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置于后宫
高升的日头被飘来的云遮住，天色瞬间暗了下来。陈伯兮自宫门内走出，踱步走至秦楹身旁，与她见礼。
秦楹略有些不自在地站在他面前，明亮眼眸望着面前朗目疏眉的清瘦公子，与他搭话道：“质子今日不授课吗？”
陈伯兮贵为郦国太子，自幼便被送至楚国为质。
圣上慈悲，并未苛刻于他，赐了府宅，遣了先生，将他当做寻常公子对待。
偏他身子羸弱，一年里有大半时间都是卧病在床，寻常很难见他一面。
可他又极擅丹青，每每有画作流出，总引得众人一掷千金。
圣上便指派了他到太学去授课。
今日初四，似乎该轮到他授课了。
秦楹目光落在他身上，瞧着寒风吹起他的衣袖，他整个人越发显得高挑瘦削，她心底不由一阵刺痛。
陈伯兮被风吹的低咳起来，他侧开脸，抬手掩唇，苍白脸颊被呛出一抹薄红，他平息一瞬，抬眸望向秦楹，并没有去回她的话，只语气温雅地对她说了句，“今日风大，秦小姐快进宫去罢。”
话落，他苍白文弱地朝秦楹微点了下头，径直往不远处停在宫墙下的马车走去。
秦楹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去，宽阔宫道上，他一步步走远，没有半分要回头的意思。
秦楹垂眸静默了一瞬，抬起头时，面上又恢复了将军府大小姐的冷淡模样。
见车内迟迟没有动静，她走上前，抬手敲了敲车厢，“绾绾？怎么还不下来？”
车帘随她话落被撩起，秦绾从车厢内走了出来，她神色如常，望着秦楹笑着解释：“姐姐与人说话，我不便打扰。”
“哦，那是郦国送来的质子。”秦楹轻咳一声，有些不自然地朝一旁挪开了几步，让若兰扶秦绾下车。
秦绾见她刻意走远，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一顿，细细打量她。
少女眼神稍有躲闪，白净耳尖泛着微红，站着马车前却又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秦绾瞧得眉梢轻挑，目光略带深意地多看了秦楹一眼，举步朝她走去。
“姐姐怎会与那郦国质子相熟？”
她问的寻常，仿佛只是顺着话头继续聊下去。
秦楹却被她问的肩背挺得更加笔直，含糊解释着，“陈质子的府宅与秦府相邻，时常瞧见他。”
“竟这样巧。”秦绾轻叹，至她身边停下。
秦楹见她过来，生怕她再出声追问，躲也似的先一步朝宫门走去，“时辰不早了，莫让太妃久等。”
望着远去的背影，秦绾指尖轻磨手中暖炉，长睫半遮的眼底诡计渐起，将军府与陈质子？又一个乔府吗？
叶太妃现住于楚宫嘉庆殿。
秦绾与秦楹随着接见的宫人走过一道又一道的宫门，秦楹原想着秦绾初次入宫，或许会有些惴惴不安，她侧目，关切地朝一旁并排走着的秦绾瞧去。
却见她微微垂首，露于衣外的那一截如雪脖颈被披垂于后的乌发半遮了些，更衬得她脖颈纤细瓷白，姿态如仙鹤般高贵，竟是不见半分拘谨。
秦楹又瞧了眼那一截绛紫衣领外的纤美颈子，她放下心来，移开了视线。
两人恭敬有礼地随宫人进了嘉庆殿。
楚宫现今没有太后与皇后，叶太妃便是这后宫里最尊贵的女人，她是楚襄垣的亲姨母，楚襄垣登基后，对她以礼相待，并将年幼的晋王送于她宫中教养。
秦绾前世刚入宫时，较之那些表面安分有礼的妃嫔，并不得叶太妃喜欢，后来日子久了，楚襄垣不近女色的性情为众人所知后，她不要脸面也要往楚襄垣面前凑的劲头，却是入了叶太妃的眼。
那两年里，秦绾没少借着叶太妃的名头去求见楚襄垣。
可每一次，她都未曾如意。
今次，她换了一个身份，不知……叶太妃是否还会帮她呢？
秦绾随秦楹踏入素雅静谧的嘉庆殿暖阁内，余光瞧见那窗边暖榻上，衣着素净的叶太妃正手执额头，闭目养神着。
叶太妃如今已四十有三，她身量娇小，前世初次瞧见她时，若非她衣着华贵暗沉，秦绾险些误以为她是后宫里年岁稍高的妃子。
只这七年过去，她看着竟浑身充斥着将老的暮气，秦绾垂下眼，面无异色地随秦楹走至榻前，跪拜行礼。
“恭叩太妃娘娘金安。”
叶太妃倚坐在软榻上，她近日身子不爽快的紧，心里却仍惦记着这月十九待楚帝过了二十九岁的生辰，人就要步入而立之年。
可如今，他仍孤寡一人。
先前那乔家女深得她心，那样貌美的女子，又舍得下脸皮不怕斥责地一次又一次地往楚帝面前凑。
她瞧着满意极了，总盼望着那乔家女得逞一次才好，可后来，楚帝将她给赐死了。
这些年里，楚宫再没有迎来一位新妃。
叶太妃本也歇了那些心思，可近年她时常病着，她恐自己时日无多，更怕死后无颜面见那待她极好的姐姐。
所以今岁中秋宴上，她瞧上了秦楹。
身世高贵，性情冷淡，与京中贵女娇弱傲气的模样截然不同，她通身不屈的姿态，与那惹怒楚帝的乔家女更是大径相庭。
这些年里，叶太妃时常琢磨楚帝既不喜乔家女那样热情明艳的女子，那性情冷淡自持的呢？
这样的女子置于后宫，定不会将他惹怒，更不会引他心烦，若只是施于雨露，或许有一日，他会妥协呢……
叶太妃缓缓睁开眼，目光注视着榻前跪拜的高挑少女，面上尽是满意之色，她和蔼地笑着，伸出只手虚迎了一下，“好孩子，快坐到哀家身边来。”
秦楹站起身，走到榻边坐下，殿内静候的侍女立刻奉上了茶水。
秦楹望着叶太妃略见憔悴的面容，目光里不由带上了担忧，“近日一天冷过一天，您一定要保重身体，莫要着了寒。”
“唉，知道你心疼哀家。放心吧，这殿里一屋子的宫人伺候哀家一个，岂会让哀家冻着。”
叶太妃轻轻笑着拍了拍秦楹的手，说话间环顾殿内四周时，余光忽地瞥见有一沉静女子站于榻前一侧，目光匆匆掠过，那女子微微垂首时露出的那一截细白脖颈晃眼至极，竟深刻地印入了脑海。
叶太妃又往那边看去。
古朴静雅的屏风前，少女沉静而立，低垂的发髻间藤花显目，原以为她骨相肤色是一绝，真正去看时，少女气度更是高雅脱俗，不染纤尘。
她俯首低眉，直挺鼻梁侧那一点朱砂更是夺目。
虽尚未瞧见少女的长相，叶太妃已被惊艳的心头一片热忱。
这样的绝色，天下间哪个男人能望之不喜？
她面上淡淡地笑，目光望着秦绾，拍了拍身边秦楹的手臂笑问：“楹儿，今日随你入宫的这位小姐是哪家的姑娘？哀家怎么从来没见过。”
秦楹奉旨入宫陪叶太妃说话，私自将秦绾也一并带来，这并算不得什么，往常宗妇递了牌子进宫时也有另带他人的行为，宫中贵人并不追究这些。
方才行过礼，秦楹便想介绍秦绾，只是一抬眼望见叶太妃憔悴的面容，便先与她客道了两句，眼下见她主动问起，秦楹面露微笑，正要出声解释，殿外走来一人。
暖阁内的宫人一瞬齐齐跪下，“参见陛下。”
竟是楚襄垣来了。
秦绾轻抬眼睫，那人绀青色的衣角一霎闪过，她低垂着眼，随秦楹一道屈膝行礼。
“臣女见过陛下。”
楚襄垣随口叫起，语带关切地问：“太妃可宣了人来看诊，病情怎会突然加重？”
叶太妃见他问起，含糊地笑了笑，“不妨事，老毛病了。”
楚襄垣见状，瞥一眼榻前行礼的秦楹，心底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每每秦楹入宫，叶太妃总会找些借口将他唤来。
今次竟拿自己的身体当借口。
楚襄垣走至软榻另一边坐下，清寂眼眸淡淡望着叶太妃，道：“神明有灵，太妃应当慎言。”
叶太妃心里清楚自己身体如何，她并不在意，见他坐下，倒是心头一喜，有意将话头往秦绾身上引，“陛下自幼过目不忘，便是只有一面之缘的人，不管多久未见，再见时也会记得……”
楚襄垣听她话中暗含他意，眼睫轻抬，扫了眼殿内人。
视线掠过屏前少女时，他目光一顿，稍有停留。
叶太妃正暗中留意着他神情，见状嘴唇不由弯了弯，“陛下可曾见过这位小姐？”
楚襄垣收回视线，漆黑眼眸里仍是一片清寂，目光落在宫人呈来的茶盏上，他修长手指伸出，姿态随意又矜贵，呷茶入口。
殿内一时安静了下来。
秦楹见状，出声解释道：“太妃娘娘，这是我家二妹妹。她幼时体弱，一直养于老家虞城，近日才被接回府中。”
说话间，她瞧一眼将茶盏放于桌案，侧目朝秦绾看去的楚帝，接着道：“陛下想必是没有见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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