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演戏
凌晨一点，万籁俱寂。
程之阳轻轻走过来的脚步声显得格外清晰。
李青颜转头去看，只见程之阳提着一个小药箱，径直走来，在她身旁蹲下。
“先清洁下伤口。”他撕开里面的湿巾，没什么表情。
李青颜：“哦。”
程之阳左手轻轻托起李青颜手臂。
指尖碰触的刹那，李青颜的心莫名颤了一下。
他的指尖温暖，不像脸给人的冰冷感觉，虽然只是轻轻的触碰，李青颜却觉得那一块肌肤都是烫的，似乎在被什么灼烧。
李青颜轻轻抿唇，暗暗蜷紧了手掌。
程之阳低下头。
红色的鲜血和白皙的皮肤形成鲜明的对比，夹杂着黑色的灰尘，混成一片。
黑沉的夜色下，伤口格外触目惊心。
程之阳眉心皱起，右手拿起湿巾，小心翼翼地擦拭灰尘。
冰凉的触感刺得李青颜又是一阵心颤，她抬起头，看见程之阳的侧脸。
可能是因为光线暗淡的原因，他的脸部线条不再那么锋利，却仍然精致流畅。
他的眼睛盯着伤口处，眼睫下垂，目光专注。
因为距离太近，李青颜甚至可以看清他的每一根睫毛，细密浓黑，根根分明。
“马上要涂碘酒了，可能有些痛。”
他突然抬头对她说，漆黑深邃的瞳仁里，映出的是她的脸，“你稍微忍一下。”
心跳漏了一拍。
那一刻，李青颜觉得自己一下子喘不过气来，有什么让脸颊、耳根、脖颈齐齐开始发烫。
她别开眼，莫名有些慌乱。
“知道了。”
淡淡的薄荷味沁入鼻尖，大概是他身上的味道。
伴着味道更浓烈的碘酒，以及周围混杂的花香。
李青颜想，自己刚刚那一跤摔得真的可能有点重，连带着脑袋到现在都晕沉沉，看什么都容易心动。
有轻轻刺痛从臂膀传来，手臂不自觉抖了一下，李青颜撩眼看去。
冷白修长的手指攥着棉签，上面沾着棕黄色的碘酒，正一点点地涂在伤口上，动作很轻柔，很小心，生怕再把她弄疼一般。
李青颜浑身僵硬，不能动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给她涂碘酒的那只手。
他的手也好漂亮啊。
掌骨凸起，连着五根细长的手指。根根如白玉雕琢，骨节分明。
拿着棉签的大拇指，能看到上面干净的指甲盖，在昏暗光线下泛着浅浅的光泽。
因为棉签需要不停去蘸碘酒，那如艺术品的手在空气里来回晃动，像只纯白的蝴蝶在灵巧的翻飞。
真是赏心悦目的手。
碘酒带着轻微的刺激，在伤口处蔓延，让疼痛的感觉不再那么明显。
男人又探下身，仔细看了下伤口，似乎觉得都涂到了，他抬起头，嘱咐青颜，“伤口处理好了，你还有哪里疼？”
两人离得太近了，近到李青颜浑身都不自在。
她的心不自觉地揪紧，觉得周身的空气已经渐渐稀薄。
李青颜悄悄地把身体往后倾了些。
程之阳正在给碘酒瓶盖盖子的手一顿，然后也不动声色地往后移了移。
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开，空气瞬间流畅起来。
李青颜终于觉得又能正常呼吸了。
“谢了啊。”她大大咧咧地抬手示意，眼睛却避免再和他对视。
她听见程之阳又问：“你还伤到哪儿了？”
“哦，也没什么。”李青颜的声音很含糊，似乎不太想和他探讨这个问题。
“腰么？”
程之阳的目光停在她腰上，打量了两秒，“你最好去医院拍个片子。”
李青颜愣了下，摇了摇头，“不是腰。”
她咬着唇思考了几秒，最后破罐子破摔般坦白，
“是屁股。”
程之阳：“”
-
“走吧，去医院。”
几秒后，程之阳站起身，把腰躬着，一只手伸向李青颜。
大概是知道对方受伤的缘故，他的声音也不自觉地放柔，“你自己能起来么？”
“根本起不来。”李青颜正说着话，手机突然响了。
她指指手机，示意自己要先接电话。
程之阳收回手，直起身子，往旁边沉默地退了两步。
电话是周老板的，说话的声音都要哭了。
“青颜啊，无论如何，你这次都得去啊，我跟那边程总说了，人家直接要求取消合作，我们还要赔偿损失啊。”
李青颜一顿，眼睛飞速瞟了眼站在不远处长身而立的男人。
他没有看她，眼神落在地上枝条的影子上,一动不动。
那锋利冷峻的身影，好像剪影一般。
李青颜收回眼。
“这”
心中不是没有动摇，不过想到今天姐姐受伤的样子，那地上一摊恐怖的血迹，刺得李青颜现在眼皮都在跳。
“周老板，我知道我应该去，这是我的责任，但是我真的有紧急的事。”
电话那头大概早知道会这样，一声长长的、透着烦闷的叹气。
李青颜抓手机的手紧了紧。
对不起，周老板，姐姐是我唯一的亲人，我只能选择去医院照顾她。
她又心虚地望了眼程之阳，声音刻意放大，“至于程总，我相信他肯定能理解，像他这样一个有宽广胸怀的男神，是能够理解我们这些凡人的难处的。”
被迫听见电话内容的程之阳：“”
他再傻，也知道李青颜这些话是说给他听的。
“如果程总最后真的不跟我们合作，还让我们承担责任，那真的是把我们往死路上逼啊。我相信，程总绝对不是这种蛇蝎心肠的人，绝对做不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
李青颜边说边偷偷观察程之阳的表情。
因为低着头，他的眼睛被额前碎发挡住，冥冥光线里，李青颜也看不出他到底怎么想。
不禁有些心虚。
“你老管人家程总干嘛？程总要真有你说的这么好心，我这会儿还跟你打什么电话？”
周天强在电话那头恨不得怼到李青颜面前来，“我问你，到底因为什么事？到底能不能解决？”
李青颜陷入沉默。
姐姐的事一时半会说不太清，而且她也不想把姐姐的这些私事当成请假理由说出来，她知道一向文静内敛的姐姐肯定不想让别人知道。
她看着自己此时此刻在地上不能动弹的腿，突然灵机一动，“周老板，我跟您直说吧，打电话那会儿是因为我腿摔断了，不能走路了，所以去工地也没用了。”
“什么？！”
周天强一声惊呼差点把李青颜的手机掀翻掉，所以李青颜根本没注意到，程之阳此刻向她投来“你的腿不是才摔的么你怎么又在撒谎”的眼神。
“好好的腿怎么会摔断呢？”
“周老板，我真的没骗你。”
李青颜陷在怎么让老板同意的思绪里，语气越来越悲伤，“在摔下来的那一刻，我就听到自己骨头断裂的声音。当时我第一个想的就是，公司的项目怎么办？”
“我努力地想站起身，可屁股就是动不了。”
“您能感受到我之前给您打电话说换人的时候，那心里深深的苍凉和矛盾么？”
“打完电话，我真的嚎啕大哭了一场呢。”
电话那头的周天强：“”
站在旁边的程之阳：“”
他的眼神一寸寸在李青颜脸上扫过，那悲痛欲绝的表情，真是人见人怜，只可惜——
他连一根头发丝都不信。
明明她摔伤就是刚刚的事，之前周天强已经打过电话，说她要退出的事，所以根本不是因为受伤才不干的。
之前她也确实在秋千上痛哭，时间也确实能跟老板打完电话对的上，但他怎么都不相信，李青颜是因为工作痛哭流涕。
毕竟在他心里，不敬业已经是对她客气的说法了。
难道是跟老板演戏演过了，自己情绪一下子收不回来？
程之阳沉思着。
几乎就在这一秒，他已经断定，刚刚李青颜说自己起不来是假的。
无非就是想让自己同意他们换人接班的要求。
想到这儿，他突然自嘲地勾勾嘴角。
自己刚刚是真心准备拉她起来，怕她摔伤哪里，谁想到有些人的套路竟然这么深呢。
这边想完，那边电话也挂了。
李青颜手掌撑在地上，面露难色，“程总，我真的站不起来了。”
程之阳的目光冷冷地盯着李青颜眼睛。
那双黑白分明的杏眸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满是真诚的光。
呵。
程之阳在心里冷笑一声，身体没有任何动作。
李青颜莫名觉得打完电话，他的眼神变得不善。
莫非是刚刚自己想让他同意换人的旁敲侧击惹恼他了？
李青颜决定打直球问个明白，她小心翼翼道，“程总，我们公司能换个人过来么？建设图纸我会负责到底，不会影响你们施工质量的。”
“好啊。”阴影里，那个身材颀长，挺拔而立的男人开口。
嗓音低沉，尾音微微扬起，悦耳动听。
这就同意了？！
李青颜正在心里兀自困惑，耳边又响起话语：
“你马上跟我去医院，骨头断了就可以，如果没断——你就该干嘛干嘛。”
李青颜：？
此时，她才从男人的语气里听出些嘲讽，甚至还带着点轻佻，似乎每一个字都充满了“你不要做美梦了，我知道你在骗我”的意味。
李青颜：“”
这人还真难说服呢。
不过现在自己真管不了这么多了。
腰部下面的疼痛愈演愈烈，这会儿连带着骨头里面，像被人撕开一样，钻心的疼。
不会骨头真的断了吧。
李青颜越想越怕。
她刚刚只是随便说说，还真犯不上为了找个借口，把自己弄到苦肉计的地步。
“你能拉我一下么？”李青颜疼得想死，向程之阳伸出手。
“不能。”
“？”
李青颜抬头不可思议地望向他。
认定她在演戏的程之阳礼貌地微笑着，“我到车上等你。”
然后直接转身，飘然离去。
李青颜：“！！！”
盯着程之阳轻盈的步伐足足三秒钟，李青颜才从震惊中晃过神来。
我靠！
你还是不是人？！！
我又没喊你抱，又没喊你背，只是人道主义拉我一下，好不好？？？
前面涂碘酒时的心空般的感觉早已烟消云散，李青颜骂自己那会儿脑子绝对是进水了，才会一时被他的美貌迷惑，丝毫没看透他这副好看皮囊下的恶毒心。
可是现在人已经走了，再骂也没用了。
自己也不能在这儿坐一夜。
李青颜往四周望望，发现现在唯一能攀附的东西，就是害自己跌倒的罪魁祸首——秋千架。
为了能够到绳子，她咬紧牙关，拼命让自己的身体往前挪，只是小小的一步，却感觉骨头被人硬生生敲断了。
李青颜汗都出来了。
撑着秋千板，李青颜好不容易站起来了。那腰部连着屁股一块儿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除了强烈的痛感，已经听不到自己任何指挥。
走一步停一步，李青颜觉得自己好似每一步都走在刀尖上。
几次想干脆坐下来躺在地上，可一想到车里那张寒冰一样的脸，李青颜又觉得自己就是疼死了，也要争口气，坐在他旁边死。
不长的路，李青颜走了好久好久。
一路上，程之阳也被她骂了好久好久。
好不容易坐到位置上，李青颜已经没有力气再理程之阳一下了。
她侧着身子坐着，尽量抬起屁股一边。
挤压只会让自己更痛。
“你不是起不来么？”驾驶位上的程之阳扭头看她，“不是自己走过来了么？”
被剧烈疼痛折磨着的李青颜连一个眼神都不愿意给他。
程之阳却在回头的瞬间愣住了。
事情似乎和自己想得不太一样。
眼前的女孩儿面色苍白，牙齿紧紧咬着嘴唇，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
看起来是真的很疼。
她不应该是装的么？
演技这么好？
程之阳皱眉，眼睛里充满疑惑。
片刻后，他没有说话，加速开向了最近的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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