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许多年前，那同样是个夜晚，月映中天，格外迷人。苏小小在院中排练霓裳。一舞毕，便听到一阵掌声，接着一名男子从梧桐树的荫影里走了出来。
那人一袭浅青色的袍子，袖口处印着几片竹叶，一双眸子清澈透明，烨烨生辉，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浑身披着月华，显得越发卓尔不群。
说到这里的时候苏小小的眼睛亮晶晶，溢满了光华，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月夜。
她说就是那天晚上有了苏娆，她还说你爹爹答应过娘亲，他会来接她出去的，一月为期。
可是她等了他三个月，肚子都大了，他始终没有再出现过。
后来她便心灰意冷，又不愿让苏娆出生在那烟花之地，便不告而别，来到了清水镇。
从此之后她便褪去了一身艳丽，拾起白色素袍。
娘亲始终没有告诉苏娆爹爹的名字，她想或许娘亲也不知道吧。
把自己给了一个陌生人还稀里糊涂的当了娘。
苏娆不知该说娘亲浪漫好呢？还是悲哀好呢？
娘从来都是这么的不拘世俗，这么的另类。不然她怎么是苏小小。
苏娆就这样乖乖地躺在她怀里，静静的，听着她漫无目的的诉说。
已经是深夜了，却一点也不觉得困……
看到娘亲的美目中溢出的泪水，苏娆心里一阵酸涩，用力地抱住了她，这一刻她才知道自己是多么的爱她，不忍看她受一点委屈。
第二天，当苏娆正在小心翼翼地浇着比她还宝贝的曼珠沙华时，听到有人在不停地叫她：“苏小娆。苏小娆。”
她转过头去，恶狠狠地剜了白跳跳一眼。
白跳跳立马把嘴撅得老高，像个受了气的小媳妇。
见苏娆不理他，他那黑水晶般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转动两圈，活像个奸计得逞的狐狸，笑得异常狡猾。
举起右手晃了晃，他说：“苏小娆，母债子偿，我有葡萄吃。”
苏娆嘴角一弯，摩擦着双手说道：“好！母债子偿！”
她欢快地跑出院子，拎着白跳跳的耳朵就往清水河跑。
“疼！疼！你轻点。”白跳跳叫了一路，苏娆都充耳不闻，只当是隔壁大黄的犬吠声。
不一会儿，他们就坐在了河边的青草地上，苏娆欢快地吃着葡萄，小嘴吧唧吧唧地特别香，白跳跳则趁机将他那张美到人神共愤的脸凑到了苏娆的面前。
“苏小娆，你会嫁不出去的，趁现在好好讨好我，说不定将来我发财了，还能考虑收你做小妾。”
说着他悠闲地捻起一颗葡萄，放入口中。
苏娆斜着眼看向他，嗤之以鼻道：“少自以为是了。”
他不以为意的耸耸肩：“随你。”说话间又一颗葡萄进嘴。
话说白跳跳这么小就长得这么可爱，美男潜质毕露，说起话来却这么阴损，德行败坏。
长大后绝对是衣冠禽兽，典型的斯文败类，我才不要做他小妾呢，将来肯定谁嫁给他谁倒霉。苏娆眯着眼盘算着，不禁打了个寒噤。
直玩到傍晚她才小跑回家，苏小小问：“苏娆，一下午哪去了？”
“和白跳跳去清水河玩了。”
“呵！白跳跳。真不知道那黑黑胖胖的吴翠花哪来的福气，生了这么个水灵精怪的娃，我可是喜欢得紧。”
苏娆不由得想起了白跳跳下午说过的话：“苏小娆，其实我娘本质并不坏。”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情异常严肃。可是苏娆并未理会，只是“切～”了一声。
看吧，连苏小小都这么喜欢他。不过听到水灵精怪这个词的时候苏娆还是在微微讶异了一下之后连忙摇头否认，这才摆脱了那双突然浮现在她脑海中的晶亮眼眸，一想起那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她就一阵恶寒，他应该是只阴险狡黠的狐狸才对。
只有狐狸才爱吃葡萄。
他在苏小小面前总是装成一副乖巧懂事的模样，到了苏娆面前却是劣迹毕露，张牙舞爪，气得她抓耳挠腮。
每当苏娆控诉他的时候，苏小小就会一脸认真的看着她说：“真的么？苏娆。苏小小的女儿不一定要实诚，但一定不能撒这么明显的谎哦。”然后继续干着自己的事情。
这个时候白跳跳便会跳到她面前耸耸肩，一脸无辜地说：“她不相信你，我也没办法。”
气得苏娆直跺脚。
慢慢地，苏小小开始教着苏娆习舞，日复日，年复年。苏小小惊叹于女儿的天赋异柄。
她还教会了苏娆认字赋诗，其实苏小小一直是个才女，只是不明显而已。
白跳跳还是隔三差五的来找苏娆，不管吴翠花怎么骂都改不了。
他们一起捉蚂蚱，斗蟋蟀，扑荧火虫，虽然他说话还是一如既往的噎死人，但是不可否认的是苏娆跟他在一起时真的好开心。
毕竟他是清水镇上唯一一个不嫌弃她，还会假惺惺地救她的人。
苏娆捉螃蟹不小心掉进水里的时候，不会水的白跳跳二话不说就跳了进去，扑腾着拼了命的也要把她弄上岸。
这是他唯一没有权衡好利弊的事。也是他做的最道德的一件事。
苏娆趴在岸上，看着还在水里扑腾的他，鼻子酸酸的，满满的都是感动。
她说：“白跳跳啊，你可不能死啊。”
最后还是吴翠花把他的宝贝儿子捞上来的，从那以后苏娆又成了整个清水镇所谓的“扫把星”。
她是苏小小一个人的宝，而白跳跳却是整个清水镇的宝。
清水镇算芜遗策的巫师曾预言，有此等容貌者可手握生杀颠世之权。翻手云，覆手雨。
挺玄的。当时苏娆只是觉得很好笑。
从那以后她就再也没有拧过白跳跳的耳朵，因为他脸皮特厚，腆着脸自称是她的救命恩人，不过想想倒也真是。
也是在那天白跳跳知道了苏娆的一个秘密，他在苏娆被水湿透的衣服下，看到了她锁骨上的一颗朱砂痣，嫣红夺目……
后来他还曾戏谑地问过她：“苏小娆，为什么你有朱砂痣，我就没有。”边说边扯开衣领，看向自己的锁骨。
“要你管，白跳跳你个变态！”苏娆急红了脸，冲他骂了一句，转过身去。
白跳跳这才明白，“原来苏娆长大了啊……”他若有所思地合上衣领，笑了起来。“不过我可对你没有兴趣，你只能做个小妾。”他又趾高气昂起来，白净的侧脸精致的像一只好看的狐狸。
“切……谁稀罕。”
苏娆觉得这两天的苏小小有些反常，不只是因为，她没有以前那么关心自己了。
更可疑的是她还总是频繁的问她：“苏娆，娘亲美不美？娘亲是不是老了？”
苏娆不懂，到底是什么事情能让一向以美貌自居的苏小小忐忑。
还记得那天苏小小起得很早，对于一向爱懒床的她来说，这是个奇迹。
她把头发绾成苏娆从来都没见到过的模样，一番梳妆之后，只见镜中的人，细长的柳叶眉，明眸皓齿，美丽的不可方物。对了，她还特意上了一层胭脂。
苏娆惺忪着睡眼看着她，朦胧之中觉得这是她所见过的娘亲最好看的样子。是啊，岁月都好像格外眷顾她似的，这些年来，丝毫没有在她脸上留下半点痕迹。
之后她才满意地站起身来，走到床前，拍拍苏娆的脸，声音中带着情窦初开的少女才有的雀跃。
“苏娆，等老娘回来给你个惊喜！”
当她的最后一根发丝抚过苏娆的脸颊时，苏娆是想抓住她的。
可是她终究是太困了，半梦半醒中看到苏小小的背影，逆着光，越走越远，终是跨出了门槛，她白色的裙摆旖旎在地，惊扰了朝阳洒下的光，却终究没能惊扰孩童的碎梦。
等到苏娆睡醒时已是日上三竿。她突然想起刚才的一幕，不由得觉得有些好笑，今天和往常没有什么区别。
只是曼珠沙华更红了，几乎接近黑色，显得有些诡异。
吴翠花抱着苏小小回来的时候，将近黄昏，只见苏小小满身是血，那触目惊心的血色，让苏娆想到了妖治的曼珠沙华。
她木讷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这是不是苏小小所谓的惊喜。
吴翠花叫她过去，她就过去，她呆呆地拉起苏小小的手，苏小小的手冰凉冰凉的，早已没有了温度。
许是被着凉意刺醒了，她忽然醒过神来，拼命地叫着娘亲，得到的却是空荡荡的回音。
喊累了，她就轻轻地伏在苏小小身上，她说：“娘亲，肯定是累了，所以才不肯和苏娆说话。”
“娘亲，是不是苏娆惹你生气了？”
“娘亲，是不会丢下苏娆的，对不对？”
“娘亲，说还要看着苏娆嫁人呢！苏娆还没嫁人娘亲不会不管苏娆的？”
“娘亲的霓裳苏娆还没有学会，所以娘亲不会走的对不对？”
“娘亲再看一眼苏娆吧，苏娆想听娘亲讲故事。”
如果不是吴翠花拉起她，不知道她还会语无伦次地说多久。
吴翠花扶着她的肩膀说：“娃儿，坚强点儿。”
这时苏娆仿佛如梦初醒，娘亲走的时候她明明预感到不好，为什么不去拉住她呢，她开始痛恨自己。
她觉得是自己间接杀死了苏小小，是她害死了她唯一的亲人。
她不忍再看苏小小一眼，此刻的苏小小面色铁青，表情因痛苦而扭曲，头发乱蓬蓬的，是她生前绝对不允许的模样，身上纵横交错着无数道划痕，定是血尽而死。
如此残忍血腥的手段，她不敢想像当时娘亲一点一点绝望下去的心。
如果自己出去找找她，或许娘亲就不会死了，有那么一刻她想将自己凌迟。
白跳跳突然跑进来抱住苏娆，他说：“苏娆，以后把你交给我，我来保护你。”
那年她十六岁，他十七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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