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
月光安静地托着腮，趴在阁楼的栏杆上，她的眼中只有那个人，他总是冷静得不像话，脸上好像覆盖了万年寒冰，极少有情绪出现，让人不禁觉得世间的事情都尽在他的意料之中。
他是她梦境里走出来的神明，他有权力来重新指引她的人生，他告诉她，想不起的往事就不要想，她今后的人生都由他来妥善保管，妥贴安放。除了他没有任何人能伤害她。
每每想到他说这些话时，脸上浮现出的少有的认真表情，月光就会痴痴的笑，她不由得伸出一支手，用指尖隔空描画他绝世无双的脸颊轮廓。
谁知动作太大，不小心扯到了锁骨处的伤口，“嘶……”月光微微蹙眉，她锁骨上的朱砂痣没有了。她记得主人在某次为她换药时，摸索着她锁骨上的朱砂痣说道：“太艳丽了，我不喜欢。”
那时候月光便暗暗下定决心，待胸口上的伤痊愈后，就求着顾子涯师父帮她除掉，可是顾子涯始终不肯，现在就要走了，她终于得偿所愿。
“你当真决定了？”决定了为了皇位而肆起杀戮，为了皇位而将月光狠心的推出去。顾子涯问这话时不经意间瞥见了阁楼上的少女，愣了愣神，脸上浮现出些许不易察觉的怜惜。
他向来是挺喜欢月光的，如果他也有女儿的话，应该也像月光这般年纪了吧，应该也如她这般天真无邪吧。他实在不想因这王权的争夺，断送了这如此乖巧的女孩的一生。可是他又怎能阻止公子浔呢。
那时他还是大燕第一御医，身为皇子的公子浔，六岁便拜他为师，吃他调的药，跟着他习武。
公子浔自小体弱多病，身为皇子，这个中原因顾子涯自然明了，虽是皇后所出却不受帝王宠爱，可是他从来没有自暴自弃，反而越挫越勇，彻夜读书，聪颖好学，小小年纪的他终日以药代茶，无论多苦的药都如数喝下，没有丝毫抱怨，常常废寝忘食地习武，以强健体魄，不愿再做别人口中的病秧子，只为赢得父皇的一点关爱，一丝赞许的目光。
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十三岁时，他的发奋图强和聪颖睿智终于被皇帝发现了，那是皇帝第一次亲切地摸着他的头说：“吾儿聪颖神睿，特封淮安王，赐王爷府，迁出王宫。”
外人都道三皇子天生神童，十三岁便已封王是莫大的恩典，只有他听到这个消息时如五雷轰顶，只有他明白这其中的含义，父皇竟讨厌他到如此地步，其他皇子都是成年才出宫建府。他如今却如弃子般被丢了出去，从此与母后也相隔两地。
顾子涯还清楚地记得送他离开那日，大雨滂沱，湿了他小小的肩膀和皇后的双眼。
自那日起他好像在一夜之间长大，踮起脚擦干皇后的眼泪，丝毫不避讳的说道：“待我他日归来，定将只手掌控着皇宫，让所有人都望尘莫及，俯首称臣！”自此以后眼中消了稚嫩，满目冷清。
两年后他也因厌倦宫中俗事，就奏请出宫退隐山林，公子浔得知此消息后百般辗转寻得他，那日谷中的桃花落了满地，他跪在他身前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令他万分动容。
现在当年的那个少年已长大，他是看着他在逆境中一路挣扎成长的，他没有办法也无法开口让他停止一切，既便父子反目，兄弟撕杀是他最不愿看到的结果。他是他唯一的徒弟，他视他如子，他只怕他在这场争夺中，到头来伤的还有自己。
“决定了。”公子浔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而后执起酒壶又要续上，这才发现他们师徒二人不知不觉间已饮尽一壶。
他回头，一眼就撞见正趴在阁楼栏杆上痴痴地望着自己的月光。他突然间觉得有些好玩儿，想要逗逗她，索性转过身去，也盯着她看。
月光被他盯得一阵局促，慌忙站起身子，两只手胡乱地绞在一起，不知道放在哪里是好。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公子浔不觉好笑。
“月光，酒空了，拿壶酒。”顾子涯看出她的尴尬，适时地说出这句话，替她解了围。
“好的，先生。”月光冲他点点头。然后逃也似的跑进屋里。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后，拿了一壶上好的桃花酿，走下楼去。
公子浔看着施施然走过来的月光，脑中一阵恍惚，单手支额，就这样一直静静地看着她慢慢走近。
“先生，我给您拿来了。”月光为他们各斟了一杯后，将桃花酿放在石桌上，起身就要离开。
“月光，别急着走，你先坐下。”公子浔说着，拍了拍身旁的凳子。
月光小心翼翼地挨着他坐下，乖巧听话的如一只温顺的猫。
公子浔狠了狠心，收起了自己无关紧要的怜悯。他的江山必须要有人付出代价，而这个人是谁又有何妨？他声线清而冷，带着丝丝哄诱，语气中含着不容拒绝的意味：“月光，为我做事你可心甘情愿？”
“心甘情愿。”这个单薄削瘦如弱柳扶风般的女子想都没想就回答。她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的，她既是主人养的那她就该随时做好为主人献身，报答主人的准备。
答应的如此干脆果断，掷地有声，好像早已下了为他奔赴刀山火海的决心，只是在等着他一开口就挺身而出，那般的决绝，那般的倔强。她甚至都不关心他要她做什么。
这一次他是真的有些不忍了，除了白宁，他从没奢望过会有第二个人这样对自己，全心全意的！毫无保留的！
“主人，想我怎么做？”许久没有等来下文，月光问道。
要成为一名合格的帝王，狠心和舍弃是他的必经之路，他怎会不知，就让她来当那颗炼金石吧！他思躇片刻，将计划说了出来，一字一顿，每一个字月光都听的极为清晰，“明日我会命人送你入锁仙楼，我要你想尽一切办法成为今年的花魁。同时我会回到王爷府，明日我要让整个大燕国都知道三王爷回来了，孑然一身的回来了！”他说这话时眼中含了睥睨天下的神色，好像一切都尽在掌控之中，唾手可得。
“月光定当竭尽全力。”她看着公子浔神采奕奕的样子低眉答道。是的，她会尽力，只要是他提出来的要求，她都会拼了命的做到。
就像他曾问过她可会跳舞一样，自此以后，她就没日没夜的练习霓裳。只因为她的梦不会错，而他是她梦境中走出来的神明，是他让她重生，她仰慕他，她理所当然的要为他效忠。
只是她没有想到是以这种方式，是要让她去做一个卖笑的风尘女子。纵使她的心中有窒息般的难受，她也都隐没在心中，用表面上的风平浪静，极力掩饰内心的波涛汹涌。她早已溃不成军，却仍笑着为他找理由，或许他怕别的任务她完成不了，会让她有性命之忧，他还是心疼她的。
顾子涯安静地看着她的表情，不动声色。她不知道的是她的神明或许并不能引她入天堂，而是在将她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真乖。”公子浔温柔地摸摸她的头，然后说，“早点回去睡吧，明日还要早些起程。”
“嗯。主上和先生也要早点休息。”月光站起身来，强忍着心中的剧痛说道。
公子浔看着她的背影又想到了曾经的苏娆，如今没了棱角和爪牙的她是否也学会了将情绪都隐没于心中呢？
怎么又想起苏娆了，或许是喝得有点多了，他有些醉了，是啊！他公子浔何时要关心一个女人的情绪，琢磨一个女人的心思了，就连对白宁他也不曾这样过。
将她推出去也好，省得整日跟在自己身边，扰了他的心绪，不知不觉间他竟在为自己的决定找理由了，他何曾这般优柔寡断了，连他都没有察觉。
“你今日做的决定终有一日会后悔。”顾子涯淡淡地说。一下子把公子浔从沉思中拉了出来。
“师父，何出此言？”
“你对她动心了。”顾子涯浅酌了一口，缓缓地说出这句话，“只是你自己还不知道。”
一语击中公子浔的心，他端起酒杯的手停在了半空中，他对她动了心？怎么会？他爱的只有白宁才对。他早已收起了那段对她的模糊的，不该有的情愫。难道是他清除得不够干净吗？
“我看得出她对你用情至深。如果可以的话，还是换颗棋子吧，她会是你的良配。”
没有了亲情，或许他该有一份完美无憾的爱情，也不至于冰封了那颗本就寒冷而坚固的心。顾子涯是真心的为他这个徒弟好。
“我怎么会对她动心，师父您误会了。”公子浔平静地说，却带着一丝明显的慌乱和不确定。
她对他用情至深，他怎会不知，正因如此她才是一颗最牢固的棋子，他不想放弃。趁自己还在对她徘徊，何不快刀斩乱麻。他是要做帝王的人怎能受困于儿女私情，有情便有软肋，况且他不能辜负了白宁。
“你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你自己的心。”顾子涯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自己好好想想吧。”说罢，起身离开了。
他是该给他些时间，让他好好想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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