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66
清晨云雾渐散，有阳光洒来，在窗台覆上浅浅一层。
阳关温软，更能催生困意。
裴瑜眯眼打个哈欠，随意拉过薄被，翻身，正欲再睡半刻，手指无意识摸索，恰好触碰到枕底柔软。
她唇角自然扬起，忙将绣帕抱在怀中，稍微低头，去嗅那若有若无的气息。
似凛冽，偏又深藏温暖。
裴瑜忽而清醒，却不肯睁开眼来，指尖磨搓着蛇形纹路，脑海中再浮现出昨日景象。
她于月色中枕上宸扬肩膀，心跳急促加快，又在欢愉中平歇。
仿佛世间皆无烦扰，只感受对方鼻息，近了点，再近一些，唇间似能品尝温软。
分明入秋，却难掩梦中春色。
裴瑜想着便笑，将身体埋入被窝，双手拢于胸前，愈加用力得握住丝帕，
有树影摇曳，飒飒作响，仍难散屋内倦意。
锦鲤烛灯树立于屋角，微弱橙光闪烁，恰与晨辉呼应。
房间内又亮了些，光芒向前蔓延，不断挣扎着，仍无法驱散全部黑暗。
床畔上，宸扬正盘膝而坐，双眼紧闭，眉梢隐隐抽动，额间泛起细密汗珠。
他周身浮动浅薄黑雾，气息起伏着，似乎在与某物抗衡。
阴阳争斗不出片刻，是光芒忽地乍亮，快速包裹房间，继而又黯淡如常。
那黑雾凝聚未散，瞬时化作钢丝飞快收拢，眨眼间，紧紧缠绕他身形。
“哈—”
宸扬猛然睁眼，五指蜷缩膝上，小臂用力紧绷，仍压不住细微颤抖。
胸口伤处痛得快要裂开，他喘息着，终咬牙扯开衣襟。
烛光微软，恰好照亮白皙皮肤。那雷伤从肩头横跨腰间，褐红色的痕迹，如烙印刻在肌肤。
或许因为在古栈桥怨气沾染所致，即使他休养数日，伤口仍未缓和，不仅如此，情况变得愈加严重。平日这痛苦还能忍着，现在却如刀尖戳弄皮肉，没有一刻安歇。
看来只有回到魔界，才能彻底解决伤处罢。
宸扬如此想，却忆起裴瑜眉眼笑意，捏起衣襟的手指紧绷，片刻却垂下小臂。
他复垂眸轻笑，再抬头时，面上已不见半分痛楚，拂袖站起，身形摇晃着朝门边走去。
恰时，传来敲门声。
宸扬怔住，顿时站稳身形，右手掩于袖中，道：“我在，进来罢。”
话落，有光进来。
裴瑜手撑门框，从缝隙中探出脑袋，四周看了看，视线正对上角落烛灯。她动作微顿，双眸瞬间侵染笑意，却掩唇轻咳，又背手于身后，佯装副老沉模样：“我刚才看强光袭来，还以为是有人入侵。”提起眼角偷瞄过去，接着补充，“不过只要你没事，便什么都好。”
她说完忍不住笑，双手交叠身后，足尖垫起又落下，耳畔发辫虽动作摇晃。
宸扬眼里有她，眸色难藏温柔，脚步向前，便想走到她身侧。
可还未提步，伤口忽地一痛。
宸扬咬牙，额角抽搐着，竟无法再挪动半步。他匆忙低头，借阴影藏住神色。
风吹过，屋外树影婆娑。
裴瑜没等到回应，清清嗓，顺势抬眸看去。
宸扬站得笔直，半边身体埋入暗处，显得十分落寞，长袖盖住的手，似在隐隐颤抖。
裴瑜终于瞧出不对，忙快步上前，细眉纠起，关切道：“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说着，下意识抬手，想擦拭他额角汗水。
烛光闪烁，指尖只需再近半点，即可触及他发丝。
恰时，宸扬却后退半步。
她愣住，伸出的手悬浮在空中。
宸扬依旧低头，喉结滑动着，声音沙哑：“无碍，你不必忧心。”声线紧绷，字句落地极重。
裴瑜听着，指尖蜷缩退去，尝试多次才笑道：“那便好，看来是我多虑了。”
他蹙眉：“没有，是我—”
“我知道的。”
裴瑜莞尔摇手，径直打断话音，“被吵醒总会有脾气。”回眸，笑容更甚，“那我就先回去啦，不打扰你。”后半句极轻。
宸扬听出她话中失落，心口一滞，顾不得痛呼出声，便伸手想拦：“裴瑜!”
可她却已匆忙转身，‘啪’得关上了门。
光瞬间黯淡，锦鲤稍显无力环绕灯前。
明暗交替，胸口伤处痛得愈发明显。
宸扬咬紧后牙，汗水浸湿鬓角。他再难维持镇定，身体逐渐蹲下，右掌撑住地面，五指内扣，几乎要陷进土里。
有阳光倾入，却无法触及他身侧。
宸扬小臂线条紧绷，半晌，终喘息着抬头，目光向前，眸子却狠狠怔住。
竹屋内，锦鲤悬浮游玩，摇动长尾，尽情挥洒光晕。星点光芒洒落，成为身侧唯一的亮。
他盯着看许久，才颤抖地伸出手，指尖落于温柔。
恰时，游鱼奔赴而至，透明尾巴轻甩，便引得光芒浮动。鱼儿却不在意，稍稍低头，亲吻上他指尖。
宸扬眸子狠狠一颤，身形像被禁锢，竟再难做出反应。
漆黑中，他眼里只映出锦鲤的光。
门外，裴瑜正背靠木板，腕部抬起，食指指节隐约可见光线。
恰有树影落于脸颊，摇晃着，难掩她神色温柔。
石潭间，水面泛起涟漪，有波纹缓慢而动，正与晨光相应。
宸扬正阖眸浸泡潭水，墨玄长袍在水中显得透明，更衬托他身形消瘦。
山雀盘腿坐枝干，一边听裴瑜说话，愈往后，愈难掩表情震惊：“什么，你不打算送走他？！”
裴瑜惊得一颤，连忙捂住她嘴，慌张间压低声音：“嘘，你小点声。”又倾身，偷偷观察宸扬反应，见对方并未察觉，才安心松了口气，眼神重回责怪。
山雀挠后颈，忙扯出笑：“我实在太惊讶，一时没注意嘛。”朝旁边凑了凑，咬耳问，“不过你当真如此打算？”
南陵池现在人心惶惶，各自整日担忧，再难见往常热闹。
裴瑜身为池中掌管，不会不晓得这般情况。
山雀抿唇，视线悄然向潭水探去，指尖轻敲树干，心念道：除非她舍不得那魔离开。
片刻，只听见轻嗯了声。
山雀愈加震惊，愣愣看她，再说不出话。
裴瑜却垂眸，左手随意托腮，颔首道：“嗯，我这次要与他在一处。”话落时笑，眉宇间隐见温柔。
山雀还是初次见她这般，怔了怔，复摊手轻叹：“既然如此，我也劝不了什么。只是南陵池那些小妖，你可得多留心点。”
裴瑜轻嗯了声，并未在意：“世人对魔印象极差，一时半刻自无法改变。”双腿轻微摇晃，歪头笑，“但我想，若宸扬没做伤害他们的事，状况应当会好些。”
毕竟南陵池向来以包容著称，总会有办法留下他的。至于上神那边想必解释清楚就好。
裴瑜如此想，抬头看去，更感觉阳关明媚。
山雀听着，嘴唇轻颤了颤，终是什么话都没说，只懒懒打哈欠，双手重叠脑后：“随你，到时候莫怪我没提醒你。”掀起眼皮，朝底下瞄去，“不过都这么久，他怎么还没有反应。”
裴瑜摆手笑，顺势拨开树枝：“无碍，调养时自然要专心。”
阴影驱散，露出石潭景象。
宸扬仍保持盘坐姿势，双眼紧闭，剑眉愈皱愈紧。他似乎专注养伤，并未察觉出有人偷看。
山雀亦凑近些，压低声音说：“裴瑜，那伤处果真是天雷所致吗？”
裴瑜点点头：“我确认过，不会错。”
山雀昂首，指节抵于下颚，沉思着说：“奇怪，我在人间闯荡时曾有听闻，天雷乃万罚之最，是上届惩罚穷凶极恶之徒所用办法。倘若”抿唇，声音缓而长，“他真受过雷伤，身为魔族却能通过天神屏障你说，这世上会有如此的人吗？”
裴瑜看向宸扬身影，眸色愈加温柔：“或许有所误会罢。”拂袖，引树枝落下，“我与他相处数月，自了解他性情。”
纵使他脾气差些，也从未真正做过伤天害理之事天雷之伤，或许就是因为偶然罢。
裴瑜低头，长睫垂落遮挡神色。
山雀并未注意，仍在絮叨说：“可以前呢，你能确定他所有的事吗？假如他曾犯下罪过，现在又佯装友善待在你身侧呢？”
“够了！”
裴瑜眉细眉紧蹙，终忍不住低吼：“不许再说。”
山雀一愣，赶忙别开脸去：“好好好，不说就不说。”噘嘴，又嘟囔着，“我只是关心你，若放在别人身上，我还没心情问呢。”
话落，却为无声。
裴瑜将纱裙揉出褶皱，依旧埋首，难见半分神色。
山雀偷瞄了眼，忍不住叹气，心道：看来我猜测没错，这两人关系果真不同。
她清嗓想说些打趣的话，又担心撞上火气，只得耸耸肩，探头朝潭水望去。
她倒要瞧瞧这魔族究竟有何不同，能叫镇守南陵池的掌使动了心。
山雀如此想，眸色愈加坚定。
石潭处，宸扬仍浸入水中，一切似与往常相同。
山雀仔细看了阵，却蓦然怔住，身体下意识前倾，磕绊道：“裴，裴瑜你快看。”说话间，手指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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