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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番外一卜辞上


混沌之上的云层,翻涌迭起。一个遥远苍老的声音,似乎自天外而来:

        “你可有辩解?”

        “没有。”身披白袍的少女,五体投地,伏得端正恭敬:“卜辞知法犯法,以权徇私,认罪领罚。”

        苍老的声音静默一瞬,幽幽叹息:

        “罢了,言合留下的烂摊子,确实需要收拾。你既视他为兄,便去出一分力吧,也算了却这段因果。”

        一道雷霆撕裂天幕,重击在少女身上。银白色的神力沿四肢百骸倒转回流至颅内,被那道雷霆之力打上了牢牢的枷印,锁于双瞳。

        卜辞浑身巨痛,倒在厚厚的云雾中,咳出一口鲜红,堪堪闭上了眼睛。

        原来,罪人历劫下凡,是这样的感觉。

        ///

        梁悯帝李彦和在位第八年夏,剑南节度使孙堂敬举兵北上,以“清君侧,诛妖妃”为名,攻破西京。李彦和自尽于宣德殿,其爱妃柏昭仪失踪,下落不明。

        孙堂敬于西京登基称帝,改国号为蜀。

        孙太后在孙堂敬入京当日,自缢于寿庆殿,惟留遗愿与梁启帝李荣合葬帝陵,生为李家妇,死入李氏祠。

        因李彦和亲政时间太短,且挪用了修建陵寝的款项,故他死后无陵可葬,只能在李荣的陵寝外草草掩埋。

        李彦和原配皇后孙红玉被册封为蜀国永嘉公主,迁出皇宫,于京中另起公主府。然永嘉公主自搬进府邸后,始终深居简出,闭门谢客,连她的亲爹蜀国皇帝,想见她一面,也是难如登天。

        另一边,河东与临淄两处节度使,拒不承认孙堂敬的皇帝身份,称不再受西京领导,自立为王。临淄节度使甚至拉起大旗,要讨伐孙氏乱党。

        孙堂敬的剑南军在占领西京时与梁悯帝的羽林军发生激烈冲突,伤亡惨重,无法抵挡来自临淄的攻势。为保住自己还没坐热乎的皇位,他不顾朝臣反对,将应朔十二州献给北徵,以求北徵派骑兵南下,帮他守城。

        中原群雄哗然,攻讦谩骂声不绝于耳,称他是不折不扣的“孙”皇帝。

        卧病金陵的晋国公陈景终于苏醒,然而梁国已灭,无可挽回。他甫一醒来,便收到了应朔十二州被献的消息,急怒攻心,喷出一口血,再次昏迷。

        晋国公世子陈行简与江淮特遣使纪长天在一片混乱中合力稳住了金陵局势。纪长天以军中不可一日无主为由,力保陈行简暂代国公处理事务。陈行简不负他所托,雷厉风行地收服了众将。肃清内部争议后,他将江淮与晋西两地的吏治、财政、土地全部整合。待陈景病愈,陈氏独立已达水到渠成之势。

        九月十六,陈景自封晋王,定王都于金陵城。

        坐拥晋西与江淮两处势力的陈家,在众多地方藩王中很快脱颖而出。他们要钱有钱,要兵有兵,又有以陈行简为首的众多大将坐镇指挥,短短几年,便吞并了河东与临淄,占据中原半壁江山。而后,将矛头对准了京畿。

        孙堂敬大骇,修长书一封,遣议和使分别送去殷楚与陈晋,称愿与晋楚三分天下而治。

        议和书被陈行简当着来使的面撕个粉碎,纸片丢了他一脸一身。他还提笔写了一封回信,嗤笑着扔给使臣,作为答复。

        回信中只有十四个字:

        怂将叛臣孙皇帝,礼义廉耻皆不知。

        这封嘲讽信骂得露骨,彻底撕破了晋蜀之间最后一点和平的希望,大战一触即发。

        晋军势如破竹,加上北徵骑兵根本不想在中原内战里全力以赴,极尽敷衍,遇战能退则退,是以孙堂敬虽然背着累累骂名搬来了外援,还是很快就被打到了家门口。

        蜀国寿命尚不足七年,已是危如累卵。

        ///

        金陵城晋王府的一处僻静房间里,许宜臻捧着高耸的肚子,在厅中缓缓踱步,时而停下扶着椅背轻喘。

        腹部一阵一阵地发紧,作为两个孩子的母亲,她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蜀军大队人马已到金陵外十里,即将围城,可她此时的身体状况,确实不适宜再挪动了。若能撑到援军来,或许还有一条生路,否则……

        侍女自门外走来,向她禀报前院递上的消息:

        “大公子和二公子已由密道送出城,在乡下藏好,老夫人和其他两位夫人也都在城中躲起来了。”

        许宜臻一手托着肚子,一手抓着椅背,眉头紧皱。半晌,她长吐出一口气,才回道:

        “你去多烧点开水,再把西院的稳婆叫过来,我可能是要生了。”

        小侍女听了这话,慌慌张张向外跑去。许宜臻抱着隐隐下坠的肚子,一步一步挪向屋内小榻,想要躺一会儿。

        如今金陵城中乱作一团,王府的侍卫大多派去了城门处驻守,家中人手不够。她担心有人趁机潜入,要绑了自己去要挟丈夫和公公,特意没有呆在原本的屋子,而是另挑一处僻静小室。却不想,才搬过来,竟有了临盆迹象。这孩子,可真不会挑时候。

        硕大浑圆的肚腹靠着榻上软枕,紧一阵缓一阵。许宜臻迷迷糊糊睡了一觉,醒来看到稳婆跪在地上,却不是来给她接生的。

        一名黑衣男子持剑抵在稳婆颈间,对她狞笑:

        “夫人让我好找啊,皇上请你去一趟西京。”

        许宜臻强撑着一口气,从榻上缓缓站起,声音毫不畏惧:

        “皇上?哪位皇上?我只认大梁的皇上,可他已经被乱臣贼子杀害了。”

        黑衣刺客懒得废话,一脚将稳婆踹开,伸手揪住她的前襟:“你的两个儿子呢?藏哪去了?”

        自方才一直背在身后的手,突然从袖子里抽出一把匕首,狠狠向刺客脖颈扎去。

        匕首扎偏了,没能刺中脖颈,而是捅进了黑衣男子的肩膀。她手上乏力,只刺入一寸,便再不能进。

        “臭娘们,你找死是不是!”

        刺客抬手就是一巴掌,许宜臻站立不稳,当场扑倒在地。快要临产的身子如何经得住这重重一摔,霎时便有一股热流自身下涌了出来,隆起的腹部随之传来强烈痛感。

        黑衣人将匕首从自己肩头拔出,狠狠一掷,对捂着肚子伏在地面的少妇毫无怜惜,提腿又是一脚:

        “要不是上面让捉活的,老子直接宰了你!”

        许宜臻在地上滚了几滚,直到撞上桌腿才停住。她尝试爬起,然而后腰疼得像折了一样,身下热流源源不断,腹中更是作动难耐,手上力道一泄,颓然跌回地面。

        那刺客还要上前,却听耳畔掠过疾风,抽剑回身,正挡住一把猎猎攻来的长刀。

        长刀握在将军宽大而生着薄茧的手中,他眉目凌厉,带着浓重杀气,刀刀皆向对方要害劈去。

        刀与剑清脆的碰撞声,在厅中不绝于耳。

        许宜臻躺在地上,望着及时赶到的丈夫,心下一宽,自知不必再强撑着这口气。可她甫一放松,连日来的忧虑与惊惧涌上,更觉已痛到极处,双手抚在愈加紧缩抽动的腹部,凄然发出一声浸透苦楚的低泣:

        “呃——”

        这一声婉转隐忍的低泣,落在陈行简耳中,直刺得他心头狠揪,双目赤红,手中长刀一挥,刺客的剑被拦腰砍断。下一刻,鲜血喷出,黑衣男子已经人头落地。

        接生的稳婆见到这一幕,面色惨白,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世子饶命!世子饶命!是他逼我带路的!他要杀我啊!”

        陈行简快步走到许宜臻身边,只见她腿间漫出大片水渍,竟不知此时到底还能不能挪动。他小心搀起她上半身,靠在自己肩头,声音紧张得直发抖:

        “阿臻,你怎么样?”

        许宜臻用力抓着他的手腕,疼得整个身子都在颤,额上瞬间生出一层薄汗,大口喘了一会儿才说:

        “是不是……破水了……赶紧……抱我到床上去……”

        强壮有力的胳膊伸进她膝窝,将人一下打横抱起,放在室内的床榻上,陈行简回头对仍在磕地求饶的稳婆怒喊:

        “还不快过来给夫人接生!夫人平安我就算你将功补过,若夫人有任何差池,你跟那刺客下场一样!”

        破水是外部撞击导致,稳婆查看之后,特特叮嘱夫人,如今尚未到时候,万不能白白浪费体力,要再忍一阵儿。

        趁疼痛暂歇的空档,许宜臻问身边人:

        “你怎么回来了?不是在攻西京吗?”

        陈行简从床头冒着热气的水盆里捞出帕子攥干,拂去她脸上大滴的汗:

        “接到探子情报,说孙堂敬想围魏救赵,我担心你出事,连夜快马赶回来的。”

        苍白的嘴角扯出一丝笑:“大将临阵跑路,你可真行。”

        “父亲还有别的儿子,但你只有我一个夫君,当然先来救你。我可一直都记得,李荣的两个儿子是怎么死的。”

        “我看你是忘了,李彦和怎么死的了……”

        温暖的大手握住许宜臻的纤指,轻轻贴上武将饱经风霜的粗糙脸颊:

        “陛下当年跟沈相说的话,我一直都记得。我跟他一样,是个俗人,不爱江山,只爱红颜。”

        刚刚在厨房灶边,浑身浴血的侍女抓着他,哆哆嗦嗦地说有刺客去找夫人了。他当时心头一窒,急怒之下,口中竟生生泛上一股咸腥。

        那一刻,他终于理解了,当初在舒合殿外,里面男人那一声哀恸长哭,是怎样的悲苦无助。

        许宜臻望着风尘仆仆的男人,不知跑死了几匹快马,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从京城赶到金陵。她鼻子有些酸,但故作轻松道:

        “真不要脸,李彦和当然算为了红颜放弃江山,你的江山,八字还没……嘶——”

        话未说完,一阵猛烈的收缩自腹部传来,让许宜臻五官都拧到了一起。她大口呼气,等着这阵疼痛过去。

        阵痛一波又一波袭来,漫长得仿佛没有尽头。陈行简不断对妻子讲述行军路上的趣事,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许宜臻时断时续地听着,觉得头脑有些发昏。但她能感觉到,有一个人,由始至终,紧握着她的手。

        直到太阳最后一丝余晖消失在地平线,稳婆终于对她说:“夫人可以向下用力了。”

        漆黑夜幕,繁星点点。一颗明亮的星子,拖着长尾,在夜空悄然划过。

        “啊——”

        伴随着一声痛苦的长吟,陈行简与许宜臻的第三个孩子,姗姗降世。

        “世子,是个女儿!母女平安!”

        洗净的婴孩被包好放到许宜臻身旁,陈行简拿着温热的毛巾,为刚生产的人拭去满头汗水。

        女婴皮肤不似寻常孩子那样发皱,而是红彤彤滑溜溜的。虽然闭着眼,但小嘴还在一拱一拱。

        “真好,终于不是秃小子了。”世子夫人满目柔情,望着出生过程惊险刺激的女儿,欣慰一笑。

        脸上颈上的汗都擦完了,陈行简放下毛巾,俯身吻了吻她的额头:“你在这好好休息,我去城门看看。”

        欲离去的手被床上人拉住,许宜臻注视着他,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说,但出口皆化作一句:

        “小心。”

        陈行简打开大门时,冯胜已在门口静候有一阵儿了,见他出来,大喜来报:“世子!蜀军退了!”

        “什么?怎么退的?”

        “王爷攻破西京,孙堂敬伏诛,蜀国,灭了!”

        爽朗的笑声自这处小室门口传开,蔓延在整个晋王府中。金陵城,躲过了一场浩劫。

        “你听到了吗?”陈行简一脸喜色,匆匆回到许宜臻床前。

        “听到了,冯胜这么大声,半座宅子的人都听到了。”

        许宜臻已经支着身子坐了起来,把新生女婴搂在怀中,苍白的脸上盈满笑意:“去叫人接母亲她们回家吧,还有大郎和二郎。”

        陈行简拥着她靠在自己身上,布满薄茧的粗糙手指,小心地摸了摸婴儿柔嫩的脸颊。

        “这次有惊无险,是上天对我们一家五口的仁慈。”

        “是啊,我们三姑娘,是福星呢。”许宜臻依偎在他宽阔的胸膛,素手拍了拍怀中襁褓,莞尔一笑:

        “不如,就给她起名叫,陈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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