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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56]新故事的名字


“应该感谢这趟航程够长。”幸村转过头来看着她,依然是那样的眼神,质感沉沉,仿佛有类似爱的东西存在,但本身也超越了爱。早川移开目光,又听他说:“否则你也没办法发挥得这么好。”

        她耸耸肩,刚才冲昏了头的怒火终于熄灭:“我真情实感生气,你反而当成表演。幸村君,刚刚还被批评傲慢,怎么就不长记性呢?”

        他低头不语,未几,又说:“很多爱情故事都发生在船上。”

        没头没脑的,早川抢白:“可能是因为大家脚不着地,都给晃晕了。”

        他原本大概还有感慨要发,可惜被她一搅合,打好的腹稿也显得有些奇怪。于是叹了口气,似乎对她的本来面貌生出了几分敬畏之心:“你说的都对。我能猜到你不喜欢我,也对你真正的样子很感兴趣。不过我也没想到,你竟然那么纠结。如果这种相处让你感到这么痛苦,其实你可以早点和我摊牌……”

        她对他看戏般的游刃有余显然心存芥蒂:“幸村君的宽慰,鳄鱼的眼泪。我都摊完牌了,再和我说这些,不觉得有些晚了吗?”

        “那你之前在犹豫什么呢?”幸村当然不会任由她骂,他语调上扬,似乎借着那些话,用语词代替目光打量他,“是照顾我的感受吗?说实话,我有心理预期。就算你告诉我这些只是玩一玩,我也可以接受。我没有你想的那么脆弱。”

        她挑眉,侧过头盯着他看:“真的?”

        “……假的。”他被她看得心里发毛,“稍微会有一点受伤。”

        早川笑道:“骗人。”一会儿又说:“我也不知道。我总以为还不到摊牌的时候,好像拖着拖着,还能拖出更好的结果。”

        所以在东京没有说,初诣的时候没有说,情人节也没有说。总以为真的可以抓住什么,然而挥臂蹬腿,手足所到之处,皆是一片温情脉脉的虚空。

        “我想太多了。”

        “你希望所有人都满意。”

        话音落下的瞬间,两人俱是一愣。早川的目光一晃,从幸村双眼之间移开了。月亮在海面投下一抹白光,散作无数星点,如同一只庞大无比的烛台,流淌着千万滴熔化了的钻石,闪闪烁烁,捕获了她的注意。

        幸村一字一顿地说:“你不仅仅是想太多,你还希望你考虑的结果,能让所有人都满意。求全责备,这也是一种贪婪。”

        “你又在对我进行性格分析了。”她盯着海面,任由波光刺痛自己的眼睛,“说了不要这样,这样会被我骂的。”

        他沉默了。她接着说:“我错就错在想太多。要是心够狠,好歹做个坏女人。就算自己不喜欢,能和幸村君谈恋爱,也是很惹人羡慕的——虽然你未必会答应我的告白。”

        幸村很客套地犹豫了一下:“说不好。其实有几个瞬间,我也以为我们真的会在一起。”

        早川刀枪不入:“那只是角色扮演上瘾,偶尔自己也信了。不算数。”

        他们都笑起来,于是刚才那番颇有些惊人的性格分析,也就被晚风轻轻掀过。倚着风,仿佛能听到书页翻动的声音。

        “如果这是一部真人秀,我几乎都可以想象观众会怎么评价我们。”早川清清嗓子,开始棒读,“‘太刺激了!早川和幸村线的美妙之处,就在于这强势攻略中的纠结与愧疚,以及百般假面之下的一点真心。’然后美工会把你说过的话加粗放大,打在宣传首页——‘就算是剧本,应该也会有真心吧?事先写好的剧本,可以预测每个人的未来吗?’”

        “……”幸村扶着额头,“败给你了。”

        “终于承认败给我了。”早川大笑,“就要这一句话,全剧终了。观众朋友们可以下场了。”

        观众朋友们可以下场了,然而他们都没有动。距离游船到港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对岸的沙滩上有人点起篝火,大声唱歌,卡拉ok设备音效不错,歌声如袅袅烟尘,如颂如赞,久远飘渺,遥遥难及。

        “现在是真正的‘二人时间’了。”幸村伸了个懒腰,很夸张地说,“聊点别的?”

        早川扶着栏杆,这一次她不必再误解了:“聊什么呢?”

        “除了真人秀必备的谈情说爱,我们应该还有很多话题吧?比如……你们文理分科表交了吗?”

        早川看他酝酿半天,酝酿出这么一句,顿时有些哭笑不得:“这就是你所谓的‘很多话题’?好老套哦幸村君,你是高中生吗。”

        “我本来就是高中生啊。高中生讨论高中生活,有什么问题?”此人大言不惭,“所以交了吗?”

        “他们都交了,我还没呢。”夜里的海上到底有些冷,她打了个喷嚏,揉着鼻子说,“我还拿不准选什么。上次的专业分享会我也去听了,我自己是更想读文,可惜家里人不同意。”

        幸村说,放在以前,我肯定会问你要不要外套。她继续揉鼻子,说话也带着几分鼻音,可是你今天没带外套,而且就算你带了,我也不敢要。你的外套何止保暖,简直是烫手。

        幸村又问,你和家里人聊过吗?

        “聊过,没聊起来。我才起了个头,我爸就撂下碗不说话了。我之前和你讲过,他想让我姐姐学医,现在姐姐不在了,他估计就想让我学医。”早川耸耸肩,“也没问过我愿不愿意。”

        其实她还有许多没告诉他。那天晚上吃饭的时候,母亲叫了三回,她才合上笔记本磨蹭着下楼。走到桌边,抬头便看到父亲板着一张脸,筷子碰到碗碟的声音分明在说:架子倒是挺大。

        “我——”话到嘴边,又及时刹住了车。早川接手学生会工作半年不到,别的长进未必有,自我克制的能力倒是突飞猛进。父亲的眼神太过尖锐,她别无他法,至少可以避其锋芒,转头去和母亲聊天。

        她已经对那套东西驾轻就熟。宣传部工作很忙,春刊紧锣密鼓地筹备,“不过也是锻炼能力的好事”;午休时间还要去小教室补课,笔记抄了三页半,“至少踏踏实实学了点东西”。学海无涯,但凡能摆上台面的抱怨,都是甜蜜的辛苦。

        母亲说明天给你做点好吃的,父亲眉目一动。早川心中警铃大作,听见他淡淡地说,这才是对的态度。只出来半句好话,接下来又是批评:“不过你还没做出成绩呢,先别急着炫耀,我看你态度浮躁,小心之后吃亏。”

        是。早川清楚,她说这些,就是为了炫耀。他句句在理。然而正是因为句句在理,她才觉得每每偏心。她驾轻就熟的叫苦和本质上的报喜不报忧,都是学了姐姐,可是记忆中父亲从来不会当头一盆冷水泼下来,对姐姐说,我看你态度浮躁,小心之后吃亏。

        就她吃亏?

        再怎么自我控制,她终归是有脾气的。那天当着仁王的面,她忍了。此刻急火攻心,一路烧上天灵盖,千言万语梗在喉头。她轻轻放下碗,筷子搁在桌上,对父亲说:

        “我知道您想说什么。您的意思无非就是,我再怎么努力,也无法超过姐姐。要是今天坐在这儿的是她,您会说什么?‘知道我闺女肯定没问题’,还是‘真给爸爸长脸’?”

        迎着父亲微微颤抖的眉毛,她刻意把每个字都咬得缓慢而清晰:“我也没问题的,我也可以给你们长脸。这一年有谁在后面逼过我?我照样读下来了。我会证明给你们看的。”

        “还有,”她注视着起身的父亲,一字一顿,“文理分科表发下来,我听了分享会,也查了专业资料。我想学文。”

        回想起来,又是一次失败的谈判。她好像总是在做相同的事情,犯下相同的错误:已经忍了,却不能忍到底;准备了满腹发言,最后却在怒气驱使下挤出一句,最不讲道理也最伤人的一句。

        当时父亲一言不发地上了楼,脚步沉重,如同踩在她头顶。辛辛苦苦读了一年,终于有底气和他对峙,早川却并没有感到多少快意。

        “当时我爸走了,我妈看着我,她问我,你想好了吗?不是和你爸赌气吗?我说不是的。她也没赞同,也没否认,只说,你再想想吧。”她回到船舱点了杯热红茶,又走到幸村身边,“其实我本来都快动摇了。今天和你吵了一架,还是觉得应该学文。”

        “别。我担不起这个责任。”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她伸出手肘撞了一下他的胳膊,又低头喝了红茶,被茶汤烫到,只能小口小口哈着气,“之前我们和神谷老师吃饭,他问我有没有想过大学要去哪里。我说不知道。他说,别人觉得好的,未必适合你。就像人人都喜欢幸村君……”

        他顺势闪到一边,然后举手投降:“差不多了,不用再伤我的心了。”

        “……可我不喜欢。当然,幸村君也不喜欢我。我俩扯平了。”她坚持把话说完,“学医当然好,继承家业,听着多酷啊。可是我的成绩,未必考得上顶尖的医学部,为了读医而读医,想想也实在没什么意思。我不喜欢这个专业,这个专业也不见得青睐我。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去?为了争一口气吗?”

        幸村叹了口气:“其实我可以理解你父母的观念。你父亲是医生,有家里人托底,就业会平稳一点。”

        不打太极也不吵架的时候,和幸村聊天其实很舒服。他不会顺着你的观点往下说,但总能表示理解,同时分析利弊。早川笑笑,表情分明写着,我又不是不知道。

        她也开始学习幸村,引经据典:“之前采访的时候,你说‘天衣无缝’并非网球的极限,没有注定被堵死的路,天赋的定义也可以有很多种。”

        他静静地听着:“所以你选择另外一种。”

        她心想,这个人果然是明白的。

        他们又续了一次杯,她喝红茶,幸村喝牛奶,天南海北地瞎聊。幸村问她,喝红茶不会睡不着吗,她说你以为喝牛奶,就能继续长高吗。话音刚落,被自己的尖牙利嘴吓了一跳。

        “太狠了。”幸村往栏杆上一趴,“我只是单纯关心一句。”

        “对不起对不起。”她的道歉也很流利。

        她和他讲了学生会的派系纷争,自己的两难处境,说原来宫崎不只是计较文件装订,他能坐上那个位置,的确有两把刷子,而她也不知道写稿到底能有多少意义。她还和他讲之前的数学竞赛,明明学得很认真,可数论题拿到还是两眼一抹黑,看来有些东西短期内能提升,有些东西是怎么也补不上的。学业、学工,日程表上一格一格写满了,恨不得一天有四十八小时。分身乏术。这是她过去永远不会暴露的弱点。

        幸村说,也可以尝试放掉一些吧。又说,不过你可能一个都放不下。

        她很认真地看着他:“如果是你,你会放下吗?”

        “如果这些事情真的非做不可,我会把自己逼到极限的。”他叹了口气,“所以你不要问我要答案,我给不出答案。”

        他们的思维是那么像。所以他才能一语中的,说她想让所有人都满意。求全责备,也是一种贪婪。

        她后来才知道幸村问她文理分科的事情并不是心血来潮。前几天u-17集训营发下了通知,说是今年夏天的全国大赛后,集训营会从全国的高二学生中选出两人,参加网球协会牵头、索尼公司赞助的海外培训计划。“大概可以理解为公费留学、公费打球。”

        “其实这个计划以前就有,主要选出一到两个十二岁以下的小孩,送到美国的尼克网球学校,进行网球训练和文化课学习。这两年,可能是因为中学生网球的水平本身在提升,也有越来越多的球员去了别的国青队训练,所以集训营这边也在组织自己的选拔和海外培训。”

        她把红茶纸杯拿在手里一圈圈转着:“为什么要去海外?我知道这是一个……很初级的问题。”

        幸村倒没觉得这个问题笨——如果他觉得,放到现在,他一定会说的:“多方面的考虑吧。虽说u-17每年都有定期训练,但是大家平时还是要上学的。去海外的话,一来硬件设施会比学校好,二来训练的强度会增加,更重要的是,教练体系更加专业,对手水平也几乎是世界级的。如果表现好的话,还可以和经纪公司签约,国内的基金会也会资助组建完善的团队,包括击球教练、体能师、心理医生、媒体顾问等等。”

        他说了这么多,语速稍微有点快,再老练的表情也压不住眼底翻腾的期待。仿佛是第一次,早川见到这样的幸村。她歪头笑了,一句话总结:“所以就相当于正式决定打职业比赛了对吧?”

        “可以这么说吧。如果九月的选拔顺利,打完今年世界赛,我就应该在海外了。”

        “哦?”她斜睨他一眼,“这么自信?”

        “这种时候我是不是应该回答,‘不管怎么说,我也是中学网球界第一人’?”幸村望着远处的海面,云遮住了月亮,也遮住了他的脸,“其实我们这一届,也算是奇迹之年,人才辈出,不过其中大多数都不会选择继续打网球。”

        他给她讲了几个认识的人。坊间传言要“继承家业”的迹部景吾,已经将京都大学历史系作为目标的柳莲二,打算进入警察厅的真田弦一郎,还有真的会去学医的柳生比吕士。她已经不再是去年那个被几盘录像带震慑的新手了,她知道,职业不是说打就打的事。竞技体育是扮演英雄的运动,选手的巅峰期只有不到十年。上场了就得赢,下场了还要面对未来、创伤和各种人际关系。与对手周旋,与媒体周旋,与自己周旋。

        早川没有说话,她突然想起自己那篇采访稿的结尾,小标题叫做“新故事的名字”:

        「音乐起。进入半决赛的四支队伍在网球场中央站定,幸村精市一步上前,从赛委会负责人手中接过晒得滚烫的冠军奖杯。镀金表面映着他的脸,在他身后,立海网球部的队员排成一列。」

        「他想起去年全国大赛后的每个早上,自己都会出门锻炼。路线是固定的,几分几秒经过哪家店铺,什么时间段什么配速,心里都记得清清楚楚。只在极偶尔的时刻,站台跌倒和错过来球的画面浮现眼前,失控感和挫败感突然降临。他会深呼吸,在原有的基础上再加一圈。太阳缓缓升上天空,夏日的街道闪烁着耀眼的白光。」

        「『失去的冠军,夺回来就好了。』他说。」

        “我会在电视上看你比赛的,看你拿冠军。”其他的话不必说,更不必说什么如果没拿冠军也没关系。“然后情热大陆给你拍纪录片,如果采访到我,我会说这人以前去林间学校学习的时候,不小心把饭盒炸了。”

        幸村闷头笑了:“谢谢你。”

        前路如同黑夜行舟,只看到船头那一点水面,摇摇晃晃,盛着月光。然而早川心里想的却是,如果这条船一直行驶下去就好了。行过子夜,行过黎明,然后他们可以靠着船舷,一起看日出。

        毕竟多年以前,在医院楼梯间里,他们看过同一场日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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