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宣城15耳语秘密

诊室里很安静，弥漫着艾草的芳香。因为傍晚光线不足，所以点了一盏油灯，夕阳和灯火混在一起，将整间屋子染成浓浓的橙色。所有的真实都像披上了彩色的薄纱，就连疼痛也是。

        任绯菱的手臂上满是细碎的伤痕，埋在其中的，是若隐若现的青色的血管，血管奇怪的拐折昭示着它们曾经遭受的严重断裂，当石无医顺着骨骼触摸时，那种惊心动魄的碎裂，清晰地呈现在他眼前。

        任绯菱谨慎地盯着石无医的表情，想从他的眼中读出对自己伤情的判断。没有人会真的不希望被治好，只是希望会带来失望，平常心不是那么好端的，一不小心便会砸在地上，平白生出怨怼。所以希望的火苗左摇右摆，才是最磨人的。任绯菱此刻急需一些信息，好知道这火苗是可以继续燃着，还是当及时掐灭。

        然而石无医的眼眸专注而平静，仿佛摒弃了一切嘈杂，专注在诊治的世界里，不带着任何主观色彩，也不透露出任何信息。他仔细地反复摸索了每条经络，并在纸上画下了一些旁人无法理解的图解。任绯菱能够从布局大约辨认出一些线是骨骼和经络，某些位置有记号，却不知不同记号代表着什么。

        用这样触诊的方式，石无医检查了任绯菱的四肢，肩胛，肋骨，以及腹部。任绯菱起初有些窘迫，但很快便收起了窘迫。因石无医客观而冷静的目光，让她感觉自己是一个由骨骼、肌肉、内脏和血组合起来的物品，让她甚至有些可怖。这与平素石无医眼中的温柔和亲切大相径庭。她想起石无医说他的敌人是看不见的天爷，那时听来是一种悲怆无力，而此刻他所展露的冷煞，却是一种势均力敌，一种即使天爷也要严正以对的逼人凌厉。那些所谓绝世兵刃，绝世武功，也只是与人决斗时所向披靡罢了，在与天决斗的医术面前，仿佛变得渺小，不值一提。

        过了许久，整套检查做完了。“穿好衣服起来吧。”石无医留下这句，径自坐到桌前，对着他的那堆图纸看，并在某些地方加上了看不懂的注释。任绯菱收拾妥当后，过来坐在旁边，不敢出言打断，于是安静不语。

        石无医放下笔，道，“青囊仙子的接骨做得很好，你的骨头只要花些时间便能长好。唯有两个问题。一是有许多碎片，在你的手臂和小腿里，可能是骨骼碎片，也可能是兵刃碎片，它们有些压到了经脉，这是影响你行动，造成你疼痛的原因。”石无医指着图纸，给任绯菱看碎片的数量和位置。任绯菱努力理解，但对着图上的符号仍是一头雾水。

        “另一个问题是，你的内脏有所损伤，因你奔波劳碌，情况不太乐观。我会给你开个方子，照着煎药。这一个月，你不可碰荤腥，否则药效要打折扣。”石无医再次提起笔，一笔一划地写着药方。

        听到不可碰荤腥，任绯菱的脸垮了下来。她叹口气，道，“大碗肉……没想到初遇即成永别……”

        石无医安慰道，“忍一时海阔天空，等治好了，怎么吃都可以！”

        “噗。”任绯菱笑道，“我知道的。我会遵医嘱，不会让你的辛苦白费。”

        “辛苦不辛苦的倒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还年轻啊……”石无医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继续道，“至于刚才说的第一个问题，取出碎片修复经脉的事，我还要再研究一下。可以取一点你的血吗？”石无医问。

        “自然可以。”任绯菱按照石无医的指示，划破指尖，将血滴进一个玉质小瓶中。做完这些之后，任绯菱好奇地问，“你要我的血做什么？”

        石无医宝贝地收好小瓶，回道，“不足为外人道也。”

        “好吧。”任绯菱耸耸肩，不再多问。

        此时有人扣门，二人开门竟见李椒兰斜倚在门侧。她穿着淡粉的齐胸襦裙，本是十足的可爱，夕阳的余晖下将其染成了绛紫色，便多了一分神秘和慵懒。

        李椒兰缓缓支起身子，离开门侧，悠悠开口道，“我早就来了，知你二人在此，不便打扰，于是在前厅等待。先下可是告一段落了？”

        石无医回道，“已经诊完了。”

        李椒兰询问了任绯菱的伤情，石无医说了她内脏损伤需要吃药调理的事，至于手臂和腿伤，则要靠针灸和推拿慢慢恢复。这与他先前对任绯菱讲的有所差别，任绯菱听之微微蹙眉，但并未表达异议。

        李椒兰听完满意地点点头，笑着对任绯菱道，“这么看来妹妹很快就能完全康复了呢，可喜可贺！”

        “多谢多谢，都是托了石大夫……呃……都是托了表兄医术高明，还有李姑娘热心收留的福。”任绯菱差点露了石无医说的亲戚身份的谎言，额头滑下一滴冷汗。

        李椒兰上前挽住任绯菱的手臂，道，“妹妹辛苦一天，一起去吃些好吃的吧！”

        任绯菱感到不太自在，但不好让其松开，只得任李椒兰挽着手臂，道，“好……无医也一起么？”她向石无医投去求助的眼神。

        石无医尚未开口，李椒兰道，“石大夫自然还有医馆的事情要忙，而且咱们女孩子要说些体己话，他来怎好讲呢？”

        石无医只得接话，对任绯菱道，“是，我确实这边还有些事情。我不在你们说话也方便，去吧，快吃完的时候差个人送信给我，我去接你。”

        “哟……”李椒兰莫名笑了，笑得阴阳怪气，道，“我在你心里已经是这般不知礼数的人了？难道我不会把任姑娘安然送回住处么？”

        “不是……”石无医解释道，“我只是觉得会比较麻烦你……”

        任绯菱看气氛有些诡异，赶忙插话道，“我自己认识路的，我可以自己回去。”

        李椒兰捏了捏任绯菱的脸，道，“我送你，乖。”然后用余光瞥了石无医一眼，挽着任绯菱出了医馆。

        走出了几步，任绯菱歉意地开口道，“抱歉，我的出现好像影响了你们的关系，这不是我的本意……”

        李椒兰笑道，“你想多了。我和那个家伙，认识快十年了，就算有什么能影响我们的关系，也不会是你。我只是看不惯他那副样子，好像要昭告全天下你是属于他的。”说完，李椒兰轻轻哼了一声，似是娇嗔，但任绯菱却摸不准这娇嗔究竟是对着谁。

        她只好硬着头皮替石无医解释道，“可能他只是觉得对我有责任吧，毕竟我是来投奔他的……”

        “你果真是来投奔他的？”李椒兰眉眼弯弯看着任绯菱，那笑意令人难以捉摸，她忽又长叹一口气，道，“这都要怨我那老糊涂的爹，非要刨根问底。才让石无医逮着机会那么说，白白地占了你的便宜。我代我爹向你赔罪……”李椒兰侧首微低，长睫轻颤，将点头歉礼行得楚楚可怜。

        任绯菱有种自己在做恶人的感觉，赶紧道，“莫这样讲，太守大人和李小姐你，好心收留于我，我感谢都来不及。是我自己的问题，无法将身世坦言相告……”任绯菱说着说着突然意识到，也许李椒兰是在套自己的话。石无医那所谓老家亲戚的谎言，虽然拙劣，但确是对自己的一番善意保护，就算被戳穿，也不应该是由她，这般轻易地把真相卖出去。如此一来，她便里外不是人了。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已无法挽回，她只得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道，“其实是我托石大夫冒充表兄的，并非他的主意，希望李姑娘不要误会……”

        李椒兰闻之轻轻拧了一下任绯菱的臂弯内侧，嗔道，“嘿，你再这样维护他，我可要生气了！”

        “这……”任绯菱吃痛，感觉莫名其妙，只得就事论事道，“他帮了我，我维护他有什么不对么？”

        李椒兰看了看任绯菱，掩口笑了一下，含义不明地道，“妹妹看起来很聪明，怎会想不明白？”

        “何意？”任绯菱彻底被搞懵了。

        李椒兰沉声道，“这世上哪有无缘无故的施恩？所谓医者仁心，也不过是个好用的借口罢了。你就没有想过石无医这般要和你亲近，是图什么？”

        “呃……”任绯菱的脸刷红了，她昨夜已经试出了答案，并当面拒绝了石无医的心思。她觉得她应该保护石无医的面子，不应当把这事拿出来讲，于是很是犯难，只得支吾道，“我知道的……我已与他说清楚了。”

        不想，李椒兰却缓缓摇头，严正地道，“不，你并不知道。”她四下看了看，垫脚凑到任绯菱耳边，咬着耳朵说道，“石无医，他其实是虚极宗的人！”

        “什么？！”任绯菱闻之大骇，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但回想石无医听到拓拔仲庸的态度，竟觉得这话有八分可信。“你怎么会知道……不，我应该问，你为什么要告诉我……？”她警惕地看着李椒兰，思索着她说这话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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