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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十九章


卫岫脚步虚浮,面色苍白,仰头望着素纱宫灯,深吸了几口略带甜腻脂粉味的空气,压下胃内泛起的恶心感。

        尹月玉奴绝色而卑贱,像畜生般被豢养成欲望的奴隶任人糟蹋侮辱,手腕上的烙印把他们死死钉在耻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究其缘由,不过是高位者为了满足自己的色’欲强行剥夺了属于他们的自由,美貌成了原罪。

        为高位者量身定做的玩物从生到死没有一丝一毫跨越阶级的可能,世人默认尹月玉奴的命如草芥,如同默认高位者生而尊贵,毫无缘由,对尹月玉奴鄙夷轻视却又无所不用其极疯狂占有。

        卫岫看着那些衣冠楚楚的同门在众目睽睽之下撕碎纱衣直接把人按在地上肆意凌虐,淫’靡的呻’吟让卫岫所奉行的礼法伦常土崩瓦解,他的震惊与怜悯反显得格格不入。

        卫岫扶着栏杆问闻阙:“你没事吧?”

        闻阙额前散落的碎发被酒浸湿,酒滴顺着下颌线流下将落未落,领口微敞,胸前有大片深色酒渍,衣袍紧贴肌肤,胸膛随着呼吸频度上下起伏,在烛光映照下五官的阴郁锐利盖过了刻意伪装出来的端正温和:“无事。”

        卫岫一掌拍在栏杆上,震得他右手发麻,就因为某个尹月玉奴多看了闻阙两眼,陈维奉就开始阴阳怪气地针对闻阙,说什么细看之下闻阙容貌尤胜尹月玉奴,还让闻阙陪酒,不喝就直接把一壶酒朝着闻阙的脸泼了过去,简直欺人太甚:“太过分了,他怎能把你与尹月玉奴相提并论?纯粹是嫉妒你长得比他好看!”

        回程路上卫岫犹自絮絮叨叨,他不忍心尹月玉奴被同门那般玩弄,但他也没有财力帮他们脱离苦海,只能义愤填膺地唾弃陈维奉等人的品行。

        说到底卫岫怜悯尹月玉奴就如怜悯猫猫狗狗,怜悯归怜悯,并不会为此赔上自己能力承受范围之外的金钱或感情,光靠善良岂能轻易打破根深蒂固的阶级观念。

        卫岫是个路痴,带着闻阙走了小半个时辰才发现与返程方向南辕北辙:“困死我了,我们随便找个地方安置吧。”

        左边那条路通往秣陵,闻阙眸光晦暗,只要他沿着这条路往前一直走一直走就能摆脱兰岐对他的束缚,他可以重新过回无拘无束的日子,何必留在兰岐虚与委蛇?

        走吧,耳畔似有个声音一遍一遍诱惑指引他往左边而行,他合目转身:“不行。”

        卫岫拽着他的胳膊:“褚氏别苑就在前面,我们借宿一晚,明日与褚霁一同回兰岐,褚霁你认识吗?方才在红袖招第一个请辞离开的那个,他那个人既清傲又古板,陈维奉根本不敢让舞姬近身陪褚霁喝酒。

        我与他勉勉强强算是有点交情,他应该不会把我们赶出来,毕竟同在兰岐听学,低头不见抬头见,他好面子,不乐意也得乐意。”

        距离兰岐越远,左掌心细细密密的痛感便越来越重,闻阙止步,恍然意识到什么,他讥讽笑笑,容临画下的符印与其说是辅助溯月玦打开溯回结界的钥匙,不如说是限制他行动的镣铐,未经容临允许,他永远也不可能走出兰岐,原是他在自作多情。

        待闻阙走到溯回峰第两千三百五十八层石阶处时已临近子时,兰岐尊主言御并八大长老按照辈分顺次而跪,察觉到有人靠近,一道紫色八卦印朝着闻阙的方向直劈而来:“何人在此?”

        那人身着玄色道袍,松形鹤骨,跪在璇玑长老旁侧,闻阙不躲不避,符印打在胸口把他震出五步远,戒律长老嫌恶道:“是你?擅闯兰岐禁地,这次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闻阙一步一步走到言御跟前:“禀尊主,师尊让我每日回月满西楼安置,师命不可违。”

        闻阙言语恭敬,神色冷漠,仿佛只是在陈述某件既定事实,但他意有所指强调容临所居之所月满西楼而非溯回峰,字字句句引人遐思,戒律长老霍然起身:“师尊?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玷污北宸尊上的清誉。”

        观南长老嗅到空气中如兰似麝的清淡香味,看向闻阙的眼神立时就变了:“你是尹月玉奴。”

        随着烙印的不断加深,尹月玉奴身上如兰似麝的味道便会逐渐加重,致瘾催情,蛊惑神志,闻阙厌恶痛恨这种味道,常年用冷凝珠刻意压制,连容临都未察觉到尹月玉奴这一最明显的标识。

        而今他不想压制了,故意放任,置之不理,若有似无的味道是对玄门最好的挑衅,他们对尹月玉奴的成见有多深,他与容临的关系在他们眼中就会有多龌龊不堪。

        他们口中最低贱浪荡的尹月玉奴染指了玄门尊崇的北宸尊上,把北宸尊上弄脏了,闻阙很享受这种心理凌迟的报复快感。

        言御抓起闻阙的右腕,缎带覆盖下的剑伤早已结疤,他双指一点,四五道纵横交错的细小伤口裂开,血肉模糊中古尹字的“奴”字触目惊心,烙印之深,平生仅见。

        八位长老议论纷纷,无论事实如何,闻阙留之则成祸害,但总不能因为他疑似与北宸尊上巫山云雨就把他杀了,他们不敢妄议北宸尊上,于是乎数不清的罪名朝着闻阙兜头砸了下来,名门正派惯会如此。

        闻阙从怀中掏出溯月玦:“师尊带我祭拜过千灯佛尊,后行拜师礼,授溯月玦,闻阙所言句句属实,诸位若不信可向师尊当面求证。”

        闻阙没把握容临会当众承认他的身份,毕竟师徒之名更像存在某种目的的哄骗,可他们也得能当面求证啊,在此跪了这么久容临也没出现,摆明了不想见他们,当面求证注定无解。

        闻阙饶有兴致观察着每个人的表情,火上浇油道:“我忘了,师尊喜静,诸位怕是难以面见师尊。两位师兄亦随身佩戴溯月玦,诸位想必知晓它是进出溯回峰的钥匙,我若能打开结界,是不是便可自证身份?”

        溯月玦认主,难以作伪,闻阙拿出溯月玦的那一刻,身份早已毋庸置疑,只是他们不肯承认而已,戒律长老握住腰间的银蛇:“孽障!”

        闻阙不卑不亢:“我即便触犯了兰岐门规戒律,也自有师尊处置,岂容他人越俎代庖?”

        戒律长老愤然:“尊主,你就纵着这个妖孽在兰岐耀武扬威,北宸尊上被蛊惑了你也被蛊惑了不成?!尹月玉奴天生下贱,他们无灵根滋养根骨,无法修习玄门术法,北宸尊上怎会收他为徒,闻阙分明是借师徒之名行不轨之事,兰岐清誉岂能毁在他手上,万望尊主以大局为重。”

        言御沉思:“此事还是等本尊与北宸尊上商议过后再做决断为好。”

        戒律长老最看不得言御这副优柔寡断的模样,瞻前顾后,谁都不想得罪。观南长老道:“尊主所言甚是,北宸尊上收徒此等要事需昭告兰岐,祭祖师入名册,既未礼成,想必北宸尊上还有其他考量,我等不便置喙。”

        所谓家丑不可外扬,这话是说给谢殊听的,兰岐没有承认闻阙身份的意思。谢殊从衣袖中取出卷墨玉简对闻阙道:“不知能否劳烦代为转交?”

        闻阙阴鸷的眉眼间带着几分倨傲,颇有几分恃宠而骄的架势:“自然。”

        月满西楼灯火通明,闻阙入殿前左右活动了下右腕加重伤势,然后用月白色缎带细细擦拭渗出的鲜血,欲盖弥彰地重新系好。

        容临正在看书,知见抱着宬夙打瞌睡,闻阙负手行至容临近前:“师尊,你在等我吗?”

        “为何回来得这般晚?”

        “同门师兄请喝酒,回程时我走错了路所以误了时辰。”闻阙轻笑,“师尊,璇玑长老今日讲玄门百家史时讲到你了,书上把你画成了仙风道骨的老翁,同门学子便向璇玑长老问询你本相是否如此,璇玑长老说佛尊千容千面,我们心中北宸尊上的模样就是你的本相,于是乎大家纷纷互相交流你究竟是何模样,一时间热闹非凡,挺有趣的。

        下午扶绛尊主来兰岐与尊主商议清谈会事宜,观南长老的术论心法课取消了,同门师兄一时兴起宴请所有人去红袖招喝酒,许是想让大家互相熟悉一下,我再三推拒不过才去的。”

        容临放下书:“右手伸出来。”

        闻阙脊背一僵,犹疑再三才把手抬至容临面前,月白色缎带完全被浸成了血红色,容临皱眉:“你在溯回峰遇到言御等人了?他们为难你了?”

        闻阙一双眼睛本就生得好看,垂眸克制隐忍时反会放大无辜委屈的情绪,他抿唇不语,容临解开血色缎带,闻阙右腕上的伤口深可见骨,是被术法强行破开的:“说。”

        闻阙右手颤抖,不知是疼的还是吓的:“尊主想看看我右腕上有没有尹月玉奴的烙印,他们认为师尊是受了我的蛊惑才收我为徒的,就连溯月玦,也是偷来的,说我触犯了兰岐门规戒律,理应被诛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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