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挑拨
郑朝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继续与同僚饮酒，只有黄文彦望着这一对璧人离去的背影，如临大敌。
沈明庭一走，他也没了喝酒的心思，匆匆离席去找女儿商议。
县主黄如曼幼时发过高热，幸得莫一出手才活了下来，父亲坚持带她来了这神医谷赴宴，但她又不屑与那些平民为伍，早早地便回了房间。
听完父亲的一番话，黄如曼不以为意：“这神医谷中的麻雀，要变成凤凰也不是易事。”
黄如曼身份高贵，长相秀美，在父母的娇宠下几乎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早已养成了自视甚高的性子，如今到了待嫁之年，她谁也瞧不上，偏偏看中了冷漠疏离、清心寡欲的沈明庭，黄文彦也有意与沈明庭交好，极力想要促成女儿的这桩心愿。
告别了父亲，黄如曼一面吩咐丫鬟重新为自己梳妆，一面派人去打探沈明庭那边的动向与那女子的情况。
神医谷喜事将近，又人多口杂，黄如曼不费什么力气就了解到了李和和与沈明庭过往的故事。
她佩戴好一整套金镶宝石的头面，换了一身红色织金花缎朝裙，又抬手理了理鬓发，摆足了高门贵女的架势，带着丫鬟去药房寻李和和。
黄如曼皱着眉，捂着鼻子站在药房门外打量着李和和，这女子身穿妃色绣银纹的软烟罗裙，配了一只珍珠抱头莲的簪子，背对着自己。
她不屑地撇了撇嘴，呵，小家子气。
这药房内烧了一炉小火，女子小心翼翼地调整煎药的火候，又适时添了几味药材，这才转过身来。
月光毫不吝啬地倾泻在她的身上，配着那一身清丽淡雅的打扮，越发衬出她的冰肌玉骨、云容月貌。
嫉妒如潮水般在黄如曼的心底涌出，她大踏步地迈了进去，将头昂得高高的：“你就是李和和？”
李和和看着这名来势汹汹的陌生女子，很是随和地点了点头：“是啊，你要看病吗？”
莫一舅舅正在外院招待客人，广白师兄与细辛师姐都在房间祈福，文元师弟已经去炼药房炼药了，个个都忙得转不开身，只有她闲一点，帮忙看诊也是应该的。
黄如曼一愣，气道：“放肆！”
她的丫鬟也赶忙帮腔道：“我家小姐乃是宣靖郡王之女，清平县主！”
“原来是清平县主，”李和和假模假样地惊叹道：“不知县主大驾光临，有何贵干呢？”
有些话黄如曼不好亲自来说，她给丫鬟使了个眼色，丫鬟便狂妄地开口：“我家小姐与璟王殿下青梅竹马，门当户对，圣上很快就要缔下我家小姐与璟王殿下的婚约了，但外面有些不清不楚的谣言，对璟王殿下不利，我家小姐特来规劝于你。”
黄如曼睨着李和和，将正宫的气势摆得足足的：“像你这样贪慕权势，只想依附郎君的女子我见多了，你也不想想，你出身寒门，能给璟王带来什么？你与殿下是不会有将来的，即便是殿下心慈纳了你，最多也就是一个贵妾罢了。”
李和和歪头看着她，迷惑不解：倒也不像有病，但怎么又这么不正常呢？
黄如曼看李和和不说话，像是听进去了一般，她缓和了语气，好言相劝：“你生在江湖，又是如此一番好容貌，何必跳进皇家这潭吃人的深水呢？”
这好话坏话都被她一人说了，倒是玲珑心思。李和和皮笑肉不笑道：“清平县主误会了。”
黄如曼端着姿态，等着李和和的解释。
“民女从前并不知璟王殿下的身份，从来都不曾贪慕权势，民女贪慕的只是璟王殿下的姿容罢了。”
眼看县主又要冒火，李和和又补充了一句：“承蒙县主点拨，民女现下已经明白了，璟王殿下与民女之间是没有将来的，日后该怎么做，民女心中有数了，多谢县主。”
倒是个识趣的，听了李和和的回复，黄如曼也不再为难她，满意地离去了。
此行不但解决了一个情敌，还获得了李和和的供词，结合之前的情报，黄如曼准备再去沈明庭那里告上一状，让璟王认清这个女子朝三暮四、轻薄肤浅的真面目，巩固挑拨离间的成果。
药房又恢复了宁静，只有瓦罐里咕嘟咕嘟冒泡的声音。
李和和垂着头，看着漆黑却又透亮的汤药，仿佛终于看明白了自己的心事。
反正……自己大概不会有未来，他的未来大概也不会有自己，那贪心地想要拥有现在，也没什么关系吧？
她将药方看了又看，在这浓得要化成墨的苦药里加了一味可以调和药性的甘草进去。
李和和端着药回了内院，路过师兄的院子，却发现一名坐着轮椅的女子在门口大吵大闹，她虽然行动不便，但手上力气却极大，两个药童都拦不住她。
这应当就是广白师兄收治的那名病人了，李和和心中升起一股怜惜，主动走上前问道：“这位姑娘，可是身体有什么不适？”
单岚警惕地看着她：“你是何人？”
李和和蹲下身，温和道：“我是广白师兄的师妹，师兄近日成婚，可能不得空，我也有些医治腿伤的经验，姑娘要是不嫌弃，就让我为姑娘看看吧。”
听到这个回答，单岚非但不领情，反而一把将李和和推开，毫不客气道：“我谁也不要，就要广白！广白呢？让他出来见我！”
李和和反应极快，但为了护住汤药，还是踉跄了几步。
她站稳身体，让药童替自己拿好汤药，然后便强势地一手按住单岚的肩膀，一手切住单岚的手腕。
单岚想要挣扎，却没有办法反抗，恶狠狠道：“你要干嘛？等我好了以后不会放过你的！”
李和和将她手腕放平，观察着她的脉象，嗯……腿疾难愈，但好在没有其他的病症了。
她又风马牛不相及地问了一句：“可曾用过晚饭？”
单岚还在破口大骂，药童只好替她回话：“单姑娘已经用过了。”
怪不得这么有力，李和和心中感慨。
她出手点了单岚的睡穴，女子总算是安静了下来，倒在了轮椅上。
李和和轻轻松松地将单岚抱起来：“她的房间在哪里？”
李和和安顿好单岚，端着药回去的时候，沈明庭正在庭院里与黄如曼说话，黄如曼说了两句什么，就又气又急地带着丫鬟走了。
等黄如曼的身影彻底不见了，她才端着汤药从门后走了出来。
庭下月光如水，沈明庭的眼睛却深邃如寒星，不带半点情绪。
李和和忽然感觉有点紧张，嗯……还是先办正事吧。
她将汤药递给沈明庭，下意识地补充了一句：“刚刚熬好的药，我加了甘草，不会太苦，趁热喝吧。”
沈明庭将汤药一饮而尽，却仍然觉得苦涩。
他虽然以“不知廉耻、造谣生事”为由将黄如曼赶走了，但她话中真伪，还是分辨得出。
李和和看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与滚动的喉结，小声地问道：“刚刚清平县主……与你说了什么？”
沈明庭眉眼凌冽，冷冷看着李和和：
黄如曼说你从前不知我身份，只贪恋我姿容，视我如玩物，腻了就扔了。
莫一也曾说你就是这样的性子，一切不过是心血来潮。
他的声音冰冷如雪，又飘渺如烟，只问道：“你说，当初为什么要不告而别？”
李和和心知理亏，本能地想要逃避这个问题。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卷翘的长睫毛扑扇扑扇，似乎想要遮住心底的不安，声音也可怜巴巴的，又弱又小：“我在马车上不是已经认过错了吗？你答应了我，以前的恩怨都一笔勾销的。”
积压在心底的雾霭阴霾好像都因为这一句话而消散了，沈明庭深吸了一口气，以防自己被她气死：“你说的恩怨，指的是这个？”
感受到沈明庭的态度有所松动，李和和用力地点了点头。
……
沈明庭面无表情地把空了的瓷碗还给她：“当初说的是腿疾治愈之后，如今我腿伤未愈，自然做不得数。”
他说完，便自顾自地转动着轮椅，要转身回房。
若是就这么让他走了，自己就白认识沈明庭这么久。
李和和一把拉住了轮椅背，沈明庭的身子习惯性地往前倾倒，她又赶紧伸手，微微地环抱住了他。
李和和的鼻子很灵，但却辨不出沈明庭熏的什么香，那是一种清冽而澄澈的木质芳香，像清甜而微苦的雪莲花一般，似有若无。
她不松手，半是解释半是挽留：“你猜得到，我是魔教九狱宫的少主。当初，是收到了李斯年的密令急召我回谷，我才不告而别的。以后……再也不会了。”
李和和的体温很低，这个虚虚的怀抱也带着秋夜的寒意，沈明庭的心一下子就软了下来。
他低低地叹了一口气，无奈道：“如今我行动不便，送我回房吧。”
李和和立刻变得欢欣雀跃，仿佛漫天星辰落入她的眼中，亮亮地看着他。
她张开手，柔软的手心里躺着一颗红纸包着的饴糖。
沈明庭收下了，却并没有吃，他知道那一定很甜。
一夜过去，晨曦的清辉洒进神医谷中，龙凤烛燃尽落下点点红痕，似乎在替人垂泪。
阿四是第一个醒来的，阿三年纪大了，近日又内务繁杂，谷中的庖厨之事大半落到了阿四的身上。
虽然昨日备菜到半夜，但她还是习惯性地早起了，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腰，梳洗过后又进了厨房，为大家准备早饭。
今日的生滚青菜鱼粥熬得特别香，到了辰时，正是谷主平日用朝食的时间，阿四又挑了几样莫一喜欢的小菜，循例为他送去。
莫一的房门紧闭，大约是昨夜睡迟了吧。阿四耐心地敲了敲门：“谷主，可要用朝食？”
房内一点动静也无，但今日谷中事务繁多，半点也拖不得，阿四只好又敲了敲门：“谷主，谷主？”
这次敲门的力气好像大了点，门自己朝内推开了，瞧见房内景象，阿四手中的托盘顷刻掉落，鲜美的鱼粥洒了一地，黏糊糊的，像是莫一胸口的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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