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冰凉指尖
“大人，还……还请自重。”见流波和妙蘅正冲这边走来，金月容十分慌乱。
朱红宫门前，宽肩窄腰的高大男人背对缓步而来的两名宫婢，恰好笼住面前娉婷袅娜的女子，也遮住两人纠缠不清的指尖与细腕。
“自重？先帝驾崩的那天晚上……娘娘可没劝微臣自重。”
沈酬言长眉微挑，嘴角浅浅勾着，冰凉指尖于她散着暖意的脉搏处缓缓打圈，仿佛妄图将她那与心脏联系密切之地染上他的体温。
仔细看，白皙如玉的手腕两侧还留着两道浅浅青紫。
那是他留下的。
墨色眸子里流露出浅淡的惊喜，沈酬言忽然松了力气，任那截白玉自他掌心逃离。
“娘娘很听话”，他不怒反笑，收回停在半空的那只大手，指尖轻抵舌尖，后退半步，作出一副规矩有礼好臣子的模样，以平缓的语调说着威胁的话，“希望娘娘今日也一样听话。”
听话？
金月容浓密的眼睫颤了颤，垂眸看了眼那只被他禁锢多时的小手才明白。
她今日用了他给的金创药，手背上的掐痕淤青已经消失不见。
莫名心烦意乱，她索性转过身去，想要先行一步。
“娘娘真是厉害，来大胤两日，便将这偌大的皇宫摸了个透。”
身后传来那人带着略微惊讶的赞叹，金月容蓦地顿住脚步，小脸红透，她根本不知道那所谓的祠堂在何处。
脚步声由远及近，她只得紧抿樱唇，等待身后那人走上前来。
衣袖轻拂，擦肩而过间，熟悉的檀木香萦绕纠缠。
“微臣给娘娘带路。”他语调慵懒，却又毫不掩饰其中愉悦。
金月容重重揉了两下同样沾惹那浓重檀木香的手腕，脸蛋红烫着跟了上去。
皇家的祠堂也叫宗祠，雍容华贵，大小与一间寺庙差不多，自然不是寻常人家祭拜先祖的祠堂可以比拟的。
弯弯绕绕走了一大段路，金月容站在祠堂外望着屋内屋外跪拜在地的众人，心中明了自己这是来迟了。
“参见太后娘娘。”
大太监唐横远远看见主子，拂尘一摆先行请了个安，紧接着祠堂内外那一大群人也跟着转身请安。
沈酬言长眉微挑，做了个“请”的手势。
从前在蕃汗，金月容作为庶出公主，很少有机会出席这样隆重的场合。
由流波和妙蘅扶将着，金月容一步步踏进祠堂，再一步步走到祠堂中央，转身的那一刹，她猛然发现身后那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在了祠堂外。
一众或墨衫或缟素的官员里，沈酬言一袭暗红长袍背脊挺直，是最惹眼的那一个。
似乎感受到了来自她的视线，沈酬言缓缓抬眸，毫不忌讳地回赠她更为炙热的目光。
羞愤与恐惧攻占心头，金月容赶忙转过身去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尽力排除心中冗念。
也不知远在蕃汗的母妃是否安好，金月容存了私心，在众人为先帝哀哭悼念时，她心中所想，却是自己的母妃。
虽是祈福的第一日，殿内殿外几十号人也足足跪了三个时辰，起身时皆要靠宫人的搀扶。
唯沈酬言不同，手持念珠，挺直脊背立于众臣之首，蒲团分明就摆在身前，他却全程没有下跪，身旁也没有一个人敢怒骂他大逆不道，反而脑袋一个比一个垂得低，生怕惹其不快。
跪了三个时辰，金月容双膝酸软，起身时踉跄了一下，幸有流波眼疾手快及时扶住。
转身时她眼睫轻垂，刻意忽视了那道灼热的目光。
直至确认离开沈酬言的视线，她才松了口气。
正欲回未央宫，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阵略显匆忙的脚步声。
是他吗？
心弦蓦地紧绷起来，搁在妙蘅手臂处的白净指节都在轻颤。
“娘娘，是户部侍郎江大人。”妙蘅回头看了一眼，平静清冷的声线令金月容镇定不少。
“江大人？”初来大胤，她甚至连后宫女官都认不全，更别说期廷的官员。
“参见……太后娘娘。”
来人呼吸急促，显然是从后头追赶了她许久。
金月容转身抬眸，觉得这男子似乎有些眼熟。
与沈酬言不同，这位户部侍郎眉眼温润，不像他那般锋利妖冶，举手投足也更像一位臣子，只是嘴唇张张合合，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半晌，他掀袍跪地，言辞恳切：“多谢娘娘当年救命之恩。”
这话让金月容有些犯迷糊，她实在想不起曾在哪里见过这位大人。
“幼时微臣曾在蕃汗叔父家作客，误闯蛇窟，是娘娘路过，用药粉驱散了蛇群，救了微臣一命。”
见金月容目光迷茫，江如照又拱手解释了几句，神色却不似方才那样欣喜，多了些落寞。
金月容垂眸想了半天，终于从脑海里寻到了些细碎的记忆，回了句：“江大人不必多礼，举手之劳罢了。”
“娘娘……”
“哥哥！”
江如照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不远处女子的娇呼声打断。
“如瑟？”
来人一袭浅灰襦裙，杏眼桃腮，梳着和宫中女官一样的发髻，原是江如照的亲妹妹，也是尚服局的司衣江如瑟。
“拜见太后娘娘”，江如瑟走到两人跟前，向金月容行了宫礼，眼神却数次往她身上瞟，“哥哥，这便是你常说的那位蕃汗公主吗？”
“如瑟”，江如照双颊微红，怒呵一声，语气中透露着落寞与无奈，“微臣只是记挂着娘娘的救命之恩，别无他念，小妹无礼，叫娘娘见笑了。”
金月容摇摇头，直到马尚宫身边的宫婢来唤，她才想起今日还要学习关于宫中衣饰的规矩，遂与二人告别。
“人家现在都是太后了，哥哥，你也该死了这条心。”金月容离开后，江如瑟白了一眼自家哥哥，讽刺道。
江如照神色黯然，没回她的话，转身时恰恰对上一双意味深长的狭长凤眸，勾唇行了个礼，没作他想。
“小福啊，你说，这江大人哪一处最讨人喜欢？”
宫墙投下的阴影处，沈酬言捻转着紫檀木佛珠，语气神态皆与往常无异。
小福跟了沈酬言两个多月，显然还没摸清他主子的秉性，细琢磨了一番，答道：“江大人温润如玉，是位端方有礼的君子。”
“君子……”沈酬言垂下眸子，只见一只飞蚊正落在他手背，他勾唇轻笑，修长食指抬起又落下，辗转捻磨，任鲜红染于指尖。
“君子有什么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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