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闷气
再任某人胡乱地闹一阵子，众人散伙儿回家，已经是深更半夜了。
叶子苏临走之前总结，说皇帝身边总是有两个人，天天竭尽全力地把他老人家气冒烟。
一个叫做尹汉宁，嘴贱爱搭茬，几乎所有气得皇帝说不出话的词汇都是他酝酿出来的，用他自己的话就是：没白读那么多年的圣贤书。
另一个叫做崔卫国，这位倒是不嘴贱，但是除去在战场上用兵如神，呆在皇帝身边的时候，总是反应慢半拍，经常性吐出一些憨憨语录，搞得皇帝无语凝噎。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陛下我真不是故意的。
就是这二位，身兼数职，不仅在朝中担任重要职务，同时也伴随着皇帝长大，所有偷鸡摸狗臭不要脸的事总是由他们两个轮流带头举办。
直到皇帝躺在床边，嘴角的笑容还没消下去。
小福子见了，乐呵呵地贺喜：“陛下常乐，延年益寿，说不准真能万岁呢。”
“就你嘴甜。”
谢微虽也想过长寿，活他个一万年。可看遍历朝历代，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人这一生是很短暂的，逆天而行不可求，也求不来。
记得前朝就有一位痴迷炼丹的君主，花重金从哪个破落山沟子里，掏出来个据说所有门人都活了五百岁上下的老道观，尊为国师大人，给钱给人给权力，闹得人心惶惶，举国不安宁。
更有谣言四起，不知谁说，道观里的人是狐仙黄大仙，只要听他们的就可以延年益寿。
那位一日三餐都要在饭碗里加几枚丹药的君主，后来不过才活了三十多岁。可见，就算妄想要活好几百岁，也要看有没有这个缘分。
谢微一想，自己小前半生，除了被叱责，就是被刺杀，还有就是在病中渡过，往后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光景。若和从前一样，那还不如提早死了拉倒。
小福子猫着腰摸出门去，做贼一样。
殿内只留下了皇帝与侍卫两个。
谢微凝眉望着张宜，无论如何，小侍卫至少终于愿意坐在龙床前了，不再是以往那样站得远远的，就好像他与皇帝之间隔着一条银河。
张宜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率先起了话头：“陛下做的很好。”
谢微想听，故作不解：“什么？”
张宜：“无论是妥善安置了刺客，还是为了寒门仕子重新科举，亦是为了安抚宁国公主的侍女而亲自调查拐卖案，陛下都做的很好。”
谢微这心里跟吃了蜜一样甜：“是吗？”
张宜：“微臣从心里，感激陛下做的一切。”
“你不是受益者，也要感激我？”
他换了个舒适的姿势。
“为百姓发声，为百姓奔波，陛下是难得的明君。”
“这样。”
张宜最后道：“陛下早些休息吧。”
他打算站起身，被谢微一把拽住袖口。
后者皱起眉头。
人都是贪心的，有了一个，就想要两个，有了两个，就想要十个。今日得他这么几句掏心窝子的话，他当然也想知道点别的，就算就算是闲话，是废话，他也乐意。
于是他有些别扭地问：“你不能多和我说几句话吗？”
张宜：“回陛下，臣天生寡言少语，不善言辞。”
谢微一下子坐起身，望入他的眼眸中：“我喜欢听你的声音，喜欢你和我讲话，不为别的，就算是为了我的心情，不能多说点什么吗？”
张宜：“陛下想听什么呢？”
谢微给自己壮了壮胆子，屡次不敢说出口的东西，破罐破摔一般捅了出去：“我想听你的真心话。张宜，你有没有，哪怕一点，喜欢我？”
这句话好似从天而降摔入冰面的巨石，一股脑将薄薄的冰层炸得粉碎，张宜一直悬在心中不敢提及的心事，就这样沉沉地被巨石死死压住。
但他表情管理是十分得当的，多年练习下来，能保证听见任何消息，都波澜不惊。
谢微瞧着对方平静的面庞，心中空落落的，十分急切地开口：“有没有？”
他不想吓到张宜，就没有强行去拉他的手，只是发乎于情止于理地，轻轻拽着他的袖子边。
只差一点，他就可以摸上张宜滚烫的皮肤，附上他青筋凸起的手背，与他肌肤相亲，一根一根地抚摸揉搓他略带薄茧的手指，温暖手心，圆润柔软的指肚。
他无数次迫切想要握上的手，这么近，已是触手可及。
张宜垂下头去，不由自主、狠狠咬住了自己的下唇。
他的心几乎要跳出胸腔。说到底，他才是那个最朝思暮想对方、恨不得把热腾腾的心窝子掏出来给对方看的人。他无数次想过，干脆不管这烂摊子，不管这世上什么乱七八糟的天理伦常、主仆之别、敌我之分，只一心一意地将谢微拥抱在怀中，这辈子只看到他一个人，只为他生，为他死。
可是他心里清楚，自己已经做了十几年的忠仆，绝不可能因为对方随时可能变卦的心思，就真正地将自己全盘托出，把自己最脆弱最无法控制的真心交出去。
皇帝之心，最是难测。他已经栽过好几次，为之遍体鳞伤，为之付出过所有。
他深知自己放纵下去的后果，背后支持自己的人会满盘皆输，背后势力因此覆灭，他们辛苦多年的成果，也会化为灰飞。
而自己，只能得到短暂的一段爱情。
若早已知道结局，何必还要重蹈覆辙？
谢微最后一定会真正意识到，这世上最适合自己的人、最忠诚于自己的人是谁。
张宜明白，这个人，绝不会是自己。
自从他生下来，作为那个最不应该出现在谢微身边的人时，命运之轮就已经滚滚而来，不容任何人左右。
将自己的心用油烹过一段时间的张宜，缓缓抬起头，迎着对方急切无比的眼神，一字一字地回答：“这并没有任何作用，陛下。”
谢微才不管他故意扯开话题：“究竟有没有？”
张宜突然轻笑一声，眼神瞬间冷了下去，他问：“陛下想听什么呢？陛下想听我说有，是吗？即使我是说谎，也要听吗？”
谢微有一片刻的功夫，被他的眼神刺伤了，但他依然摇了摇头：“你不会说谎的，你不会对我说谎。”
“陛下有些自信过头了。”
谢微皱起的眉头就没有松懈过：“我不明白，你究竟为什么隐瞒着我？我一不在乎身份高低贵贱，二不在乎你自幼父母双亡，三不在乎外表，就算你是个又矮又胖的秃顶，我也要，你为什么就不能”
张宜哄孩子一样地呢喃，声音轻柔无比：“陛下不会明白的。”
谢微：“是吗？”
张宜别过头去，沉默了。
殿内安静了有一段时日。
最后的最后，谢微还是叹了一口气。
他说：“你不说，我不逼你。”
只是以后，谢微再也不会主动提起这件事了。
他带着闷气，沉沉睡过去。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他几乎都要睡着。
坐在床边守卫的张宜，才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声音几不可闻：“我的陛下，我该拿你如何是好。”
谢微听出他话里的悲意，却不明白，他为什么一直这么哀伤地活着。
或许有什么东西，是他不知道，而张宜独自承受了的。
翌日，谢微召崔卫国进宫，深入了解了一堆拐卖案进展细节后，足足喝了一早上凉茶的他，还是气不打一处来，干脆询问他：北大营有没有练武的地方，他要找点什么发泄。
崔卫国道：“令儿她最近比较闲”
谢微还是明白，自己那两下子，压根干不过天生神力的：“不行，我打不过你妹，随便来个啥，弱一点的行吗？”
崔卫国：“咱去北大营挑挑吧。”
谢微：“走。”
君臣二人上了马车，走一段时间后，崔卫国才发现，前头开路的马夫居然破天荒地换了个人。
他有些疑惑：“张大人呢？”
谢微抱着胳膊，背靠软枕，紧闭双眼，明眼能瞧出来是在生闷气，可是崔卫国是个多不会看人脸色的家伙，他心里也明白，所以以一个极其别扭的语气耐着性子回答：“吵架了。”
崔卫国可是头一回见证这种事。
自打张宜大人来了二皇子身边，无论打雷下雨，严寒酷暑，刮多大风下多大雪，就没瞧见他离开过，比贴在铁块上的磁石还牢固。崔卫国于是多嘴问了句：“这张大人一年到头也说不了几句话吧，你们怎么会吵架？”
就算是一帮大男人聚在一起喝酒，也没听张宜多说过什么话。尹汉宁跟叶子苏在那边说相声，几乎把京城的大小轶事编成册在讲，那嘴皮子，就算将来终于贱嗖嗖地惹烦了皇帝，被撤了官职，也能跑天桥底下说书讨生活。
连陛下都被吸引过去评论了几句‘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李央那个脸色苍白的闷葫芦也能说上两句，而张宜，却依然像个被封住的酸菜坛子般，不仅油盐不进，且三棍子打不出两个字。
谢微眼都不睁一下：“是我闲的，我以后再跟他说这个，我绝后。”
崔卫国偷摸地想，您这么喜欢他，似乎已经要绝后了。
但他还是管不住自己的嘴：“那您的安全”
谢微这一时半会儿的，烦着呢，就随便搪塞过去：“别管了，我又不是没他不行。”
车内安静了没一会儿，谢微突然想起一个给自己找乐子的主意（而他的快乐通常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下），立刻睁眼，一开口精神饱满，意气风发：“尹汉宁呢？”
(https://www.mxgbqg.com/book/64613692/17303726.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mxgbqg.com。梦想文学网手机版阅读网址：m.mxgbq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