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回家
出了医院的门，已经夜里三点多了。
从前一天早上自己睁开眼开始，突发的事情就一件一件接踵而来。眼下这份折腾似乎终于到达了终点，李青颜的心开始有了微微放松的感觉。
她抬头望向深黑色的天幕，竟然发现几颗银色的星星洒落其中，在一片夜色中，亮得格外璀璨。
有浓厚的食物香味传到鼻尖，李青颜顺着香味往不远处望去。
医院靠右边的街旁有一块空地，上面停了好几辆三轮车，摆着煤气罐。
老板们大多穿着最简单的白色背心，在铺开来的摊位前忙碌。有正烤着串的，有煮麻辣烫的，还有一手拿铲、一手举锅，炒着凉皮的
满满的生活烟火气。
李青颜深深吸了一口气，那空气里弥漫的孜然、辣椒、油香，将她肚子里的馋虫全部勾了出来。
白天高强度的工作，晚上因为事情太赶，又没吃多少。此刻的李青颜是真真切切感觉到了饥饿的力量。
“你去哪儿啊？”完全没注意到小吃摊的程之阳看李青颜一瘸一拐地往反方向走，微微皱起眉，“车在那儿。”
“我肚子饿了，去买点吃的。”
程之阳顺着李青颜的方向，往小吃摊那儿望了眼。
“那边人很多，你不怕被挤到？”
医院门口的小吃摊不同于别处，夜里很多陪床的家属，甚至一些加班的医护都会选择来吃个夜宵。
白天因为病情忙碌，医护和家属有时候都只能垫几口，到了晚上因为还有繁重的看诊或是照看的任务，所以夜里饥饿感会比较强。
再加上小吃摊上的东西现炒现吃，价格不贵，所以生意火爆也在情理之中。
李青颜看了那边狭小的空间和不算太少的人头，确实犹豫了下。
自己刚拄上拐杖，走路还有些摇晃，这要过去，哪怕轻微的碰擦，都有可能让自己倒地。
那就得不偿失了。
程之阳看到李青颜脸上明显的退缩之情，想着她不会去了，便直接转身往汽车走去。
身后却突然响起女孩子似乎有些犹豫的请求：
“那个，你能帮我去买一下么？”
程之阳：“？”
他转过头，惊诧地望向李青颜。
李青颜被他的眼神弄得有些不自在，她讪讪地笑了下，但说出来的话却并没有什么不好意思。
“能不能帮我买一份凉皮，五根肉串，多放点辣椒。”
“嗯，再来两根烤肠吧，我刚刚看到那儿有卖的。”
程之阳：“”
他没有说话，沉静的目光一寸寸从眼前那张看似天真无邪的脸庞上扫过。
他是真的不能理解。
医生的话刚刚都没有听见么？不能吃油炸、烧烤、带辣椒的食物。
这才出门几分钟？
还多放点辣椒？
程之阳这副默默思考的样子，让李青颜心里莫名有点来气。
愿不愿意帮忙买，能不能直接给句话啊？
她想到什么，忽然恍然大悟状，
“你是不是怕我不给你钱啊？”
程之阳：“？”
李青颜眼波一转，“你放心，你一买回来，我立即就转账给你，咱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程之阳：“”
看到程之阳还是没有动静，李青颜有些烦躁。她看着程之阳，抿了抿唇，似乎下了很大决心，“那我直接把手机给你带去扫码，密码都告诉你，这总可以了吧？”
程之阳：“！”
他缓过神，径直转过身，毫不留恋地迈开脚步。
“上车！”
李青颜：“？？？”
怎么要上车了？
你直接说不想帮忙，我自己买就是了。
虽然这样想，可李青颜看他那飞速的步伐，就知道他百分百不会愿意等自己。
说不定等自己买好食物，他都已经到家了。
李青颜颇为留恋地望了眼小吃摊，依依不舍地转过身，最后只得郁闷地跟上程之阳的步伐。
-
回去的路上，两人一路无言。
李青颜在心里将程之阳骂了一千遍以后，突然看到放在中控台上的一大叠医院票据，应该是自己今天去一趟医院的花销。
这
李青颜觉得这是一个必须要解决的实际问题。
“那个、刚刚在医院花了多少钱啊？”李青颜舔舔唇，问。
虽然自己是被他吓得跌下来，但终归也有自己不小心，她并不打算让他支付全部。
想着日后最后不要和他有瓜葛，李青颜甚至想干脆自己认点亏，全付得了。
她打开头顶灯，又伸手拿过那一沓票据，“钱是你垫的，我把钱转给你——”
“不是吧，”前面的话还没说完，李青颜就被纸上的数字吓到，“一副拐杖三千八？”
她转头看向摆在后排的拐杖，不可置信，“这是黄金做的？”
她的胸口顿时被一股闷气堵住，“这医院是不是黑店啊，干脆直接卖拐杖得了——”
“拐杖价格从几百到几千都有，根据材质、还有稳定性来区分的。我自己选最贵的，跟医院有什么关系。”
程之阳不知道李青颜为什么反应这么大，也不想听她在耳边喋喋不休，吵得头疼，“你用就是了，哪来这么多话？”
不是，你选这么贵，不是为难我的钱包么？
李青颜又翻了翻其他票据，估算今晚一起花了有七千多。
她迅速在心里盘算自己的资产，确切地说是负资产。
自己傍晚在医院窗口已经刷了一万，用的是信用卡。
而自己先前取出的全部积蓄五万块被人生生抢走，追回的希望又实在渺茫。
想到这里，李青颜突然心虚起来。
她偷眼瞄向程之阳，“那个，这拐杖能退么？其实不用拐杖，自己慢一点，也能走。”
“那就用轮椅。”程之阳直接接口道，“好的轮椅更贵。”
李青颜：“”
“你怎么什么都要选最贵的呢？”
程之阳不知道这个话题有什么纠结的：“选最好的不对么？”
“对啊。”李青颜仰起头，声音里都是意难平，
“可我不是人穷志短，囊中羞涩嘛。”
程之阳：“”
“我跟你说哦我是因为你突然出来吓我才跌跤的，所以”李青颜拽了拽摆在左腿上挎包链条，努力让自己的话听起来理所当然，“所以这个费用，你也要出一部分。”
“”
正好到了一个红灯，程之阳在路口停下。
两道英俊的眉毛微微扬起，他转头去看李青颜,深邃好看的眼里闪着不可思议。
眼前女孩儿的脸色比去的时候缓和了不少，没有那么惨白，但仍能看出还是不太舒服。
在医院就有些松散的马尾辫没有重新整理，额头边一缕头发散下，贴在脸颊上。
程之阳实在是不明白，眼前的女孩儿都伤成这样了，还有心思在这儿跟他定经济责任。
她很缺钱么？做为一名设计师，日常工资是可以保障的啊。
平日住在曲江水岸，感觉她也不像有什么巨大花销的。
程之阳心思回转，没想好说什么。
那缕头发却一直在眼前轻轻晃动，像在撩拨心思。
来不及深想，自己的手已经快了一步，它伸向李青颜的脸颊边，将她把那缕头发轻捋耳后。
还沉浸在忐忑中等待答案的李青颜着实被吓了一跳。
“你干嘛？”李青颜抬头直直盯着他，眼神充满戒备。
程之阳自己也暗自一惊，我在干什么。
他无比平静地把头转回前方，表情没有一丝异样，似乎做得是一件极其普通、极其平常的小事。
“你头发散了。”
李青颜：“”
所以他刚刚是在给我撩头发？
脑子里慢回放刚刚的场景，他的指尖从自己的脸轻轻擦过，带着温热的、轻柔的触感。
被划过的地方像过了电流，一阵酥麻。
李青颜想，怎么感觉他在撩我？
可转念又一想，大概是自己想多了。
她没有注意到，程之阳此刻放在驾驶盘上的手正不自然地蜷起，又伸开
红灯转绿。
程之阳踩下油门，转动方向盘，动作一气呵成。
车子开出去之后，李青颜耳边传来清晰的话语。
“你跌倒是我的责任，你的医疗费用我会全部承担。”
-
汽车在空旷的道路上一路疾驰。
先前关于医疗费用的话题结束以后，车里就一直是沉默的状态。
李青颜百般无聊中把手机拿出来，想看看周老板后来有没有再给自己发消息。
屏幕上时间显示03：42。
底下还有姐夫周峻的语音消息。
怕姐姐那边出了什么事，李青颜几乎是立即点进微信，打开语音。
“颜颜，对不起。”
逼仄的空间里，这极为诚恳的男声透着电流传过来，直达人心上。
李青颜还没有反应过来，第二条语音顺着播放。
语气比上面一条少了故作姿态的沉稳，带着些隐隐的哭腔，似乎在自责、在悔恨。
“颜颜，我真的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几乎同时，李青颜突然反应过来，自己旁边还坐了个人，瞬间将手重重按向语音条，退出微信。
这样的夜晚，这样的男声，这样的情绪，很难不让人误会。
李青颜掩饰般用手捋了捋刘海，偷偷向左边瞥去。
程之阳仍然保持着笔挺的开车姿势，脸上表情也没有什么变化——如果忽略那皱起的眉头和紧抿的唇线的话。
李青颜张了张嘴，想解释下。
可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车里依旧沉默，可李青颜觉得这沉默和放语音之前的不一样了。
更压抑。
似乎有什么暴风雨就要到来。
可李青颜现在就是什么都不想说。
之前注意力都放在自己腿上，这会儿姐姐那头的事重新浮上心头，李青颜被一股沉重压得喘不上气来。
很烦躁，很担心。
过了不知道多久，沉默终于被旁边的人打破，
“你不需要解释一下么？”
“没什么解释的。”李青颜一副很淡然的样子，“我解释，你就会信么？我跟你说刚刚是我姐夫，因为我姐的伤跟我道歉，你就不再问了么？”
“你姐受伤，你姐夫为什么跟你道歉？”程之阳脸上确实不太相信的样子，“难道是他推的么？”
果然。
李青颜无力地笑笑。
这个人总是执着于找自己言语上的漏洞。
因为从一开始，他就认定自己在说谎。
“差不多吧。”李青颜无所谓般挥了下手，“不是他推的，也差不多算他推的吧。”
谁让他是凶手的亲哥呢。
程之阳：“？”
感觉这敷衍得已经毫不遮掩了。
他扯了扯嘴角，不想再跟她浪费时间，把所有精力集中在眼下并不复杂的路况上。
车子在沉默的气氛里越开越快。
平静了几分钟，李青颜又拿出手机，打开微信，把语音消息转化为文字看。
主要内容就是周峻从姐姐那儿知道事情来龙去脉，觉得非常对不起她们。
他承诺一定会好好照顾姐姐，不让她再受委屈。
又说姐姐非常担心耽误她的工作，希望李青颜去参加工作，自己每天都会把姐姐的消息发给她。
李青颜抿着唇，盯着手机上的文字思考。
自己这副样子确实不能去医院照顾姐姐了，不被人照顾就不错了。
幸好之前跟姐姐说，要去工地工作一段时间，要不然骨折这事根本瞒不过去，还会让姐姐担心。
想到这儿，她的手指在手机屏上飞快地打字：
【我再信你一回，你好好照顾我姐，有什么事要及时跟我说。】
【跟姐姐说，我明天去工地了，可能要近一个月不能去看她，让她好好的，不要担心我。】
那边消息几乎秒回：
【谢谢你，我会的。】
姐姐那儿搞定，李青颜长舒一口气。
到底还是有些意难平，她拿起手机，又按了一句；
【你和你弟弟都是你妈的孩子，为什么你像捡来的，你弟弟被你妈恨不得捧在手心上？？？】
那边很快答复道：
【我从小跟爷爷奶奶长大，跟妈妈几乎没有接触。弟弟出生以后是我妈亲手带大的。】
“”
李青颜是真没想过，同是亲生的孩子，母爱还能分三六九等。
她想了想，又打了两句：
【你也别想太多，过好自己的生活就行。】
【马上要做爸爸了，希望你能做个好父亲。】
打完字，没再等回复，李青颜熄了屏幕，把手机放回包里。
夜色沉沉，他们下了高架。
路上几乎看不到车了。
程之阳拐弯驶进右边的路口，最后在一家酒店门前停下。
“你等我一下。”
李青颜：“？”
还没搞清楚他要干嘛，程之阳已经解下安全带，一路小跑到酒店门厅。
这个酒店规模还挺大，看门厅就觉得装修得很豪华。
因为外头太黑，李青颜看不清酒店外观的具体样子，只看到一楼旋转门前面，有个穿着制服、经理模样的男子在门前等候。
看到程之阳，他本能地跑上前，弯腰鞠躬，交给他一个包装严实的餐盒袋。
车里的冷气没有来时的足，大概是医生叮嘱，受伤的腿不能着凉，程之阳一上车就调高了空调温度。
李青颜坐在车上，透过车窗看过去。
大厅明亮的灯光将门外也照亮，程之阳身姿颀长，风度翩翩，真的就是一副矜贵公子的模样。
他说了句什么，转身就往车这边走来。
李青颜赶紧把头转回来。
无意间瞥到自己贴了好几处纱布的胳膊肘和被绷带包围的右腿，心里真是复杂难言。
为什么他一天折腾下来，肩背仍能如此挺拔？为什么自己每天晚上，都搞得如此狼狈不堪？
程之阳把餐袋放在后排，然后开门进了驾驶室，什么话也没说。
李青颜也懒得问。
两人就这样，一路沉默，直到车子开进别墅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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