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随云
虽然口口声声说要自己去找梅郁城，萧泓到底不敢冒进，一大早带着萧钲往正殿去找自家父王，打算问清楚梅郁城一行人来云南的目的再说，却不料刚到正殿门口，便见垂花门哪里一行人转过来也往这边走，打头的就是梅郁城，萧泓定神一看她身边那人，却是吓了一大跳，一时便要上去行礼，刚走了半步又生生停住，深吸了一口气，从从容容地迎上去：“王姐福安，您这一大早也是来找父王议事吗？”
虽然心中已经做好了准备，萧泓这几句寒暄还是让梅郁城一阵恍然，他的声音入耳，仿佛春日最早破土的那几点草芽，或是清澈河底柔嫩招摇的青荇，拂着心弦。
“正是，……”本该顺着他的话叫“贤弟”什么的，梅郁城却怎么都叫不出口，顺势笑问道：“不知郡王怎么称呼。”
萧泓有些意外，但还是谦恭一礼道：“小弟表字随云。”
梅郁城笑看着他，停了一瞬才道：“好名字。”随即又侧身指着身边人道：“想来尚未引荐过，这位是京师裴家二公子，宣府卫指挥使裴昭，裴仲显。”
萧泓赶快拱手道“久仰”，“裴昭”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一笑还礼，他这一笑让萧泓差点破功，以至于梅郁城随后相邀同去存心殿都婉拒了，带着萧钲主从二人往配殿走时，被萧钲在身后小声打趣：“我以为经过这么多年，王爷您不会再慫了。”
“闭上嘴没人当你是哑巴。”
“昨天郡主也夸阿旌名字好来着。”
“……”
萧钲逞口舌之快的下场就是进了东配殿就被自家殿下拧起了耳朵，一路踮着脚尖进了书房，萧泓倒了杯茶坐定却开始愣神，萧钲看他那样子感觉有些不对，小心翼翼地给他添了点水：“王爷，怎么了，不至于被郡主问个名字就这么……”
“她身边那个，不是裴将军。”萧泓捧着茶喝了一口，还有点恍惚，萧钲却是愣了：“王爷你认识裴将军？”
“我不认识裴将军，但我认识刚刚那人。”萧泓对着萧钲，一字一顿道：“那是皇帝。”
“……皇！”萧钲刚一开口就被萧泓一脚踹在迎面骨上：“收声！”
萧钲疼得单脚在屋里跳，几乎是从喉咙里哼出一句话：“那怎么王爷说……”
“父王离开京城时，今上还是个小孩儿，长大之后不认得也是自然。”萧泓沉吟道：“问题是，他为何要隐瞒身份。”
“那咱们是不是悄悄告诉王爷一下，让他老人家提防着些？”
萧泓抬头看着面前人，沉吟良久方道：“不可，他既然隐瞒身份，定是对父王起了试探之心，父王对大周的忠心天日可鉴，他试探不出什么错来，若我告诉了父王，反倒可能引起麻烦，然而……”他抬手敲了敲桌子：“陛下就算是微服私访，也万不能一路访到云南来，何况这几日我看二哥和姐夫镇日一身戎装忙忙碌碌的，很明显是在练兵……一定是出大事了。”他皱起眉头对萧钲道：“你现在去门口盯着，待郡主他们离开后就来叫我，我要去问问父王到底出了什么事。”
萧钲点头应了转身便走，谁知刚拉开门，却见门口立着一人，一时二人都被对方吓了一跳。
“你个死妮子，存心杵这儿吓唬人呢！”萧钲对着门口那人，先是心一松，又提了起来：刚刚只顾着跟自家王爷说事儿，居然没听到这丫头一直杵在这里，这若是换了旁人……
他一时自责：眼下王爷没有内力了，日常戍卫全靠自己，可自己还是无法做到万全，这么想着，吵吵嚷嚷里就带了几分恼羞成怒的意味，对面的女子虽然比他矮了一头，此时仰头跳脚争吵起来也是毫不相让：“萧钲！你不好好看顾着王爷休养，这几天上蹿下跳里出外进的一直都在干啥！”
屋内的萧泓被他们吵吵得头疼，更怕二人争执里说出什么不能教外人听的话，当即一拍桌子喝道：“有完没完，都给我进来！”
他这一句声音不高，却让门口二人一时都噤了声，门外的那个缩着脖子进了屋，萧钲仔细看看外面没有什么闲人，才把门关好也跟了进来。
门外的女子与萧钲吵得热闹，进屋对着萧泓却瞬间就老实了下来：“王爷，不是我要吵吵，是……”
“行了，没有要怪你的意思。”萧泓揉了揉额角：“这段时间家里有点事儿，我让他帮我盯着，不是不告诉你，真有什么事儿肯定叫你，但是这蹲点儿打探消息的事儿你也不爱干不是？”
“嗯……那你有什么事一定喊我，我好歹也是你的护卫。”
“行，肯定不能落了你。”萧泓抬手拍拍她肩膀：“教你的枪法练好了没？”
“练好了！”听到萧泓这么问，女子顿时忘了自己气冲冲过来的初衷，开始认真述说自己演练枪法的收获和疑惑，萧泓含笑听着，不时为她指点一二，趁她不注意对萧钲使了个眼色，后者赶快蹑手蹑脚地开门去办差事了。
听着屋内欢声笑语，萧钲也是一笑，难免感慨还是自家王爷会哄小孩儿，自己遇到那丫头就总是被她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王爷还总说这丫头像自己小时候，哪儿像啊，自己小时候多听话……
不过他也很知足了，再早两年，他可想不到自己这辈子还能有这种安稳日子。
收敛了心思，萧钲努力把自己六尺多的大个头缩成一团蹲在存心殿角，屏住呼吸，运起内力听着里面的声音。
萧钲回到东配殿的时候，屋里已经安静了下来，他进屋还有点六神无主，四下看看顾左右而言他：“丫头走了？”
“嗯，练枪去了。”萧泓抬头看着他：“听到什么了，吓得魂儿都掉了？”
“……”
“你应该明白，你不说我也有有办法知道。”萧泓瞥了他一眼，萧钲立即后脖子发凉，他觉得这两年来，自家王爷变了很多，尤其是这种时候，一开始他还以为他是要刻意学着“那位殿下”的做派，但久而久之他就明白，是自家王爷的性子真的和以前不大一样了。
心智亦然。
思及此处，萧钲不敢再隐瞒：“是顶天大的事儿，北梁攻破了大同卫，江陵的宁王也反了，郡主奉陛下手谕来云南调兵，咱老王爷已经决定举云桂都司之力勤王北上，过两日就走。”
“嗯。”萧泓点了点头：“还有呢？”
“他们一会儿要去城外，宣府卫和郡马爷带来的狼兵要各自亮一亮本领，也算个小的誓师。”
“好。”萧泓微微一笑：“去拿我的官服。”
“老王爷没说带您。”
“我自己去了他也不能把我押回来吧？”
“……”萧钲看着自家王爷的表情，开始害怕了：“王爷，你不会是……”
“啊，行李的事情也要准备起来了，你去把丫头给我叫来。”
“……！”萧钲瞪大了眼睛：“你不能！”
萧泓看着他的眼睛，慢慢起身笑道：“我可以。”
却说萧泓打算着正殿的事情，此时路过东配殿往客院去的人也正想着殿内之人，虽然明白推开门就能看到自己日思夜念了两年的人，但梅郁城岂是那等莽撞性子，无法笃定此事之前，她并不想节外生枝，而笃定的过程也并不难，比如刚刚萧泓看到萧禹时那个反应，虽然在旁人看来可说是一派平和，可梅郁城却看出了他眼中的慌乱——很奇妙的，这张似是而非的脸上唯一未变的就是眼睛，偏偏也是这里，最容易暴露一个人真实的情感。
打定主意，梅郁城收起心思绕过东配殿的殿角，打算回去收拾收拾随越王往大理卫营地去，却在路过一道月亮门时听到里面利刃破风之声和女子练功发出的呼喝，她转头看了看身边的皇帝，微微一笑道：“不知是不是兰若姐姐，我过去看看，仲显兄你们先回去更衣吧，我随后就到。”
萧禹只当她是真要去跟安江郡主打招呼，便点点头带着白风展等人往客院去了，梅郁城则信步走到那月亮门中，只见七八步阔的院落里，一个身着劲装轻甲的高挑少女正在练枪，那枪法是她没有见过的，只觉得有些像自家义父永王的路数，当下心生好奇，那少女也恰好转过身来，正看到她立在门边，眨了眨眼睛便收了枪，她入府时间不长，还看不太懂梅郁城身上的官服，只隐约知道最近家里来了不少京师大员，想了想抱拳道：“不知贵客光临，有失远迎，还望大人勿怪。”
梅郁城听她言语间带着中原口音，心中一动，上前抬手道：“这位姑娘不必多礼，是我看你枪法超卓，方一时驻足，打扰了，不知姑娘师承哪里，可是王府之人？”
那小姑娘看梅郁城面容秀美，说话也和善，心中喜欢，一笑脸上红扑扑的，配上修眉长目，挺翘的鼻梁和麦色的脸庞，让梅郁城心里也顿生好感。
“承蒙大人谬赞，末将薛英，乃是平楚郡王的亲卫队副，我的枪法是我们王爷教的！还未请教大人名号。”
梅郁城听她报上名字，心中一奇，暗忖这回真是来着了，一笑开口：“不必客气，我乃宣同都司梅郁城，薛将军若不嫌弃，叫我梅姐姐便好。”
她一言未落，便看薛英细长眼睛瞪得溜圆，一时竟让梅郁城想到了客院自己房内的那只阿旌。
“宣同都司！原来您就是安国郡主！”薛英这么喊着扔了手里的枪，一下子跳到梅郁城眼前，梅郁城虽然不至于被她吓着，脸上的笑意到底是僵了僵，顺势问了句：“听薛将军口音仿佛是中原一带之人，不知是从哪里知道我的事情？”
薛英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失礼了，赶快退后半步抱拳道：“是，末将是山西平阳府人，是平素听我们王爷说过很多您的事情，郡主乃是我大周武将典范，也是大周女儿家的典范，末将崇敬之至。”
听她这么说，梅郁城心中一动，暗忖不知她口中的“王爷”是越王还是萧泓，刚要动问，却听背后一阵着急的脚步声迅速靠近，回头看时，正是萧泓的那位亲卫队正萧钲。
萧钲几步跑到梅郁城面前，匆匆见礼道：“打扰郡主多有得罪，我们王爷让我来寻……”他转头看了看薛英，后者笑着将地上的□□捡起，几步走到他身边：“王爷找我吗？那我先过去了。”说着便笑盈盈地对梅郁城躬身行了个军礼：“郡主见笑了，改日再向您讨教。”说着便匆匆往东配殿那边去了，萧钲也匆匆行礼别过跟了上去，仿佛生怕梅郁城问什么一样。
梅郁城噙着个笑意，举步回了客院。
回到客院，梅郁城换了件轻便的团花补子曳撒打算出门与众人一起往大理卫卫所看两军合练，白风展却敲门走了进来。
“克襄有事？”梅郁城看白风展憋着个笑，就知道自己刚刚那说辞骗得过皇帝没有骗过他。
“主帅刚刚干什么去了，那院儿里真是安江郡主？”
“自然不是。”梅郁城笑了笑：“你们不是都说我说的那件事是我想他想糊涂了骗自己吗？”梅郁城压低声音笑道：“我倒不这么觉得，我在那院子里看到一个自称平楚郡王亲卫队副的小姑娘，看着不过十六七岁，说话带了北地口音，我问过她了，他是山西平阳府人，你猜她叫什么？”
听到这个地方，白风展心中也是一阵恍然，赶快追问道：“她叫什么？”
“薛英。”
“什么！”白风展眉梢一挑刚要说话，却听外面想起白盏月的声音：“郡主，军师，裴将军来了。”
梅郁城给了白风展一个“稍后再说”的眼神，赶快给皇帝开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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