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出红尘

横竹映斗笠，渡外烟波影。

        着了青灰色长衫，乘舟远去。目的地，是钱塘。

        喜素，似乎不言而喻中成却出世的第一步。

        周遭人流熙攘，朱红翠绿、姹紫嫣红应接不暇。可是，一颗心，却再也不能沉溺。心思掺了清凉意，修成一颗清凉心，从此，天地成了别人的天地，而你，行于天地，却不再属于这里。

        这是眷恋红尘者的红尘。这是情丝深埋者的红尘。而你，不是抽身情局，而是，情归天地。

        当真不爱红尘旧事了吗？未必。

        女子爱胭脂水粉、绫罗绸缎。女子聚集，少不了群芳争妍、诗词对弈。若是一如当初，你自然是要争的。要涂最艳丽的胭脂，要穿最明媚的衣裳。

        我自横刀，谁与争锋了？那时，张扬的心日渐舞动，风怎么吹也吹不灭，你坚信，在万丈红尘、丹青史书中，要有你的一席之地。

        没错，我是这样好，这般不同，才子佳人遍地，而我，当是个中翘楚！

        胭脂不知何时，搁置在一旁了。

        “女为悦己者容。”你不再执迷这份“悦”。也不是全然无所谓、犹自枯萎的堕落，只是，你要“悦”的，成了天地。

        以天地之喜为悦。这是你后生的目标。

        悦人以容，以才，以德。悦天地，以灵性。

        于是，你踏上了寻求真我的道路。

        何以真我？去问山川日月。

        行万里路，见“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见民生疾苦，才能将百态的人生，体味个淋漓尽致。世道或许不公，青天白日下，悲欢离合不断上演。接受不同，再将愤懑不平化为沉默，内化于心了。可是，你终是不甘。

        良知盈满之人，是最见不得世间悲苦的。有老者说今生的苦难，也是为了还前世的债；今生的幸福，当是为了舒前生的福。可是，前世今生，何谈公平？

        将懵懂未知、充满期待的一生，寄托于缥缈的前世、那时的善恶、那时的你，于此生一无所知、憧憬重新开始的人来说，又当是多么难言的绝望？

        这便是后来大多数人口中的“命”。

        信命之人，也无非两个极端——拥有莫大幸福的和空有一身失落的。

        有人窃喜，也不曾怎样拼命啊！那幸福便从天而降了，感谢上苍，赠与我很好的一生。有人不甘，拼命到无计可施了啊！那幸福还是那样遥不可及，这是我的命，我认了。

        可是，对于未知的未来，你也不敢兀自断定，世间究竟有无，所谓命运。

        走过人潮熙攘的闹市，如同看过一轮人间缩影。这便是人间，这便是红尘。

        再往前走，人烟逐渐稀疏了。你想问的山川日月，于此刻，出现在眼前。

        山里四时流转，日月往复更替。人世的故事，在浓浓的烟火气儿里，继续谱写。而此时，你站在屏障外，成了看客。

        “当局者迷。”此时，你自认清醒。

        你听见呼啸而过的风声，你听见脚下潺潺的水声，你彻夜未眠看过天色、见过日出，你越发感慨天地的广阔，立于人世，如蜉蝣于天地，如沧海之一粟。

        可是，一人一粟，千万人，便成一片林。你终于听到内心遥远的感召，一瞬懂得你的使命。你说，你要做这片绿林的养料，你想要这片绿林，再无蚊虫侵扰、鸟雀纵横，方可安然沐浴阳光、常承雨露。世间不乏栋梁之木，育林师难得。

        你愿意，为此负以终生，一生不够，愿以来生，生生不息着。

        及此，心中的第一瓣莲绽开了。往后的路，有了更厚重的名字，叫做修行。

        再也不愿点绛唇施粉黛了！你爱上这样的素。你说，素色，更接近内心归属的地方。

        于是，一袭青灰色长衫，乘舟远去。一重青山又一重，渐行渐远。你的心，却愈加滚烫。

        钱塘，愈来愈近了！

        渡口牧笛声，你悠悠转醒。钱塘，到了。

        西湖早春，薄雾浓浓。好一派缥缈空灵！你在这薄雾笼罩里，嗅到一丝禅意。

        走过西子湖畔，你循着冥冥之中的牵引，不问西东地走。当在灵隐面前停下时，你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宁。

        你虔诚地参拜。所许的愿望中，一为自己，九为苍生。意念起时，你祈求剃度，从此，离了红尘。可最后还是被规劝下来，头发与修行，从来无关。心中有时，在哪里都是修行。于是，你不再执着。

        师傅开化道，可以再去走走，走累了就停下来听听自己，然后，再出发。

        你循着师傅的箴言，一路西行。这一路，又赏过四季，宾临日月，可是，这四季与日月，又有了不同的好看。

        在某天偶然停下的瞬间，你惊喜地听到，内心轻曳的风声，吹过种下的莲花，在心海叮铃作响。

        你眼眸湿润，你知道，你离答案，越来越近。

        数月后，你行至敦煌。你寻访玄奘旧迹，踏足雷音。

        这一次，内心的冲动也少了些。你在此处逗留好些天，那日，一如既往地参拜，一通发愿。眼泪不知何时从紧阖的双眼中溢出，绷不住的，可你却全无感知。

        等你再次睁开双眼，眼眸是未曾有过的清明。此刻，你才真正找到内心的归属，你在红尘之内，却又走出红尘，蜉蝣于世，天下一粟，欲要渡人，先行自渡。

        你终于从容。往后的岁月，便是自渡之路了。路的尽头，可能就是半生寻找的答案。这路，只能你自己去走，去悟，这路，是一条没有距离的心路。

        出却红尘罢，又牵挂红尘。你再度归于人海。于身体味、从众，于心遗世独立、自在修行，这便是心路尽头、步步生莲处，予此生的馈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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