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交锋

皇帝将裴昭收押的消息虽然是秘密的，但自然不会瞒着梅郁城，宣府卫众人登船后，白风展透过舱室舷窗望着紧紧跟在御船后面的那艘船，低声对梅郁城道：“也不知他这一去会被如何处置。”

        “我也猜不透皇兄的心思，不过至少可以确定，不出意外的话他可以保住性命。”梅郁城像是刻意要将话说得疏离，若是旁人听到，难免误会她无情，可白风展却明白，她若不生将自己从此事中抽离，怕是定要关心则乱，一旦触了皇帝的逆鳞，裴昭就死定了，可叹辜负了她还被她护着的人，却不懂这些良苦用心。

        “既然已经这样了，就交给陛下圣裁吧。”白风展看着梅郁城：“就要起锚了，先打下扬州再说。”

        “是啊。”梅郁城面上郁色稍减：“燕京还等着咱们回援。”

        言谈间，船舷外一时熙熙攘攘，兵士们往来调度准备起锚的声音里夹杂轻快脚步一路奔过来，伴着奶酥一般甜美的声音，一句句喊着“娘亲”。

        白风展转头看了看梅郁城，便见她舒眉一笑，刚刚的郁色一扫而空。

        外面的声音且走且停，似乎是在一间一间舱室地找，白风展正打算开门，却见梅郁城一步冲过去打开了房门：“棠儿，娘亲在这儿呢~”

        白风展探过头去，就看到一袭粉衫的小人儿蝴蝶一般飞到了梅郁城怀里。

        “嚯，蹦的还挺高，不知道是随谁。”白风展凑到梅郁城肩头笑着逗了萧棠一句，萧棠羞答答地从梅郁城肩头露出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打量了一下白风展，突然笑得眯了起来：“棠儿觉得自己像阿旌。”

        梅郁城搂着“自家闺女”，抬眼就看到了“孩子爹”迤迤然朝着这边走了过来，后面还跟着扛了一堆兵刃物件的薛英。

        “棠儿听说咱们要先行出征，做了护身符荷包亲自送来，不会待太久。”萧泓一句话勾起梅郁城一丝笑意，继而又蹙眉道：“什么叫咱们先行出征，有你什么事儿？”

        萧泓却是似笑非笑看着她：“我说过，我再也不会放手了。”

        一句话，将梅郁城带回了两年前风卷黄沙的魔鬼城，彼时他掌心里炽热的温度还似深深印刻在她心中，可此时他已非那个可以杀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的回雁峰少主了，梅郁城又怎么舍得他再遭战火颠沛？

        看二人一时无语，白风展非常有眼色地对萧棠道：“跟舅舅到船尾看大船起锚好不好，你爹娘有事要商量。”

        他本来还怕萧棠不跟自己走，谁知道小丫头倒是不认生，怯生生转头对萧泓道：“爹爹，棠儿能跟这个漂亮舅舅出去玩吗？”

        萧泓一点头，萧棠就抬手扑向白风展，梅郁城反应过来时，只见自家军师已经抱着小丫头颠儿颠儿地跑了。

        “带白军师去找阿玉，再送她们下船。”萧泓冲着薛英吩咐了一句，薛英便撂下东西领命去追白风展。

        “你们……”梅郁城“过分了”三字尚未及出口，便被萧泓一把拽进了船舱。

        “若非二哥告诉我，竟真被你甩在了留守的船上。”

        “此番是解围不是攻城，何况水战也用不上破城炮……”

        “我对你来说，就只是放破城炮的？”

        “我……”看着眼前眉头紧蹙的萧泓，梅郁城突然闪过一念——对了，这样才是他，想起往日种种，顿时目光就柔了几分。

        萧泓看她这样子，还以为是被自己抢白说委屈了，手足无措地抬手抚上她脸颊：“主帅，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生气……”

        “叫我阿薰。”梅郁城抬眼看着萧泓，萧泓正一心不知怎么哄她，乖乖顺着点点头：“阿薰不要生气。”

        “我没有生气。”梅郁城伸手搂住萧泓的腰，将脸贴在他胸口：“那你答应我不许勉强，除非必要不准动手。”

        “好。”萧泓将她拢在怀中，低头亲了亲她眉心：“都听主帅的。”

        此时战船起锚，舱内有些摇晃，梅郁城有心运功抵御，腰间却一紧，被萧泓牢牢护住，她这才想起若论水上本事，自己的确是比他差多了，一时甜蜜也羞涩，从他怀里挣出来抬头笑着：“不是说棠儿做了平安荷包吗，荷包呢？”

        “她那小爪子连针都拿不好，她会做什么，就绣了几个字儿。”花冷云从袖中掏出两个荷包，梅郁城接过来一看，两个荷包一个水红，一个云青，料子普通，像是临时剪了帕子缝的，但上面的针脚和绣工却十分精美，一看就知道是萧泓的手笔，梅郁城笑着将那云青色绣着祥云的还给他，自己拿了水红绣梅花的打开，只见里面放着一块同色的边角布，上面用墨色的线歪歪扭扭绣着“平安”二字，布上都是洞，一看就是拆过不少次才绣成的。

        “我棠儿真巧。”梅郁城想着才五岁的小丫头捻针穿线的样子，心中一暖。

        “整个荷包都是我做的，你只夸她？”

        “怎么闺女的功劳你都要抢？”梅郁城笑着将那荷包妥善收好：“不过如今倒是好了，娘亲总是说我女红欠奉，将来若是生个闺女定然教不好，眼下看来，教闺女有你就够了。”

        萧泓听她这话，初是哭笑不得，继而心狠狠一动，毕竟梅郁城这话不啻暗许终身。

        萧泓刚想趁热打铁再说点儿什么，梅郁城却是看向舷窗外，敛了笑意，萧泓知道船队起航，她该到甲板上去了，便放开手：“快去吧，我在这儿等你。”

        梅郁城颔首整束盔甲转身拉开舱门，却突然又转过来抬头在萧泓脸颊上轻吻了一下，才一路跑出去了。

        白风展将萧棠和阿玉送回留守的船上后，估计着时间差不多就带着薛英回来找梅郁城二人，一进门却见萧泓倚在门边舱壁上，满脸通红若有所思。

        “你干嘛呢？”白风展担心他的身体，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不舒服？怎么眼神儿都散了？”

        “嗯？”萧泓眨眨眼睛站好：“没事，想……点儿事情。”看白风展一身戎装，他又马上反应过来，指指甲板那里：“阿薰已经到前面去了。”

        “好。”白风展看他没事儿，才憋着个笑转身出去了，萧泓揉了揉脸，看看窗外，见十余条战船虽然刚刚起航，却已经排布出了作战的阵列，他敛去笑意，倚靠在舷窗边，刚好能看到梅郁城在甲板上指点船队的绛红背影。

        他收回目光，转头对薛英笑了笑：“把我的东西都拿进来。”

        王师的船队一路向东，并未遇到太多抵抗，虽然宁王此番叛逆做足了准备，可他到底只是个藩王，只能扼守应天府几处紧要城池，坐等与北梁里应外合，这些他认为紧要的城池中，始终无法攻下的，便是扬州。

        扬州并非易守难攻之地，却让围攻此处的宁王军一筹莫展，只能封锁了长江和淮水等几处关键水道，锁闭大运河南北通路，加上断了粮草供给，又围点打援逼回了几波援军，本想着城内不过一千多守军，强攻加上围困，城内之人很快就会投降，可数月来，强攻试过，诱降试过，混入细作散布消息蛊惑民心也试了，可扬州这么一个城不算坚，池也不算深的小小州府，居然真就久攻不下。

        扬州的宁王军不甘心就这么无功而返，希望再等等，便能拿着扬州太守的头回金陵表功，谁料等来等去，等到了讨逆大军。

        奉命进攻扬州的乃是宁王的庶长子萧汛，因元德帝下令严密封锁江陵被破的消息，这边的萧汛还在好整以暇地做着郡王变皇子的梦。

        为了不打草惊蛇，梅郁城和越王的战船队一路保持着进攻阵列冲向扬州城下，在长江正面对上了萧汛的船队。

        因为是接舷作战风向也不占优，越王军不能贸用火器，王师的船队对上战船更多且以逸待劳的宁王军，难免一时落了下风。

        但越王一方到底是大周最为精锐的两支部队，虽然梅郁城并不擅长水战，可挡不住越王擅长，战斗进行了大半个时辰后，战况终于从王师被压制，进入了双方胶着阶段。

        对于自己不擅长水军这个短板，梅郁城用了个最为稳妥，却令旁人有些惊讶的法子——她将自己这几条战船的指挥权完全交给了南麓，自己腾下手来带了百名跳荡兵，待接舷时便乘机跃到敌兵船上，杀将斩旗，这一招看似险棋，却起到了出其不意的效果，许多战船明明还有一战之力，却被她带的跳荡军杀破了胆，加上自远方看桅旗接连倒伏，更是扰乱了敌中军的判断，战况就因为这区区百人，发生了奇妙的逆转。

        但萧汛也不是省油的灯，宁王之所以放心将大量战船交给他来取扬州，就是因为他是宁王数子中最擅带水军之人，此时居于旗舰高处瞭望，便知自己前锋战船连环混乱是因那支跳荡兵所致，当即下令己方中军两艘巨舰利用居高临下的优势，组织弓兵开劲弓射向梅郁城所在的战船。

        接舷混战，萧汛居然不顾己方兵士用上这种玉石俱焚的法子，不可谓不狠辣，亦是出乎越王和梅郁城的预料，顿时阻碍了梅郁城的战术，更令孤军深入敌先锋舰的跳荡兵们身陷险境，一时身手敏捷的还好，手上功夫稍差些的，难免中箭受伤。

        但梅郁城施此中险中求胜之法，越王与她自然要想到万全，此时越王看梅郁城那边战事吃紧，赶快派出预先安排的轻型战船见缝插针去救，但混战之中，战船要突破也是不易，好在梅郁城深陷险境却并未慌乱，马上号令身边将士援护受伤的同袍，利用敌军战船的船楼躲在了箭矢射不到的死角里，聚拢起来互为援护，厮杀固守等待援兵。

        越王统揽战事，无暇分神太多，遂令麾下先锋营猛将带兵往梅郁城那边突围，力求尽速将其救回，可中军这边却有两人等不及了。

        白风展旧伤未愈，又不擅水战，本是领命带弓箭队的，此时见自家主帅被围，中军那边突破又很困难，深知宣府卫这边再不出手跳荡队定会损失惨重，更甚者还会危及自家主帅，马上派人往中军船上请令去救，自己这边刚将□□队交托给了麾下，便得了越王允准的帅令，白风展点了五十个轻功好的就要往那边突进，余光却见熟悉墨色轻甲出现在自己身边，白风展心一沉，回头对程谖喝道：“胡闹！伤还没好利索！赶快回去。”

        “我在营里带的就是跳荡队，那边一大半都是我麾下。”程谖看都不看他，仔细紧了紧腰上的绳索：“比轻功，你还不如我。”

        白风展心知她的话无可辩驳，若是自己营里兵士被围，自己也是这样不管不顾，更遑论里面还有自家主帅！

        此时前方救援的轻舟刚好和敌兵接舷，再往前就是梅郁城她们被围攻的那艘船，战机稍纵即逝容不得她们再犹豫，白风展只得说了句“自己小心”，便率先跳下船舷，稳稳当当落在己方快船之上，在兵士们的掩护下，带人迅速登上敌船，程谖则紧紧跟在他侧后方，帮他组织兵士呈楔形队列在敌船上杀出一条血路，迅速往前逼近。

        而此时在宣府卫战船上，萧泓心中焦急比白风展有过之而无不及，看着面前死死抱着自己随身物件的薛英，萧泓一时后悔将她带了出来：

        “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儿，容不得你裹乱，赶快把东西给我！”萧泓上前去取她怀里抱着的椇木匣子，薛英却转过去将匣子护在怀里，转头看着他：“殿下，我知道您要干什么去，萧庆之说了，你要这个匣子就是要拼命了，叫我不许给你！”

        “你这个丫头，你不给我你带来作甚！”萧泓急的跳脚，一边往身上背那对刀剑一边说：“行吧，你不给我我就跳过去，淹死了算！”吓得薛英一把拽住他：“殿下，你不要命了！”

        “对，寒彻有个三长两短我的命也不要了。”他一着急就说了实话，薛英不知个中缘故，吓得愣了愣，却被萧泓寻机拽开匣子，扯出要用的布袋子就走，薛英“诶”了一声，又怕他真出什么事儿，也不敢拦了，只好快步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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