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萧知钰坐在寿熹宫里的时候，人还是懵的。
他看着面前一桌子的精致早点，吸了吸鼻子，眼神懵然。
自从五年前杜淑妃得病，他就没怎么吃过早饭了，除了侍疾，每日就埋头在课业里，希望能让父皇多看他两眼，好让母妃开心。
等到当上皇帝，前头的烂摊子一股脑地砸下来，他又是个没经验的小白，每日里忙得恨不得一个人掰成两个用，一天吃上一顿就算果腹了，哪里还记得早膳。就更别提还能在寿熹宫，和杜蓁蓁吃上一桌了。
杜蓁蓁原本打的主意是让萧知钰陪她吃个早点，她好顺便给他开开小灶的，一问才发现孩子早饭都不吃，废寝忘食的，这怎么得了。
她夹了一筷子鹅黄豆生【1】，又舀了些酱香肉沫，用麻饼卷了个卷，递过去：“边吃边说。”
萧知钰愣愣地接过，咬下去，鲜香爽口，十分开胃，于是乖顺地吃起来。
等萧知钰吃了个半饱，杜蓁蓁擦擦嘴，让左右退下去，她神秘兮兮地说：“崽……咳咳，钰儿，你心中可有合意的姑娘？”
萧知钰冷不丁呛了一口粥，咳得小脸通红：“母、母后！”
“哎，慢点吃慢点吃。”杜蓁蓁熟练地伸手过去给他拍背顺气，脑子里不合时宜地浮现出一张福利院的小毛头打着哭嗝吃饭的脸，她心想不管什么时代，孩子就是孩子，哪怕是这么大的，吃个东西也不安生。
萧知钰好半天理顺了气，支支吾吾地都不敢看她，蚊子似地说：“母后怎么问起这个来了。”
说到一半，仿佛想起什么，又低落地说：“若是母后也觉得儿臣应当早日成婚，那、那便……”
杜蓁蓁心里还是偏向晚点再谈这事儿的，一是崽的年纪确实还不急，二是他们娘俩现在的境况属实是够乱的了，实在搞不来后宫佳丽三千。
不过还是看萧知钰的意思，早前她看不得群臣摁着他的头做决定，见他又半天说不出话，就先拒了。也不知他有没有别的想法，还是私下里确认过才周全。
“母后没有这个意思，只是怕钰儿心中有意，把你给耽误了。”
她托着下巴，语气揶揄，姿态随意，全无往日原身那端着的风度，仿佛两人只是寻常母子，饭后闲暇唠个家常。
萧知钰红着脸，心里却不由得生出几分亲近。
于是他也放松下来，暖烘烘的屋子里，吃饱喝足了，早起的困倦一溜烟地涌上来，萧知钰鼻子一酸，险些没打个哈欠。
他掐了掐自己的掌心，打起精神回应：“婚姻大事，儿臣听母后的。”
“傻崽。”杜蓁蓁见他这一副任人摆布的样子，忍不住怒其不争地瞪他一眼，“你娶媳妇还是母后娶媳妇？这事也能让母后给你拿主意！”
萧知钰挨了一句说，也不回嘴，愣愣地，一时还消化不了杜蓁蓁的转变。
杜蓁蓁却换了话题，她说起正事儿来：“今日朝堂上，你半句话不说，是也准备由着那些老不休给你拿主意？”
萧知钰张了张嘴：“啊？”
“啊什么啊？”杜蓁蓁没好气，“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你父皇在世时，他们哪个敢这么放肆，你看看今天早朝，个个说话声都比你大，根本没把你当回事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皇帝。”
要她看，得亏那些老头子谁也吵不赢谁，要是吵得赢，哪里还会“请陛下定夺”，直接通知“陛下”做事了。
说起来，这孩子也是个死心眼的，那帮老头说两句“迫在眉睫”、“请陛下定夺”，他还真就傻乎乎地进套了，硬着头皮当场二选一，成了别人手里的枪还不自知，毫无皇帝的威严，回回下了朝都要为这些决策焦头烂额。
跟老油条扯皮子，哪儿能这么实在的，打不过，就得靠一个“拖”字诀，不然只能挨欺负。
这道理杜蓁蓁在职场摸爬滚打好几年才悟出来，字字都浸润着加班的汗水。
当初的她就是，下个月才要交的方案，人家恳切不已地让她明早做好发邮件，她就信了，回去连夜赶出来，完了别人交上去署的还不是她的名。
别问，问就是前辈主导劳心劳力，她菜鸡辅助勉强提名口头夸奖。
不能让崽再步她后尘了，放眼整个大启国，有些话还是得她来给他说才合适。
她这么一想，立马毫无心理负担地开始给孩子传授她的职场糊弄学：“母后教你三句话，你一定要熟知熟用。”
“第一句，爱卿你怎么看。”适用于转移火力，只要找准利益相关人士，就让他们狗咬狗去。
“第二句，此事再议。”糊弄学核心，接上句，狗咬狗过于激烈或没有更好的处理办法时，拿出来用。
“第三句，朕意已决。”软的不行就来硬的，反正没说不管，就用皇帝的威严硬拖，临近退朝时使用效果尤佳。
“最后，以上三句可视具体情况灵活搭配使用。”杜蓁蓁盯住脸上写满了震撼的萧知钰，加重了语气：“记住了吗，钰儿。”
萧知钰狗勾点头：“记、记住了……”
是错觉吗，母后好像真的和以前不太一样了，还、还有点可怕qaq。
由于政务（烂摊子）繁多，涉世未深的新帝还在震惊中没有回神，随侍的小太监就上前提醒他要回去看折子了。
别说萧知钰这会儿还想多和他母后亲近，就是他要走，杜蓁蓁也不会拦着，不光不拦着，还要跟他一起走。
外头的天还冷，杜蓁蓁麻利地把自己和萧知钰裹圆实了，揣了个手炉就往出跑。
“走，母后与你同去看看。”
千清殿是大启皇帝处理政务的地方，有时还会在此处召见大臣，所以和前朝离得比较近。从太后寝宫过去，好一会儿才到御花园，等穿过御花园，还要再走一段不远的路。
两人上完朝吃完早饭，这会儿再出门，就到了巳时，恰是朗日高照的时候，园里的寒意消融，白梅幽香，虽然温度尚低，景致却十分怡人。
杜蓁蓁上辈子累于俗务，少有这样闲情逸致的时候，现下逛着园子，看得很投入。萧知钰捏着手指，搜肠刮肚地找话题，不过碍于社交知识储备不足，半天也没憋出一句话来。身后的宫人们就更不会说话了，个个都低着头走路。
以至于他们走在路上，就像两个沉默的球，后面跟着一串尾巴。
等走到假山处时，这股沉默被冷不丁地打破。
从假山后面隐约传来细微的声音，像是□□，又像是闷哼。
走在前面的杜蓁蓁猛地停住脚步，伸手一拦身后的人：“嘘。”
她本来打算自己过去看看的，想了想没去，随手指了个小太监。那小太监得了令，快步走过去，一边还大喊着为自己壮胆：“谁在那里！”
杜蓁蓁：“……”
敢情刚才噤声都白噤了呗。
这么蠢的小太监绝不能再放在孩子身边。
可怜的小太监并不知道自己已经上了太后的黑名单，他又喊了一声，绕到假山后面，才站定，眼前的一幕就让他大惊失色：“杀、杀人啦！”
杜蓁蓁吓了一跳，赶紧过去，一行人急忙跟上。
只见假山后枯草丛遮挡的避风处坐着一个杂役太监，他背靠着冰冷的山石，头歪在一边，脸色惨白，额上的血迹已经凝固，要不是嘴里还能发出细碎的声音，几乎要以为此人已经命丧黄泉了。
杜蓁蓁心下一震，这是原著里没有的剧情，因为原身不会留萧知钰吃早饭，也不会和他同回千清殿，两人都不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御花园。
想到这里，杜蓁蓁的副本雷达动了，众所周知，打副本是会掉装备的！
她有心要好好管上一管，刚抬起脚想走近看看，萧知钰白着脸挡在她面前，急声吩咐宫人：“快去叫太医，把人抬到朕的偏殿去！”
又扭过头安抚杜蓁蓁：“母后别怕。”
杜蓁蓁其实完全不怕，不过崽的爱护还是要享受的，于是她不再动作，只欣慰地看他一眼：妈妈的好大儿！
在萧知钰的急令下，本来还在优哉游哉看园子的一行人手忙脚乱起来，传太医的传太医，抬人的抬人，风风火火地往千清殿赶。
千清殿偏殿是皇帝小憩的地方，自不会让那杂役太监睡在那里。几个小太监虽说胆儿不大，胜在手脚麻利，直接把他抬到了偏殿值班太监的耳房里。
因是皇帝和太后传唤，太医来得很快，查出杂役太监腰上一道陈年刀疤，新添的除了额头那块致命伤，还有胸腹的内伤，外加寒气入体，估摸着在御花园挨了一夜的冻。
萧知钰大早上的见了血，一路上都带着惊悸，宫人端了碗安神茶来，他一咕噜喝下去，才有力气生气：“到底怎么一回事，好好的怎么会有小太监遇害？”
杜蓁蓁穿来第一次见萧知钰的时候，就知道他是个傻白甜，情绪全在脸上，现在听他说这话，心里忽然有些意料之外的惊喜。
还好、还好，不是特别傻，至少看得出来这事不是意外。
拍心口欣慰jpg
昨日午后雪就停了，御花园的小道是需要清扫积雪的，若说有杂役太监在扫雪、除草的时候，不慎从假山摔落，磕着脑袋，那也是说得过去的。
不过，这太监所在的地方，不像是无意跌落，倒有点……躲藏的意味，再一个，昨夜是月夜，没雨没雪的，此人身上深蓝色的太监服却几乎成了黑色，可见是浑身湿透了，这里头恐怕另有内情。
杂役房的太监做的都是宫中最苦最累的活儿，也就比处理死人的和倒夜香的好那么一丁点，这么一个位卑言轻的人，能惹着什么人非要置他于死地？
既然下了手，又为什么这般大意，竟让他侥幸活了下来？
宫里人心复杂，这事往小了说，可能是寻常龃龉，往大了说，就是另有牵连。但从杜蓁蓁的角度看，萧知钰登基才没多久，这个时候有人想搞出人命，由不得她不多想。
床上的伤患没醒，吩咐下去查探的人也没回来，闲着也是闲着，杜蓁蓁坐在暖烘烘的千清殿里，着手梳理宫中如今的形势。
只可惜原身形同杜家的傀儡，进宫好几年了，活得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以至于现在想起来，脑子里也只有个大概的印象。
如果没记错，现在宫里的主子除了原身和萧知钰，就只剩一个常年闭门不出的贤太妃了，其他妃嫔要么早死了，要么出家了。余下的都是各宫下人，没什么主要人物。
难道是贤太妃？毕竟她也是生了七皇子的，七皇子萧知望只比萧知钰小一岁，她们娘俩要是想争一争，也说得过去。
哦，不对，还有一个人。
等等，不对，是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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