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秦阙
卫愿三人刚走出寿源村，迎面见到了焦急等在村外的萧栾和崔颖。
崔颖先一步上前，拉住品番细细查看，发现没有什么伤痕才松了一口气：
“你这丫头，怎么什么任务都接，还好没出什么事。”
萧栾看了一眼旁边的卫愿和盛絮，仙宗大会上萧栾见过盛絮，却不认得卫愿，眼神中不免带上了几分审视的意味，接道：
“掌门察觉任务有异，派我跟崔颖前来查看，没想到你们的脚程比我们还快，我们到时正看见你们进入村子。奇怪的是，你们进入之后，我们再想进时，村子却成了虚影。”
闻言，在场的人都不免心中一沉，这事太过于古怪。
崔颖望向卫愿等人身后，诧异出声：“看，寿源村消失了！”
卫愿三人回头时，哪还有什么寿源村？
只剩下一片荒芜的土地，远处是是刚刚迎战寻元兽的山峰，一个村子，就这样在众人的眼皮底下消失了。
卫愿和盛絮的脸色难看至极，连佰仟宗的三人也是心思重重。
品番首先打破沉默，迟疑地道：“萧师兄，崔师姐，掌门为什么要将任务取消？”
萧栾和崔颖对视一眼，同时摇了摇头，萧栾叮嘱道：
“我们也不知，师父下了禁令，佰仟宗上下不许接类似的任务，更不许山上弟子议论。品番，你回去后切不可追着师父询问。”
顿了顿，萧栾又问道：“你们在寿源村内遇见了什么？”
品番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复述出来，期间生怕遗漏，数次向卫愿和盛絮确认。
末了，品番疑惑道：“我跟盛絮所处的仓库和卫愿掉落的明明应该是同一个，看到的村民和场景为何截然不同？”
崔颖神情严肃，对品番道：“此事疑点重重，那镜兽和寻元兽具是北境的魔兽，而北境之主老鬼向来行踪诡异，行为无状，此事若与他相关，恐怕修真界要出大事。寿源村种种，还需要一齐上报给掌门，交给宗门衡量。”
品番点点头，瞥到卫愿，连忙拉着她介绍给同门：“师兄、师姐，这是卫愿，我做任务时遇到的仙友，实力强胜，屡次救我于险境之中。”
闻言，萧栾向卫愿拱手行礼，道：“多谢仙友，品番修为低弱，有劳了，还请前往佰仟宗休息片刻。”。
品番闻言，颇有些不好意思，又指着盛絮，道：“他是盛絮，亦是我的救命恩人。”
萧栾睨了一眼品番，礼数周到，道：“劳盛仙家费心，也请在佰仟宗小住，安心准备接下来的比试。”
品番本是孤儿，小小孩童衣衫褴褛，乞讨为生，常年吃不饱肚子，饿得实在不行时跑进佰仟宗偷写吃食，数次被赶出去，又屡次偷摸进去。
寒冬凛日，品番小小的身子衣不蔽体，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一张小脸冻得通红。
细瘦的一双手满是冻疮，佰仟宗的弟子见她实在可怜，常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时间一久，佰仟宗的人都默认了品番的存在，加上她活泼开朗又懂事的性子，倒也十分讨掌门及各个长老的喜欢，连各峰的师兄师姐们也常常寻些奇异有趣的灵宝送她。
可以说，品番是佰仟宗的所有人看着长大的。
卫愿等人到达佰仟宗的时候已经入夜，众人道别后各自回住处歇息。
秋月高悬，如水的月光倾斜，在佰仟山上撒下一片银辉，温柔地将所有人包裹接纳，无论是高洁还是污秽，都一视同仁。
盛絮坐在桌前，眼神专注，一下一下地擦拭银枪，仙烛的橙黄烛光摇曳轻晃，光与影在他的侧脸上交叠跳跃，硬生生地勾勒出了几分孤清。
夜风裹挟着天竺葵萦萦的香气，从窗外送来寻常琐碎的闲谈家话：
“崔颖师姐！你就教我吧，黑弓与双刀相差不多的。”
“不行，我的修炼方式不适合你，你去找萧栾师兄。”
“他不肯教我，我求掌门训了他一顿，他还是不肯。”
“小品番，你是在威胁我吗？”
“没有啊，齐长老哪里舍得骂你。好师姐，求你了，我给你炖鱼汤好不好？”
“那我只教你几个心法，如果身体承受不住，不可勉强！”
“好！看吧，终有一天我会用这黑弓惩奸除恶，扶危济困，成为合格的仙人。”
……
卫愿踏着月色欣赏佰仟宗的风景，遇到品番和崔颖在修炼，不欲打扰，便转身向后山走去，想来秋日的山中夜景亦是不错。
不想刚踏进后山，便与故人不期而遇。
勿垣没想到会偶遇卫愿，一张脸因为惊喜而更显俊雅不凡，这位修真界盛名已久的华青山大师兄，此时却有几分局促：“小愿，你……”
卫愿心中大悔，她实在应该本分地待在屋中，先前差点扰了品番修炼，现在又遭遇这样尴尬的场面，看来明日还是要早早下山去。
卫愿扯着僵硬的脸皮，挤出一个笑容，道：“勿垣仙家。”
话音一落，再无人开口，场面简直焦灼到不可收拾，卫愿感慨面对最凶恶的魔兽都没有现在这般棘手，她甚至觉得这佰仟山的地面都有些灼热了。
嘶，烫脚！
她迅速在脑中翻阅看过的众多话本子，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让她找到了一个常见且不生硬的寒暄，还颇利于为告辞做铺垫：
“勿垣仙家经年不见，愈发丰神俊朗，剑术想必更是日益精进，飘逸凌厉。既然仙家有如此雅兴，卫愿就不打扰师兄赏月了，先……”
卫愿按照话本子的描述，认真地念台词，心中情不自禁地评价自己的表现：
笑容温和有礼，诵读字正腔圆，整体上声情并茂。
啧，十分得体！
“小愿，清儿她……”
“大师兄！”
勿垣清润的声音与一道娇憨的女声一同响起，打断了卫愿的话本子。
卫愿的目光循声而去，正见到华清提着一小笼萤火虫，脸上还带着未收回的笑意。
一身鹅黄的衣裙在月光的晕染下更显娇俏，腰间挂着金丝玉钏与樱紫色的流苏随风而摆。
卫愿不得不感叹：好一个巧笑倩兮的仙子。
显然华仙子也没想到会遇见卫愿，脸上的笑容凝固后很快变作漠然，一言不发的走到两人面前。
华清站定，挑剔地上下扫视卫愿，看着女子头上简单的发饰，一身素净的青衣，腰后别着一把竹伞，甚至连一件像样的法器都没有，轻嘲出声：
“离开华青山后，你倒是随遇而安。”
说着，视线扫到卫愿空荡荡的腰间，又掠过卫愿的双脚，华清一怔：
腰间连一个储物袋都没有，原本连水纱锦缎制成的鞋子都弃置不用的卫愿，现在一双白净的纤足外面却裹着不知什么杂草编成的草鞋，碍眼得很，简直穷困潦倒。
华清敛去讥诮的神色，心中腾地升起一股莫名的火气，眼中更是浮现出愠色：
“华愿，这百年间你便是如此过的？”
华清是华青山掌门华严唯一的女儿，是全华青山上下的小师妹，按理她该称呼卫愿一声“师姐”，不过从来没有叫过就是了。
“我不觉得如何。再者，我叫卫愿，二位若是无事，卫愿便先行一步。”
卫愿突然觉得话本子上的话无趣极了，懒得再找托词，恹恹道。
华清还想说些什么，勿垣抢先上前一步，道：
“小愿——”
卫愿转过头来，一双桃花眼波光潋滟，不含一丝情绪，静静地望着面前的男子。
勿垣看着卫愿清澈明亮的双瞳，默了一会儿，改了称呼：
“卫愿，这是你惯用的。”
卫愿低头，勿垣手中静静躺着一只黑纹金线的储物袋，还有那双银缎花铃鞋。
“不必了，我习惯了用自己的。”
卫愿觉得有些头疼，心里猜测可能是秋风有些凉了。
“可这原本就是你的……”
“多谢，我说不必。”
卫愿打断了勿垣的话，她觉得头更疼了，有些着急回住处。
卫愿转身便走，刚迈出两步却被人从身后拉住，手中被塞了一个小笼子。
里面飞着几只水晶萤火虫，在秋夜中散发出微弱的莹莹光辉。
卫愿抬头时，原地已经没人了。
＊
凤鸣镇有不少酒肆小店，酒楼却只有一座，平日里熙熙攘攘，修仙者云集，人间的贵族也会来此游玩，日日门庭若市：
有猎杀魔兽后来此庆祝犒赏的，也有整日混迹其中打探消息的；
有只点一盘花生米，吹嘘半生离奇际遇的邋遢老头；
也有那自命不凡妄图寻一个隐世强者拜师，从此一飞冲天的穷小子。
只是今日，酒楼里空空荡荡，除了几个看起来深不可测的仙家，就只有嗜钱如命的消息贩子和养家糊口的店中杂役。
掌柜的拨动算盘的手指打着颤，眼神时不时地偷偷望向窗边的玄衣公子，心中忐忑不安。
没有人比他更认识那公子脚下的红色老虎，即使是变小了身躯，他也记得：
这老虎第一次一口要掉他酒楼的半边，第二次一脚将酒楼踩了个对穿。
掌柜的颤巍巍地撩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心中盘算着若是老虎暴起，他需要几步才能逃生。
秦阙交代好西境事宜，便带着烈虎回到了凤鸣镇。
修长的手指轻轻扣着桌面，秦阙面上没什么表情，心中却思忖着：要弄清楚那盏孔雀灯是怎么回事，还得想办法要回来，更重要的是寿源村的那件事……
烈虎终于在凤鸣镇吃上了牛肉包子，并不关心主人在想什么，它这次回西境拿了足足的灵珠，买下凤鸣镇都是小菜一碟。
想到这它不禁雀跃地眯了眯眼，可是下一瞬，它猛地睁大了眼，仿佛是不敢相信，还用前爪揉了揉虎眼。无他，它又看见了卫愿。
烈虎有气无力地松开了包子，两只爪子按在额头上，认命地默念：
“我思故我在，卫愿遍天下。”
“世间道路千千万，卫愿修仙占一半。”
秦阙眼睁睁地看着卫愿走进酒楼，看着她路过自己，看着她买了两坛“良缘酿”，却始终没有看自己一眼，只好开口道：
“我教不会它。”
烈虎抬头：教谁？
卫愿没想到秦阙会主动开口，依着她的性子，本不欲再与这小公子有交集，却不知为何总是一再破例。
卫愿感叹自己道心不坚，伸出手按在烈虎头顶，揶揄道：“二虎顽劣。教它，小公子准备如何谢我？”
秦阙点墨般的眸子微动，闪过一丝茫然，目光缓缓落在了卫愿手中的酒上。
卫愿瞧着秦阙专注的眼神，心中微微一动，有种不好的预感。
烈虎：我也是。
最后，卫愿带着秦阙上了佰仟山，还捎带了一只背上驼满了“良缘酿”的烈虎。
卫愿看着烈虎背上足有一年量的酒坛，酝酿着开口：“这些……”
“不够？”
卫愿看着满脸写着“我很有钱”的秦阙，果断换了个话题：
“够了。你叫什么？我是卫愿，心愿的愿。”
“秦阙。”
“孔雀的雀吗？”
秦阙转过头，浓密长翘的睫毛微微颤动，如黑夜般深邃的眼眸淡淡望着卫愿，缓缓道：
“不是。”
佰仟山上秋日多风，吹散了卫愿的话，隐约间似乎听到她说：
“可惜。”
风轻轻掠过，屋檐上的银铃发出清脆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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