痛不已。

        连忙过去安抚,好在酒量差到真正醉了的其实也就安迪一个,其他都是一时上头跟着凑热闹,拉两下也就拉开了。

        好不容易安抚好了大家,抬眼却见角落孤零零地坐着一个人。

        陆彦文没和大家一起胡闹,十分安静地独自坐在一张无人的空桌上。

        他的面前放了一杯酒,淡黄的酒液只比杯口低了一点点,上面的啤酒花还没有散尽,没喝几口的样子。

        在头顶的灯光映照下,他接近白金的浅色头发柔软得像是一片丝缎,看上去乖得不行。

        陆彦文似乎是困了,一手撑着桌子,脑袋低低地垂了下去,一点一点,让云栀无端地联想到自己少年时,那个坐在座位前桌上课爱打瞌睡的男同学。

        这个新来的小弟弟还挺可爱,虽然不能说话,不过和人交流并没有任何障碍。

        工作起来也很勤快,帮安迪搬了一天的东西,从头到尾都没出过什么岔子。

        云栀这样想着,目不转睛地盯着荣宴看。

        很快便被荣宴察觉,他起头来。

        刚从半梦半醒间睁眼,他的神思还有些恍惚,傻愣愣地顺着云栀的视线回望过去。

        四目相对。

        一秒,两秒,三秒。

        云栀没有要移开视线的意思,甚至勾唇朝他笑了笑。

        随即就看到他十分不自在地将脑袋偏了过去,

        仔细看的话,会发现他的耳根也有点红,像是很不好意思的样子。

        但从他的表情上丝毫也看不出他的不好意思,薄唇紧抿成线,锋锐的眉形将上眼睑低低压下,反倒有一种山雨欲来的气势。

        色厉内荏。

        云栀一下子想到了这个词。

        她去啤酒车前新倒了两杯酒,端着走到了荣宴身边,挨着他坐了下来。

        下一刻,就见面前的男孩子眉头皱得愈发紧,小心翼翼地将身体挪远了些。

        其实云栀坐得离他本来也没有很近。

        与此同时,他的耳根更红了,像是要着火了似的,脸上的皮肤倒依旧是冷白色,对比之下将耳朵的红衬得越发明显。

        云栀又有点想笑了。

        干嘛这么警觉?好像她是盘丝洞里的蜘蛛精,随时会吸人精气一样。

        不知怎么的,云栀忽然很想逗一逗他。

        她将啤酒向他身前推了推,俯身微微凑近,温声发问道:“阿彦,今天过得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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