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开会
张宜在院子中挖坑，谢微在另一边，满院子寻找草席，然后把尸身裹起来填坑用。
两人一直沉默着。
看默契程度，这事儿不是第一回干了。
在来西北之前，他俩已经这般解决掉了：人贩子、调戏幼女的老流氓、当街纵马撞死幼童的纨绔子弟等。
后来只要谢微一个眼神，张宜就知道要做什么，两人的默契程度，已经到达了此生顶峰。
坑还没填完，紧闭的大门外，却突然传来叩门的声音。
张宜第一时间找东西将凹凸不平的地面遮住，谢微则前去开了一个小门缝，笑眯眯地问：“是谁呀？”
“去东南街开会！”来的人不耐烦地大声嚷嚷：“大人喊你们去商量大事儿，现在就去！”
谢微：“商量什么大事？”
来者：“哎呀废话真多！喊你们这帮破商人忒费劲，开会就是开会！到地方你就知道了。”
没等谢微明白过来，前来报信的人就已经纵马而去，只留满地尘土飞扬。
谢微两人解决掉院子里的东西，四处打听消息，这才摸到了东南街。
一进院，只见满院都是商户打扮的人，正互相攀谈熟络着，见了谢微的打扮，以为是哪个小粮商，用不着浪费口舌攀关系，就没怎么在意。
谢微两个靠在阴凉处的墙上，远远观察众人。
张宜极小声地说：“那个穿青衫带玉佩的，是凉州城的一个大粮商。”
谢微点点头：“怪不得都围着他转，这年头的西北，手里有粮才是爷。”
“那为什么没有周家兄弟？”张宜有些疑惑。
谢微解释：“你忘了，周明朗的粮铺门前冷清，想来是没货，又不甘愿收贵粮祸害百姓，所以不在受邀范围之中。况且，咱俩去的那个院子，不就是周明朗联络上的粮商，有粮的人，为什么还收粮。”
“那为什么开会？”
“过会儿就知道了。”
不一会儿，走来一个被人簇拥着的矮个短粗汉子，趾高气扬的拿着把玉折扇，一边的商户们纷纷行礼，尊称一句：“唐大人。”
谢微正捏着下巴思考，这唐大人是哪路货色，一旁的张宜凑过来耳语：“凉州知府姓唐。”
谢微皱眉：“我不记得有哪个知府长这蠢样。”
那唐大人生的这般矮，不知是如何在人群之中一眼瞧见谢微的，竟这样信步而去，走至近前，仰着头观察谢微的容貌。
谢微抱着胳膊，与之对视。
唐大人突然开口，声音好似钝锯子锯木头：“现在谁家穿不起绫罗绸缎，你一会儿要见的可是知府大人，不能穿漂亮一点儿，出来见见大场面吗？”
说罢，还没等谢微两个反应过来，这人就凑过来，伸出油腻腻的狗爪子，勾了勾谢微的下巴。
谢微仿佛听见某人刀刃磨刀鞘的声响，赶紧背过手去，准确无比地按住张宜暴起青筋的右手。
那登徒子揩了天底下最香的一回油之后，还不收敛，将那根指头放在鼻子下闻了一闻，半晌后意犹未尽似的，眯起眼睛打量了一番谢微的模样与身段，啧了两声后，开始大放厥词起来：“爷看你长得也还凑合，既然家里穷的穿不起好衣裳，不如就从了爷，分你城西的一处大宅子。”
谢微：“这样不好吧。”
“那再加十石粮食怎么样？”唐大人似乎有些不耐烦。
谢微沉默。
“这都拿不下你？”登徒子冷笑两声：“我可告诉你，我姐夫是知府大人，你要是不识抬举，我有的是办法让你生不如死。”
“放”
肆字还没蹦出来，谢微再按住一次张宜。
谢微挤出一个微笑：“大人，我们还是先商量正事吧。”
“真是不知好歹。”唐大人转过身去，顺手在身边一个清俊小厮的屁股上捏了一把，大摇大摆地走了。
趁着众人都转过身去，没人注意他，谢微迅速摸出随身手帕，在被人碰过的下巴上死命地擦，另一只手还得死死拉住狂暴状态的张宜。
所谓开会，不过是一人一个小板凳，坐在院子里晒着太阳。
谢微暗暗观察，发现这整个院子之中，全是粮商。
过了一会儿，有个奴才跑到唐大人耳朵边，嘟囔了一句什么，唐大人点点头，大声嚷道：“我姐夫今天忙于政务，没空来，这会，我开了。”
谢微还在下头跟张宜小声吐槽：“没见过哪个人攀关系，要跟自家姐夫姓的，真是狗腿子界的翘楚。咱们在京城的时候，怎么没人跑过来说要跟我姓。”
张宜瞥了他一眼，在心中吐槽。
哪个胆大包天的狂妄之徒，敢跑到皇帝面前说自己要跟国姓。
轻则砍头重则诛九族。
知府的小舅子唐大人，讲了一通车轱辘话，大致的意思就是，要以一两银子一石为价，收购城中所有粮商的粮食。
而这群商户，因畏惧知府的权势，还有唐大人的恶毒手段，居然没人敢拒绝。
末了，唐大人还要加上一句：“这可不是我逼你们卖的，你们必须写一个字据，承诺是真心愿意卖的，不强求哦。”
说不强求，但院子之外围了三层唐家府兵，大有一种谁不签字，谁就被外头剁了当今晚下酒菜的架势。
排队立字据的时候，谢微挤在人群之中，偷偷拽着张宜的衣摆，生怕一个松手人就被挤走了。
张宜发现之后，默默地反手将他的手紧紧握住，在人挤人无人注意的角落，就这样和他偷偷牵着手。
谢微在心中无比迫切地希望，前边的人写字可不可以墨迹一点，讲究一点，最好是吹毛求疵，滴上一个墨点、写错一个比划就要重头再来的那种，总之能拖多久就拖多久。
“韩兄，知府大人要这么多的粮食做什么？”
两个心照不宣沉默的人的正前边，两个人偷摸嘟囔。
另一个说：“大旱这么多天，城中四处都有饿死的人，知府不光不开仓放粮，还要高价收粮，你猜是为什么。”
“啧啧，难怪要封城，那大约就是继续宰人了，高价收粮，再更高价卖出去，能敛多少财就敛多少财呗。”
“的确如此。看到之前那些施粥的好心人没？死的死残的残，唉，这西北恐怕是要由知府大人一手遮天了。”
谢微愣了一下，不由自主加入悄悄话：“他们就不想想，万一这事儿被捅出去，自己的下场吗？”
贾商人冷笑一声：“呵呵，你看现在谁能出得去城门？就算告，也要能出去再说。”
“嘘，小声点。”韩商人偷偷说：“之前有秀才组织联名上表，写了血红血红的书信，不还是没有一家镖局敢接吗。咱们这儿的一个大镖局，叫北通的，据说当家的一腔热血，接了，所有镖师都试图闯出这围笼，然后呢？当天夜里就死了一大半，尸体全吊在城门口暴晒，无声地告诉我们，想往出送信，就是死路一条。”
“唉，那些人都是义士啊。这些人比之平民百姓，至少武功高强，居然被全部拦在了路上。”贾商人摇摇头，表情惋惜：“不知道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京里的人能不能知道可就算知道，又有谁能活到那个时候告御状呢。”
韩商人：“听说京里的皇帝一直身体不好，刚从猛虎口中救下来没多久呢，人还病着。唉，哪有功夫管我们这帮小老百姓的死活呢？”
谢微攥紧拳头：“这帮狗官，真是昏了头了。”
“小兄弟，千万别这么说。”贾商人压低了声音：“谁敢议论西北土皇帝。唐家在西北为祸那么多年，手上有多少条人命，尸山血海、累累白骨，压都能压死人。”
谢微写罢了字据，揣着满腔怒火，俩人再四处问路打听着回周家兄弟那边。
一路上，当真有卖儿卖女的穷苦百姓，卖身葬父母者亦有，还有的脏兮兮的小孩儿，脖子上挂了个牌子，见到瞧上去能吃饱饭的人，就上去自荐。
谢微就被一个半大点儿的孩子拦下了。
那小娃娃不知被多少人拒绝了，把自己的价压得极低，生怕谢微不收似的，抱着他的大腿不放，但又不敢哭闹，生怕惹人不高兴，生意就做不成了。
谢微仔细看过这孩子，瘦骨嶙峋的，眼睛无神，身上还有不知被谁揍出来的淤青。心中怜悯之情压也压不住，掏出一锭银子，将要放进孩子手里时，小孩儿却摇着头拒绝了，他说他只要两个馒头，以后什么脏活累活都给老爷做。
谢微心里针扎似的疼，天底下居然有人命不如粮贵的地方，且这子民，是他的子民。
说到底，还是自己做的不够多。
张宜从怀里摸出在城外买的蜜饯，本是给谢微备着解馋用的，眼下瞧着这孩子脸色铁青，四肢无力，好似要饿死了，就递了过去。
小孩子接过蜜饯，吃着吃着哭了，说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尝到甜的滋味了。
谢微忽地回想起，自己在宫中，一道菜夹过三次就不吃了，那个时候，他怎么会知道，世上还有人就饿死在卖身葬父的大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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