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赌气
又过了好几个小时。
已是凌晨时分，外面的夜色浓稠，医院里还是灯火通明。
在普通病房里，李青颜终于看到姐姐和她新出生的宝宝。
宝宝在小婴儿床里，粉嫩粉嫩的，喝过奶就一直在睡觉。
李青颜在旁边盯着看了半天，感觉心都要被萌化了。
“哈哈，姐，”李青颜抬头看过去，“我也是做姨的人了。”
李青婉躺在床上，笑起来很温柔，却也很虚弱。
“你怎么这么晚过来了？明天还要上班吧。”
“哎呀，姐，你就放心吧，我明天休息，晚上在这儿陪你。”李青颜早就想好说辞，“正好替姐夫一下，让他回去睡觉，他这两天太累了。”
李青颜看着姐姐苍白的脸，心里像刀割一样疼。但她还是挤出笑容，故作轻松的样子。
“姐，你赶紧睡吧。笑笑我来照看。”
笑笑是姐姐给宝宝起的小名，她说她看见这孩子第一眼的时候，孩子在笑。
“好。”
姐姐说着就闭上眼睛，很困倦的模样。
李青颜照看了一会儿宝宝，又担心姐姐醒来口渴，便拿杯子接了杯温水，又放了根弯头吸管进去。
她怕把姐姐吵醒，蹑手蹑脚地走到床头柜边，一边小心翼翼地把杯子放下，一边扭头瞥了姐姐一眼。
目光落到姐姐脸上的那一刻，李青颜手上的动作倏然顿住。
姐姐脸朝这一侧偏着，闭着眼，似乎睡着了。
可微弱的床头灯光下，她的睫毛分明在轻轻颤动，下面紧闭的眼睑有眼泪源源不断流出。
面颊、枕头都潮了。
一股浓烈的悲伤瞬间窜至胸口，堵得李青颜透不过气来。
她整个人都僵在那里，不知道如何是好，只有蜷起的手指在无意地摩挲着杯壁。
她知道，姐姐听见了。
那会儿在icu，虽然隔着一道门，但是周爱兰的话，她还是全部听见了。
眼圈慢慢泛红。
李青颜死死咬着唇，不让眼泪流下来。
哪一个刚刚生产的产妇，听到婆婆这样的言语，不委屈，不难过，不心死呢？
她抬起手，想拿纸给姐姐擦擦眼泪，可指尖却在碰到抽纸的一刹那，停住了。
过了几秒。
手还是收了回去。
算了，就当不知道吧。
李青颜仰头，用力闭了闭眼。
姐姐一定不想让她知道。
-
妇产医院的夜晚丝毫不比白天清闲。
更何况这是三人间的病房。
一夜过来，不停有护士过来量温度，给产妇输液，记录宝宝情况。
每隔两个小时，李青颜还要给宝宝换尿不湿，把她抱给姐姐喝奶。
李青颜几乎没怎么睡着，一直到早晨天都快亮了，才闭眼眯了会儿。
又有护士过来给姐姐量体温，李青颜迷糊着眼睛，往旁边靠了靠，无意瞥见自己已经静音一晚上的手机有来电在亮，她眯着眼睛瞄了眼，是合作部刘主任打来的电话。
一根弦瞬间被拉紧，李青颜的脑袋顿时清明了不少。
她搓了搓脸，拿起手机，快步走出病房好几步远，才小声接起，
“刘主任，什么事啊？”
“青颜，你姐情况怎么样啦？”刘方平的声音很和蔼。
“挺好的，宝宝昨天晚上出来的。”
提到宝宝，李青颜的眼睛里泛起点点笑意。
“哦，那就好。”
刘方平顿了下，继续说，“今天上午程总要来验收商业柜台这边的工程进度，你看，你现在能不能过来一趟？”
“现在？那我来不了。”
李青颜想都没想就拒绝了，“我姐这边没人，我要晚上才能回去，昨晚跟您请假的时候就说了呀。”
“我知道我知道。”
刘方平承认，他昨晚确实看到了请假信息，也确实爽快地批了假，可那时候不是不知道程总要来么。
“我知道你也有难处，等程总走了，再回医院也是可以的嘛。”
刘方平斟酌着语言，努力说得委婉些，“这不是你们之前正好有些不愉快嘛，你现在不来，很容易被人误会。”
“刘主任，谢谢您替我着想，但我真的没空。”
李青颜没有丝毫犹豫，“我晚上肯定回去，绝不影响第二天工作。”
她想了下，又说：“而且上午商业柜台那块儿我本身也没参与，不去也没什么影响。”
“你看你，是不是还在为这个赌气？”刘方平问。
李青颜：“”
“刘主任，我没赌气。”她没好气地说：“我根本没时间、也没精力赌气。我来不了，真的是因为我姐这边没人照顾。”
“生孩子这么大的事，怎么就你一个人在呢？你爸妈呢？你姐夫爸妈呢？”
感觉到李青颜态度的坚决，秦方添有些着急了，“就一会儿功夫，你姐那儿除了你，就没有别的人顶一下么？
电话这头，李青颜脸色一黯。
她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刘方平莫名觉得电话里气氛突然变了，似乎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刚要开口找补，就听到李青颜用非常惯常，很不经意的语气答道：
“没有。”
刘方平：“”
-
电话最后在沉默中挂断。
直到听到嘟嘟声，李青颜本能地看了眼屏幕。
沉沉地叹了口气。
正要把手机收起来，李青颜意外发现有几个未接来电，竟然都是程之阳打的。
再看时间，是昨天晚上，那会儿她已经静音了。
李青颜眉毛皱起，眼睛闪过诧异。
他找我干嘛？
正纳闷着，又看到一条微信消息，同样是昨天晚上的。
【程之阳】：你还在赌气？
李青颜：？？
我赌什么气？
为什么一个两个都觉得我在赌气？
我这边姐姐的事都忙不过来，哪有时间跟你们赌气？
想着他一定也是跟自己说商业柜台的事，李青颜无心理会。
锁了屏，李青颜抓着手机，径直就往病房里走去。
-
程之阳确实觉得她在跟自己赌气。
昨天上午开完会，回到公司，他就立即被一堆财务报表淹没。
正值暑假旺季，所有酒店、度假村还有系列开发的景点场所，生意都火到暴，连带而来的是繁重的工作量。
程之阳分秒必争，忙完这些，再抬头的时候也已经晚上十点了。
他看着眼前的虚空，长长地吐了口气，两只手交叉叠放，悠闲地伸了伸臂膀。
却在头脑本该无比放松的时刻，
想起了李青颜。
会议最后，映在眼里的画面又浮现。
女孩儿抬起那张委屈又倔强的小脸，玻璃珠般剔透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他。
程之阳的心里突然像被什么揪了下，有些微微的疼。
手机拿了又放，放了又拿，一向行事果断的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犹豫的时刻。
电话最后还是拨出去了。
听到嘟嘟的响声，他下意识做好被她骂得狗血喷头的准备了。
他不认为她会觉得自己错，他也不觉得自己错，或许艺术性和商业性的争论，本身就没有绝对的对错。
但他却莫名地想和她解释自己的做法，想让她能站在自己的角度去理解，而不是一味地讨厌自己。
是的，他不想被她讨厌。
那一刻，程之阳眨了下眼，忽然就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一整天都摆脱不了心底没来由的烦躁。
可是还没来的及深究自己为什么不想被她讨厌，手机那头就传来机械的语音：“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您稍后再拨”
一开始，程之阳以为她在忙，还没在意什么。
可后来又打了几个，都是这样的情况。
程之阳皱紧眉头，有些疑惑。
现在工程正忙，按理说她不会这么早睡。
而且
程之阳自认为也算了解李青颜一些了。
她今天生了这么大气，肯定气头上想着骂他消气呢。
那为什么不接电话呢？
难道
她已经气到不想再跟自己说一个字了么？
埋在心里大半天的烦躁又开始加重。
冲动之下，程之阳打开微信，给她发了第一条消息。
【程之阳】：你还在赌气？
第二天一早，程之阳很早醒来。
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看微信消息。
没有回复。
很好。
程之阳眼睫眨了眨，面色有些冷。
等到了公司，坐到办公桌前时，张新进来汇报工作情况。
说到最后，他提了两句风情商业街。
内容很不重要，几乎是潦草地一带而过，就是刘主任说昨天商业柜台快马加鞭，已经把主体部分搞完，今天会做汇报文件。
程之阳听到这儿眼神却凝住，显得格外认真。
他垂下眼眸，想了想，突然抬头说：“上午我去现场看一下。”
张新：“？”
这还值得您再去一趟？
可转念又一想，大概是去哄程太太的。
怪不得自己刚进来的时候，竟然看到程总看着手机出神，竟有些魂不守舍的。
这个李设计师，厉害啊。
想到昨天她和程总剑拔弩张的样子，张新心头一抖。
他立即把文件收起，动作干净利落。
“我马上就去安排。”
-
消息传到星北饭店的时候，所有人都惊呆了。
程总昨天才来的，今天怎么又来了？
是他太闲了，还是他们的工作太重要了？
前面的选项肯定不对，可后面的也不像正确答案啊。
迷茫中，大家把各项工程数据情况查了又查，生怕一会儿汇报的时候出什么差错。
作为资深的贴心秘书，张新提前通知刘主任，让他对李设计师在工作上与程总的矛盾进行些劝解，让她能在后面的检查工作中，与程总握手言和。
当时他并不觉得这是什么难事，毕竟程总求和的梯子都架到她面前了。
可谁知刘主任带来个惊天大消息，人家请假走了！
走了，不来了，连面都不想见！
这连场面都不做了
真是符合程太太的气势。
张新直到下车，人都是愣的，不知道该怎么跟程总说这个消息。
果然，整个检查过程，程总的表情是阴冷的，就差在这八月的天气下冰雹了。
检查完现场效果，没什么问题，程之阳直接回公司总部。
司机在前面开车。
张新因为要汇报其他工作，便没坐在前面，而是在程总旁边，小心翼翼地说着每一个字，生怕一不小心就触了雷。
好不容易，该汇报的都汇报完了，张新心里暗暗舒了口气。
可这口气还没舒完，就听到旁边明明已经阖眼休息的程总突然问道：
“李设计师请假去哪里了？”
张新差点被自己咽下的口水呛到。
他愣了下，赶紧解释道：“哦，是这样的，李设计师姐姐昨天晚上突然生产，情况好像挺危险的。李设计师听到消息，立即就飞奔过去。”
张新边说，边小心瞅着程总的脸色。
“哦，生了？”
程总似乎完全不知道消息，眼里有一丝惊诧划过，“那现在怎么样了？”
不是吧，您太太亲姐生孩子了，您还不知道啊？
张新觉得奇怪，又不能多问，只能自己凭着想象，添油加醋。
“现在好多了，早上刘主任打电话问的，说是大人小朋友都平安。”
张新边想边说，绞尽脑汁，感觉头上的汗都要出来了，“早上李设计师听到上午要开会立即表态就要过来，可那会儿孩子偏偏没人照看，李设计师可着急了呢，差点就要抱着孩子来开会，还是刘主任说算了。”
程之阳：“”
怎么感觉根本不像这回事呢。
张新看到程总脸色一怔，意识到刚刚有些吹过了，恨不得咬自己舌头，赶紧讪讪补充道：“李设计师明早就回来上班。”
程之阳：“孩子不是没人照看么？”
对啊。
张新不解其意，迷茫地看着程总。
“她来了之后，孩子谁照看？”
这这谁知道呢？
您不能直接问您太太么？
张新苦着一张脸，笑得很勉强，“明天大概、应该有帮手了吧，毕竟生孩子这么大的事呢。”
程总终于没说话了。
张新悬着的一颗心也放下来了。
直到车子又开了十几分钟，在一个红灯路口停下。
张新发现程总在望着窗外什么东西出神。
他扭过头，顺着视线看去，一栋约莫二十层的高楼建筑，上面赫然几个大字：东城妇产医院。
张新一愣，随即了然，小心翼翼提议道：“程总，要不要去看望下？”
像是被这问句拉回神，程之阳眸光动了动。
去看望下，那一瞬间，他是想的。
可下一秒脑海里出现的，是那天李青颜和蒋玲说起姐姐生孩子的事，脸上由衷的快乐表情。
她从未跟自己提过这件事，也从未向自己表达过兴奋的心情。
她始终把自己划在她的生活之外，她的快乐她从未想让他去参与。
眼睛里闪过一丝黯然，程之阳的唇线几不可察地被抹平。
其实想想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心门没有向任何人打开。
——包括她。
那此刻自己又凭什么想参与到她的快乐里呢？
如果她不愿被自己打搅，自己为什么要去让她讨厌呢？
程之阳感觉心在一点一点下沉、
他转回头，眼睫低垂，盯着空气里的某一点。
“回公司。”
淡漠的声音在已经被沉默凝固的空气中响起。
“好。”前面的司机回答得干脆。
精神处在高度紧张中的张新缩了缩脖子，莫名抱紧了双臂。
是不是空调温度打低了，怎么这么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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