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chapter13
“……绝望……？”
苗木诚僵硬在原地，动弹不得。
嗓子不知何时变得生涩干哑，声音就仿佛是在磨砂轮里滚了一圈一般嘶哑。
大脑就像被强行拔下电源的电脑一般瞬间停止运转，苗木诚在那一刻甚至没能意识到自己方才说了什么。
他的声音不自觉带上了一丝细微的颤抖。
“你在说什么……”
苗木诚忽然觉得全身发冷。
那是一种说不上来的阴冷，仿佛是从灵魂深处、从某些看不到的阴暗角落里悄无声息蔓延而出，然后迅速席卷而上的彻骨的寒冷。
如同附骨之疽，一点一点蚕食掉身体的温度。
不知道是不是这股寒冷的影响，苗木诚不受控制地打了一个冷颤，双手也控制不住微微颤抖。
他眼前忽然一阵发黑，明明天上阳光正好，天台上更是找不到一处阴影遮蔽，苗木诚却觉得似乎有一大片黑蒙蒙的暗影朝他遮盖而来。
耳朵也不知为何出现了异常，本应该是在耳边呼啸的风声此刻却像是混杂着不知道多少人的悲惨尖叫，其中还夹杂着不知道是谁的尖利笑声一股脑往耳膜里钻，刺得大脑生疼。
绝望。
这个词、还有它背后所代表的事物，就像是无所不在的阴影，此刻突然暴露在毫无防备的苗木诚面前。
“喂、小子！你没事吧？！”
忽然有什么人从背后大力拍了拍苗木诚的肩膀。
“！”
苗木诚骤然回神。
温暖、真是可以说是炎热的日光终于又再次落在身上。方才的冰冷感觉一瞬间烟消云散，太阳照射在身上甚至让苗木诚有些隐约的汗意。
只有依旧冰凉未消的手脚昭示方才仿佛幻觉一般的恐怖感受。
“……没事。”
强压下依旧盘踞在心底不散的不安，苗木诚回头，对上国木田独步担忧的神色。
“谢谢您，国木田先生。”
国木田独步推了推眼镜。
方才苗木诚浑身僵硬的模样，还有脸上可怕的神情，怎么都不像是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
不过，现在有更为重要和紧张的事情。
这一点异常，也只能等之后再问了。
国木田独步看向站在天台边、摇摇欲坠的人：
“那是……小林秋葵？”
也不能怪国木田独步语气犹疑不敢确定，毕竟眼前的人和他们调查到的小林秋葵，除了容貌一样外，几乎没有半点相似。
小林秋葵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国木田独步的到来——或者说，就算看到了现在的她也完全不在乎。
她双手捧着脸，双颊上浮现出不自然的红晕。
身体摇摇晃晃站在楼顶的边沿，嘴里更是发出让人发寒的怪笑。
小林秋葵张开双臂、重心后仰。天台上的风吹动她的裙子，让她看起来就像是站在悬崖边即将展翅的鸟。
只是她无法真正飞向天空，只是会坠入漆黑的死亡。
“别动！”
国木田独步下意识要上前将小林秋葵从楼层边沿拉下，只是他还没能踏出一步，就被小林秋葵接下来的动作惊得僵硬在原地，无法动弹。
黑洞洞的枪口正遥遥指对国木田的胸口。
“不要阻止我啊。”
小林秋葵直瞪瞪看着国木田独步。
她的脸颊上依旧泛着不正常的绯红，眼神依旧迷蒙，只是眼底似乎有幽深怨毒的火焰悄然翻腾。
明明是处于这样危险而又诡异的情况，小林秋葵的语气却像是在撒娇一般，让人背后寒气直冒。
“面对死亡的绝望、如此美妙的绝望——”
“不要阻止我品尝这种绝望啊！”
小林秋葵的视线来回在苗木诚和国木田独步之间打转。
“反正我的人生已经什么都没有了，除了这些超——美妙的绝望。”
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小林秋葵闷笑着低下头。
“我现在还活着，就是为了能够更多地感受到绝望吧？”
“然后马上就是这一生中只能体会一次的、最高等级的、最美妙绝望——死亡。”
“这样，我的人生也能够算是十分完满了吧。”
小林秋葵重新抬起头。她的眼神更加迷蒙、没有焦点，隐约似乎还有涎液从嘴边留下。
“果然——绝望是最美妙的。”
“不对！”
苗木忽然大喊出声，打断小林秋葵的话。
他垂下的手不知何时紧握成拳。明明手腕残留控制不住的微微颤抖，苗木诚深吸一口气，就像是要强压下心底里不断翻腾的汹涌情感，目光灼灼看向小林秋葵。
灰绿色的眼底仿佛燃烧着炽热而又明亮的火焰。犹豫情绪激动，苗木诚的声音甚至有些微微的嘶哑：
“你说的不对。”
“你的人生绝对并不是只剩下绝望！”
明明是被枪指着，苗木诚抿了抿唇，深吸一口气后坚定地迈开步伐，一点点靠近小林秋葵。
“你还有很多美好的东西，你的人生绝不应该终结在这里！”
“无论是什么样的情况，只要拥有希望的话，未来一定会越来越好，人生也会拥有更多的可能性。”
“不要向绝望屈服啊！”
小林秋葵举着枪的手突然开始剧烈地颤抖。
她就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般，随着苗木诚的靠近，全身都开始颤抖。
明明可以在这个人靠近的时候扣下扳机，然而指尖像是脱了力，无论小林秋葵如何努力也扣不动。
她甚至连瞄准都做不到。
“别过来！”
小林秋葵想要后退。
可她早已站在了楼层的边沿，后半步便是深渊，早已退无可退。
小林秋葵胡乱挥舞着双手，仿佛如此便能阻止苗木诚的靠近。
她几乎是在惨叫：
“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没有爱人、没有孩子、没有朋友！”
“这样绝望的人生，怎么可能还会有未来啊！”
“不是这样的。”
怕再次刺激到小林秋葵，苗木诚并没有再往前，脚步停顿在小林秋葵身前不远处。
他看着小林秋葵，就像是要看破包裹在绝望外壳下，被封存在小林秋葵内心深处的沉睡的希望火苗。
“高田小姐她——一直在找你。”
“她从来没有放弃过你。”
可小林秋葵此刻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闭嘴！”
原本像是卡住的扳机突兀地被摁下，高速的子弹带着硝烟的味道擦过苗木诚的手臂。
“嘶！”
可小林秋葵原本就岌岌可危的平衡被枪的后坐力彻底破坏。
身体不受控制向后倒去，那一瞬间她的大脑一片空白，仿佛能感受到重力的吸引，能感受到空气流过的感触，能听到风在耳边的絮语。
她后知后觉才意识到，那是她自己嘴里发出的尖叫。
意识一瞬间回归身体，失重的感觉让她的心脏跳如擂鼓，好似连呼吸都带上一股铁腥的血味。
手上传来好像能把骨头都拽断的力道，几乎让小林秋葵控制不住痛呼。剧烈的耳鸣包裹头部，脚下毫无附着的悬空感受几乎要让她发疯。
本能地抬起头，小林秋葵睁大眼睛看着几乎面目狰狞使出全身力气拉住她的苗木诚，恍然感到脸上一阵湿润。
那是因为惊吓、还是别的原因而淌了满脸的泪水呢？
‘救救我。’
剧烈的耳鸣中，小林秋葵并不能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将这句话说出口。
“抓紧我——”
苗木紧咬着牙，死死拽着小林秋葵不放。
在枪响的那一瞬间，他反射性地猛然扑向前，一把拽住向后倒去的小林秋。
甚至因为冲劲过大，险些连自己都一起掉下去。
国木田独步一个箭步上前，他的力气比苗木诚大得多，即便如此也是险而又险才拖住了苗木诚向下掉的趋势，此刻更是咬紧牙，手上都爆出青筋，努力在后方拉拽两人。
异能力在此刻毫无作用。
国木田独步根本就无法空出手。
“别放手！”感受到拉拽着的那只手似乎逐渐脱力下滑，苗木诚心急万分。
先前没注意到被子弹划伤的地方一抽一抽地剧痛，不用看也知道肯定是出血濡湿一大片衣服。
他已经使出平生最大的力气去拉住小林秋葵，可依旧无法阻止小林秋葵下落的趋势。
‘……’
用力过猛外加失血的眩晕让苗木诚一阵眼前发黑。
他好像看到小林秋葵的嘴唇动了动，好像说了些什么，然而那声音在传入他的耳朵之前就已经散在风里。
苗木诚看向小林秋葵。
被泪水糊了满脸的脸庞绝对算不上好看，人类在这种危急情况下下意识的表情只能用狰狞来形容。
可是苗木诚看到了那双眼睛。
即便是被泪水模糊，光芒依旧耀人的、眼神。
原本被绝望掩埋的幼苗倏忽间一跃成为参天大树，甚至不知道从事什么地方汲取的养分拼命生长，茂盛的枝叶都快要伸出窗外，延展到苗木诚眼前。
那是希望。
是人类在绝望境地下疯狂生长、拼尽一切的希望。
是生物本能的，对于生的希望。
‘救救我。’
苗木诚听到了小林秋葵的声音。
可是人终究是要回归大地的怀抱的。
疯狂生长希望枝叶在苗木诚眼前骤然停顿。
然后，苗木诚看到它们在那一瞬间，就像是被打碎的玻璃一般
碎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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