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成双

却说温律跟着秦葳一路入宫，看着路途渐渐放下心来——这是去蓬莱殿的路。

        自那日拒绝了皇帝的示好，温律便再也没有来过这里，此时再进了大殿，看到御座上自己如何也放不下的那人，心中一时百味杂陈，生怕藏不住目光，便垂首行礼，口称万岁。

        元德帝看她这个样子只觉得难过，不过想想自己的决断，也就释然了，当下屏退众人，空荡荡的大殿内就剩下君臣二人，元德帝不容置疑的声音回荡在殿中：“爱卿上前。”

        温律只能乖乖行至御前，却见桌上放着好几道诏书，她心说难不成陛下是叫我来帮忙参详诏书撰写的吗？那不应该是礼部的事情吗？

        可没等她再多瞎猜，元德帝便拿起其中一张递给她：“你看看这个。”

        温律心说果然是帮忙参详诏书，赶快恭敬接过，打开一看，却见上面写着“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自冲龄登基，内谨教化，外彰国威……惜中宫早逝，后位虚悬。”看到这里，温律便明白了，这是一封立后诏书，顿时心中犹如被百箭千穿，疼得不能自已，她在心里对自己说“温律啊温律，这不还是你自己求来的，疼什么！怨什么！”拼命压下疼到晕眩的感觉，睁大几乎被泪水迷蒙的眼睛，咬牙继续往下看……

        “……苏州温氏女名律，名门淑范，毓兹贞良，柔嘉诚秀，忠敏贤达，尝护朕于危难，有关雎麟趾之德，今特遣使奉金册金宝立尔为皇后，以奉神灵之统，母仪天下，表正坤德。”

        温律心中狂跳，连头都不敢抬，只觉得周身的血都在往头上涌，耳畔突然响起皇帝的声音：“你现在一定很纳闷，为何前次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朕却还要为难你。”

        温律赶快退后半步，将圣旨高举过头：“臣不敢，但臣的确无法……”

        皇帝一抬手，把圣旨拿了回去，却又马上塞给她另一张：“你再看看这个。”

        温律解开圣旨，却见上面写的开头皆为周文王、唐太宗访贤治国的一些典故，是个擢封大臣的诏书，看到后面却是“……今贼寇方除，天下初定，浊风未靖，余患尚存，宣府卫指挥佥事温律，忠直敏达，长于刑讼……特擢都察院左都御史，加东阁大学士，协领三法司，掌天下刑狱勘核裁断之事。”

        如果说刚刚那道诏书只是让温律柔肠百转，这道简直就是诚惶诚恐，晴天霹雳了，吓得她直接跪倒在地，将诏书高高举起：“陛下，臣恭请陛下收回成命，臣不敢，也不能……”

        “你先起来。”元德帝无奈：“朕没有叫你跪，你跪什么。”

        温律则摇了摇头：“陛下不收回成命，臣不敢起来。”

        “朕没有说必定发这两道诏书，不然单独叫你来做什么，起来说话。”元德帝对温律之行并无半点无奈，温律也不敢再抗命，赶快起身垂首立好，此时夕阳将落，斜着打入大殿中，恰照在她脸上，迎着阳光，便可看到许多细密汗珠，元德帝从怀中掏出一块手帕递了过去：“你先擦擦汗。”

        温律抬眸看着皇帝，他手中拿着的是君王方可使用的明黄色，一时哪里敢接，却不想皇帝直接从御座上站起身，抬手就把绢帕按在了她额头上，吓得温律腰肢一软，仿佛又要跪倒，却被皇帝一把揽住——虽然并未揽入怀中，却依然是个非常暧昧的距离，温律不知道自己是恐慌还是依恋，居然就这么立着，一动不敢动。

        “再吓唬你，就真的要把你给吓跑了……”元德帝微微一笑，指着桌上两道诏书：“若是朕一定要你在这两道当中选一个，哪怕不是真的封赐，只是选择你想走的路，你会选哪个？”

        温律摇了摇头：“臣没有这个资格。”

        元德帝叹了口气：“那朕问问你，你心里对朕可有男女之情？照实说，不准欺君。”

        温律抬眼看着皇帝，知道自己此时应该否认，应该离他远远的才好，可内心充盈的情感，和他那句“不准欺君”都让她无法开口说出谎言：

        “臣……的确思慕陛下，如凡星朝紫微……”

        “什么时候了，不许掉书袋，是哪样的思慕！”皇帝眉峰一挑，温律赶快垂眸：“男女之思。”

        “哼。”皇帝这一声比起怒火，更像是在笑：“那不就得了。”元德帝这么说着，放开了温律：“朕险些都被你瞒了过去……”他看着温律清秀眉眼，和与温婉面容截然不同的灼然目光，只觉得越看越喜欢：

        “朕实话跟你说吧，此番拟这两道诏书，且宣你前来，是因为近日听了两位爱卿的说话，令朕豁然开朗……”元德帝坐回御座上，又指指旁边的座位：“坐下说。”

        “臣不敢。”

        “眼下没有阁臣，你戳着是要俯视君王？”

        皇帝一句话，吓得温律赶快过去欠身坐下了，元德帝才笑到：“一个是御妹，她对朕说，女子心思难测，是因为女子一世能走的路只有一条，她的话朕深以为然，于你而言，中宫之主并非你想要的道路，即使与朕两情相悦，你也不会选这一条。”

        皇帝的话如利剑直刺如温律的心，她强压住哽咽，垂眸道：“是臣有负于陛下恩宠。”

        皇帝又哼了一声，拿起封官的那张圣旨道：“朕相信以你的能力，即便现在就接了这官位，也能干得很好，抑或自此时起，过不了十年，你也能登上朕为你准备的这个位子……”皇帝突然从御座上起身，温律也赶快起来肃立，却不料皇帝转到她身后，抬手按住她肩膀，以一个极有压迫力的姿势在她身后开口，第一个字就让温律起了一身栗：

        “但是，朕和你不一样，朕是男人，贪得无厌，能臣，贤后，朕全部都要……”

        温律听着这话，不知道是害怕还是别的什么情绪，只觉得连头发根都立了起来：

        “陛下的话，臣听不懂……”她是真的听不懂。

        萧禹转到她面前，双目灼然盯着她的眼睛：“这么跟你说吧，午后孚信来了一趟，向朕讨了旨意求娶你那闺中好友卫爱卿，朕随口问他若是将卫爱卿娶回家去料理俗务，岂非短了左右手，他跟朕说……”

        元德帝把江忱那套说辞跟温律说了，末了笑道：“他说的那样清晨牵手同往衙属，黄昏并肩同回爱巢的日子启发了朕，他只是个一品官，都能给自己心爱的人铺就一条最舒服的路，朕是天子，富有四海，难道连给你铺两条路都做不到吗？”

        元德帝的话，在温律心中激起惊涛，也燃起火苗，她痴痴地看着皇帝，却不敢将他的心意全盘接纳：“可是陛下……自古就没有……”

        “李唐之人也说自古就没有女人当皇帝，武周天子哪怕被逼让位，后世也称她为一代贤君，我朝自曦宗皇帝始开国泰民安之端，也是众所公认的，女子都可以为明君，皇后怎么就不能做名臣？历代皇后面君皆自称‘臣妾’可她们大多只是‘妾身’而不是‘臣子’，你为何就不能跟她们走一条不同的路？你不必担心朕没有办法说服那些阁臣，朕已经不是承明帝萧禹了，朕是元德皇帝。”皇帝一气说完这些，抬手按在温律肩膀：“明日便是大朝，朕愿意为你独战内阁众人，朝野上下，但你若不敢背着骂名来走这条前人未走过的路，那就算了，朕说过，不会逼迫你。”

        温律垂眸良久，久到萧禹的心都开始升起寒意，却见她突然抬头迎上自己目光，里面有决然，更多是压抑不住的情意：

        “陛下如此厚爱，臣粉身碎骨难偿半分，臣只求陛下一件事。”

        “何事？”

        “若明日陛下英明圣威折服群臣，臣自然谨遵圣命，于后宫、朝野皆鞠躬尽瘁以报，但若难平朝野之忿，有君臣离心之虞，请陛下赐臣一死，莫令朝局因我而生变。”

        “……”元德帝很想怒斥她荒唐，可他明白，温律所说的，并非是绝无可能的局面，一时仿如一盆凉水兜头浇下。

        “或许是我错了……”元德帝轻叹了一句，却冷不防被温律靠过来抱住：“陛下应了臣所求便是，事到如今臣已经不能，也不想再退缩了。”

        萧禹万没想到她居然会主动抱住自己，愣了一瞬才欣喜地将温律拥入怀中：“爱卿如此，朕怎么可能负你，你放心，虽然朕允准你所求，但一定不会是那种结果。”

        “臣相信陛下。”温律终于放下一切纠结，抱紧了心中挚爱。

        萧禹将温律紧紧拥住，许久方才在她耳畔轻叹道：“真想现在就把你抱去甘露殿……”

        他的话吓得温律肩膀僵了僵，元德帝被她逗得莞尔一笑：“罢了，待朕说服那些大臣们，好好收拾了甘露椒房再迎你入宫。”

        此后小半个时辰，温律跟皇帝说了许多知心体己的话，眼看天要黑了，才依依不舍地打算告退，萧禹自然也舍不得，不过担心再留她一定会惊动太后，便让高峤妥善送她出宫，高峤带着温律却是没有往崇明门那边走，而是直接往宣政殿方向走了一小段，便看到梅郁城等在二道宫门那里，高峤一甩拂尘道：“郡主老早就来等着大人了，只是杂家觉得，圣上定然会和大人谈得妥妥当当，就力求郡主不要去惊扰圣驾，如今也省的杂家远送了，大人随郡主回去吧。”

        温律明白高峤此举皆是好心，赶快仔细谢过他，方才跟着梅郁城回去，回侯府的路上她就想清楚了——既然此事是明日一定会发生的，那么自然应该早告诉梅郁城让她有所准备，便一五一十地将这些事情说了，梅郁城亦是震撼于自家皇兄的魄力和深情，当下安抚道：“既然陛下已经打定主意，那么就一定能做到此事，这也不只是为了你，如果皇兄能让你以皇后的身份执掌三法司，那么之后他一直想要推行的女科举等事也会顺畅很多，明日咱们见机行事，今夜皇兄也一定会有所安排。”

        正如梅郁城所料，元德帝连夜召见了江忱等几位心腹重臣，让他们在翌日大朝上帮自己促成此事，而在这之前，他还去找了一位更加关键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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