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大长公主心里对杜蓁蓁骤然生出一些同情。
就像一个好人做了一件坏事会叫人错愕，一个坏人被发现其实有另有隐情，也让人瞬间宽容起来。
大长公主此刻看杜蓁蓁比之前顺眼不少，便也接了她的话：“老毛病了，都习惯了。”
“这可不能不当回事，当年我娘就是……”杜蓁蓁说到一半，仿佛才反应过来似的，赶紧补救：“哀家失言了。只是五脏六腑的事，总没有小事。哀家记得，胃寒宜喝羊奶，许嬷嬷，你去趟御膳房，端碗羊奶羹来。”
“羊奶”二字一出来，康嬷嬷心里就咯噔一下。
太后这几日不同以往，康嬷嬷被多年的刻板印象迷惑，也没往深处想。今日一看，她前脚才得了羊奶，还没喝完，后脚就被喊来……糟了。
太后要对她下手了。
这个认知一出来，康嬷嬷脑袋轰的一下，空白一片。
许嬷嬷领命下去了，康嬷嬷就立在一旁，额头上、背上全是细细密密的冷汗。
这头杜蓁蓁已经跟大长公主唠起了宫里的两只羊，康嬷嬷想告退，可她才被大长公主警告过，此时不敢插嘴，怕再触了霉头，只能在心里疯狂想办法。
从寿熹宫到御膳房的路不短，往常康嬷嬷总嫌远，如今却恨不得它有一万八千里，若路上再有九九八十一难，让许嬷嬷回不来，便再好不过了。
可惜，事与愿违。
许嬷嬷年纪比康嬷嬷轻，脚程也快，不多时就回来了，甚至还有空去了趟小厨房。
杜蓁蓁见许嬷嬷空着手回来，难免要问一句：“怎么了？莫非今日没有羊奶羹？”
大长公主见惯了小羊生死，则想得深一点：“那母羊也病死了？”
该说不说，大长公主是有些无厘头在身上的。
许嬷嬷犹犹豫豫，故作为难地开口：“娘娘、殿下，老奴去了御膳房，那边说……今日的羊奶羹，已经送过来了。”
杜蓁蓁不以为然：“那便是在小厨房了，绿枝，去端来。”
许嬷嬷面露难色：“回娘娘，老奴已去过小厨房了，小厨房……也没有。”
大长公主渐渐听出点味儿来，淡淡道：“看来太后娘娘宫里出了耗子。”
杜蓁蓁怒道：“小厨房是谁在看管，把人给哀家喊来！”
阿云很快便来了，上前答话时还路过了康嬷嬷，看得见那老虔婆汗都要滴下来了。
阿云扎扎实实地跪下来回道：“回娘娘，往日的羊奶羹都是直接送到康嬷嬷房里的，今日奴婢在小厨房打了个盹儿，醒来灶上就空了，兴许也是叫康嬷嬷给端去了。”
“放肆！”
老当益壮的大长公主一声怒喝，把杜蓁蓁都吓一哆嗦，更别提正在直面暴风雨的康嬷嬷了。
“殿、殿下！老奴冤枉，冤枉呀！”康嬷嬷扑通跪地上，神色惊惶，全然没有往日的傲慢和高高在上。
大长公主是出了名的雷霆手段，从前景顺帝登基，便多得大长公主替他参谋，随着景顺帝坐稳了江山，帝王之心日渐多疑，大长公主才慢慢退下来，不再过问。
多年的修身养性让众人忘了这位殿下曾经女魔头的威名，然而此时此刻，康嬷嬷全都想起来了。
她不敢再抱有侥幸，而是不择手段地自救：“娘娘、殿下听老奴解释！这羊奶羹是，是半个月前御膳房送来的，当时娘娘便说了不爱喝，让端下去倒了，可这是上好的东西呀！更何况、是陛下让送来的，陛下一片孝心，若是倒了，未免让他伤心。”
“老奴厚颜，求了娘娘赐下，娘娘是应了的，后来、后来才会……”
杜蓁蓁：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老娘不发威，不知道谁才是太后是吧。
杜·影后·蓁蓁一脸不可思议，带着三分屈辱三分愤怒四分震惊：“你竟说得出这样的话！”
“当时哀家身体不适，闻了这味道便反胃，才让端下去，可没说要倒了！”
确实，原身没说要倒了。不过萧知钰送来的吃食，原身一般都让端下去，话没说完，不过的确就是让倒了的意思。
“你向哀家求赏，哀家念你从前是杜夫人身边的老人了，又随哀家进宫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加上哀家身子不适，也不宜用，这才点了头。”
哦，没有，就是原身看了烦，东西谁爱喝谁喝。
“这半个多月来，哀家亦没有留心，谁成想，竟是御膳房日日送来，从未有人知会哀家，就进了你的肚子？康嬷嬷，你好大的威风！”
二十出头的姑娘，身居至尊高位，却单薄力弱，连一个刁奴都可以骑到她头上作威作福。
眼见她气得都有些发抖，下面那刁奴还在声声狡辩：“娘娘，往常您都是让我们端下去，这便是要倒了的呀！您亲口答应过的，何必如今这般冤枉老奴！老奴侍奉娘娘尽心尽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娘娘为何这般不容人呀！”
大长公主忍无可忍，抄起手边的茶杯摔了过去。
茶杯摔到康嬷嬷面前，碎片溅起，割破了康嬷嬷的老脸。康嬷嬷尖叫一声，跌坐到地上。
“康嬷嬷，你只不过是区区一个奴才。”大长公主杀人诛心，碾着声儿往康嬷嬷的心上捅刀子。
康嬷嬷在杜府不算什么，可进了宫，作了太后多年的主，心里自视甚高，早已不把自己当下人了。奢侈的生活本就容易腐蚀人心，更何况是这种生来就是奴才，却一朝小人得志的。
别的不说，这寿熹宫里康嬷嬷独大，为一己私利，手上还沾了几条人命。
众人有意捧着她，她也自认自己与别的宫人不同。如今当着正头主子和下人的面，她的遮羞布被大长公主毫不留情地揭开，平日的风光好似“啪啪”的巴掌，直打得她脸上火辣辣的。
阿云就站在康嬷嬷边上不远处，恭顺地垂着头，心里快意得很。
阿云：殿下骂得好！再骂两句！
大长公主道：“你算得上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在这寿熹宫以下犯上，大放厥词！堂堂大启太后要发落一个奴才，不过一句话的功夫，用得上大费周章地冤枉你？”
康嬷嬷心乱如麻，再这样下去，她的苦心经营都要付之东流了。
不行，得想个办法。
康嬷嬷眼神闪烁，捂着脸道：“娘娘，老奴并非有意冒犯您，只是老奴忠心耿耿，不愿受这冤屈，娘娘明鉴啊！”
阿云适时插嘴：“呸！什么忠心耿耿，就在昨日，你那两个跟班还来小厨房抢了我给娘娘做的梅花糕，说什么得罪了康嬷嬷，我连厨娘都当不成！”
许嬷嬷也回道：“娘娘，方才老奴带人去康嬷嬷房里看了，除了羊奶羹，还有一份您特意让给大长公主准备的陈皮山楂糕，都吃得差不多了。”
大长公主见惯了宫中勾心斗角，捧高踩低，却从未见过刁奴欺主能欺到这份上的，三观都被刷新了。
再看上首的太后，眼眶发红，说不出话，面上没有多少愤怒，更多的是接近麻木的屈辱。
康嬷嬷纵跪在地上，嘴巴也没消停，极力撇清自己：“那两个丫头不过是奉了我的命，给娘娘取吃食去的，你这个贱婢，不把娘娘放在眼里，还要空口白牙地污我清白，娘娘！娘娘明鉴！定要为老奴做主啊！”
座上的太后几近崩溃，身子都在发抖。
胡搅蛮缠，不可理喻，欺人太甚。
大长公主心里的火蹭蹭往上冒，“竹青，给本宫掌嘴！”
大长公主身边的竹青是个练家子，手上功夫了得，被她扇过嘴巴，那不烂也要掉几颗牙。
可康嬷嬷不知是否求生本能，亦或是还认为自己能拿捏住杜蓁蓁，一个用力挣扎开去，扑到杜蓁蓁脚下，眼中厉光闪烁：“娘娘，老奴是杜夫人身边出来的，从娘娘在闺中便伺候着，直到如今。饶是一时糊涂，无意中犯了错，娘娘竟不肯顾念往日情分，放老奴一条生路吗？”
康嬷嬷在威胁她。
宁氏手里有杜蓁蓁的把柄，康嬷嬷虽不清楚详情，但也有耳闻。
康嬷嬷进宫，不仅是宁氏的意思，也是杜贺的意思，以免原身这个不成器的女儿有朝一日脱离控制。
倘若今日杜蓁蓁发落了康嬷嬷，那就是与杜家决裂的信号。
太后又如何，既不为杜家所用，那不如除去。
只要搬出这件事，便是实权在握的太后也要忌惮三分，更何况杜蓁蓁只是个没爹疼没妈撑腰的，虎视眈眈的后娘还欲除之而后快。
一只杜家养在宫里的雀儿，除了每日卖弄讨好，供人观赏，能掀起什么风浪？
康嬷嬷正是知道这一点，才这般有恃无恐。因为无论她做什么，就凭她是杜家派来的人，手里拽着杜蓁蓁的命绳，哪怕只是一个下人，也能从这里全身而退。
浑浊的老眼闪着势在必得的精光，如尖利的黄鼠狼爪子，挠在浑身发抖的太后身上。
此时此刻，虽是跪着，康嬷嬷心中不知为何生出一种居高临下之感。
一个小小的太后罢了。
这句话在心念间一浮现，便带来一阵隐秘的快意。
若不是还有最后一丝理智，康嬷嬷几乎要笑出来。
太后。
太后又如何？
你能奈我何？
我康琴芳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一个小丫头而已，哪怕是这大启最尊贵的女人，还不是要让我捏在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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