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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十丈烟波(05)


清晨,长安。

        一架青帷马车由长安县金光门而入,缓缓驶进西市,前面赶车的男子着红衫,头发不长却因太过蓬散,绑在脑后像一把扫帚,两耳皆缀着金珰,脸上描白涂彩,愈显得那嘴红似滴血,双颊惨白胜过谢必安,还有一缕卷发垂在前额,滑稽又诡异。

        虽非恶鬼,却也不像好人。

        街上零散几个小摊贩见那车帷被掀开一缝,虽好奇马车里坐的何人,却也不敢上前,只偷偷打量几眼,男子觉察到那些目光,“戚”一声,头一扬,眼一翻,只当俗人不识天生丽质,山猪嚼不来细糠。

        前方不远处有人摆摊说书,说梁王殿下当年百骑轻兵,夜入宫闱,弯弓搭箭将昏庸的昭宗射杀于龙庭之上,何等的神勇。

        李言放下车帷,想来洛阳牡丹正艳,花海人潮,繁华壮丽,已无人再记得芙蓉园中水殿蓬山。

        同车的小童见她脸上有些低落,起身摸摸她的头,安慰道:“阿姐不要伤心,皇帝虽然死了,但是不良人还在,阿姐很快又能回到那些金光闪闪的宫殿里当公主了。”

        “阿姐没有伤心,”李言把在自己头顶上的小手抓下来,又扶了扶发间的竹节玉簪,不知该如何与一个孩童解释自己突然生发的感慨,也不能说自己对皇帝之死的无动于衷,这不利于孩子的身心成长,“只要能换子初平安快乐的长大,阿姐原意不当这个公主。”

        “只要这次阿姐再不走了,我就很开心了。”小童坐近她下首,伏在她膝头,双眸晶亮,还是如旧日一副天真无邪模样,浑不知自己耳后一道疤痕已裸露在她眼前。

        “可你昨日不是跟我说,你和袁公已经在渝州住了许久么。”李言以手代梳,替小童抓了个道髻,“阿姐是不走了,那你呢?”

        “阿姐是也要去渝州吗?阿姐可不可以不要去渝州,我……”小童十分为难,走不走,不是他说了能算的,“我每年都会回来看阿姐的,还会和阿姐写信。不像阿姐,一走好几年,都不让人知道在哪。”

        李言听出了话里的郁意,故作惊讶,问道:“啊?我们子初是生阿姐的气了吗?”

        小童原本想说“没有”,又想到前段时间在渝州时,老大的心思都放在那个李星云身上去了,只要想起来就让人生气,坐起,两颊鼓鼓,“嗯,我生气了。”

        李言笑着看他,再问:“嗯,那一盘金乳酥饼能不能让我们家的小子初不气呢?”

        “不能,”小童坐地起价,“起码还要再烤一个密云柿子,上面还要撒一层雪花一样的糖霜。”

        他牙还没有换完,前段时间到扶风才又掉了一颗,糖是不能多吃的,李言正要拒绝,小孩哪里肯,有一下没一下地拽着她的衣袖,巴巴喊着,“阿姐,好阿姐……”

        “好吧好吧,就只撒薄薄一层,只能吃一个。”

        “嗯,”小孩达到了目的,应得干脆。

        “你啊,就是老天爷派来折磨我的小捣蛋鬼。”李言拿他生母阿素当姐姐,从来待他更像子侄。

        小孩喜欢看着李言想训斥又不舍,最后只能拿他无可奈何的模样,在旁边咯咯笑着,十分开怀。

        渝州远在千里,李星云抢不走他的阿姐。

        “终南山中藏兵谷,藏兵谷里别有居。”说的是除藏兵阁外,鲜为世人所知的药王阁。

        药王阁的阁主,姓裴,单名晓,年十八,精于岐黄之道,针灸绝佳,可惜与药王阁一般不为世人知。

        裴家虽于江湖籍籍无名,却与先圣孙十常颇有渊源。

        裴家先祖,曾是药王首徒。

        裴晓其人,有些跳脱,不能以常人度之。

        李言与她少时相交,藏兵谷中两人经常厮混到一处。这次李言回来,她二人便变着法地带着小孩子吃喝玩乐,今日钓鱼,明日猎鸟,今夜炙羊肉,明宵烤鹿脯……将南边罗昭谏诗中,“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可谓是执行地淋漓尽致。

        裴晓说话风趣,他俩在一处时,李言鲜少会截她话头,多是耐心倾听。

        “阿言啊,你是不知道,这江湖有多险恶,死人太随便了!你几年前离开藏兵谷的时候,我都不敢想,你还能活着回来。冥帝只身一人深入玄冥教、被刺了个对穿的戏曲发烧友、八集死的大帅比……”

        “管你是谁,不是主角团,通通都要完蛋!不良帅是个挂‖逼,可谁让人家多活了几百年,早就不把人当人。可要我十几年后去跪舔李星云,啊啊啊啊,做不到啊,做不到。”

        “你说你那个弟弟,干嘛要整容,那老李长得也不咋地,勉勉强强中人之姿,要不是编剧给挂,怎么可能追的到姬如雪。”

        “关键吧,他还不想当皇帝,袁天罡那么大一个挂送到他面前,他就不要,欸,他就是玩儿。”

        “老天,都让我来这了,为什么不干脆再早个几年啊?我想见老神仙,呜呜呜……”

        李言见她酒至酣处,越发收不住话匣,偏她话里又是处处玄机,唯恐隔墙有耳,只得殷勤劝酒,盼她快睡过去。

        隔着屏风,内室光景镜心魔看得并不真切,也意不在此,只对那屏风叉手唱喏:“三娘,大帅回来了。”

        内室里无人应答,他还在低头,许久,视线中出现一双织金皂靴,绕过他,到中堂主位坐下,自顾自倒了一杯茶,凉声道:“镜心魔,你是什么人,袁天罡又是什么人?”

        镜心魔常年在富贵场中游走,焉能不懂言中之义,他将腰弯的更低,愈显恭敬,“大帅是天子之臣,奴婢是天子之卒。”

        李言却并不买账,“哼,难得你们还自认唐臣。既为人臣子,他回不回来,几时回来,与我何干?难道要我谒他不成?”

        “奴婢明白了,还请殿下稍候。”

        李言摆手,示意他离开。

        翌日午后,李言在亭中推棋自娱,耳中听得话音,古怪不像人声,“三娘棋艺精湛不少。”

        “袁公谬赞,”李言抬起头,倒了杯茶,才抬手示意来人坐下,“一别日久,袁公康健仍似当年。”

        当年?那一年?

        “开元一株柳,长庆二年春。”

        袁天罡不在乎话里的讽刺,意思地喝了一口茶,他口舌早不识五味,自然品不出茶香,更不知道那杯中非茶,而是精心调制的黄连水。

        李言也知道,不过是出口恶气罢了。

        虽有自欺欺人之嫌,但见他喝了下去,气也顺了一些,可以心平气和的好好说话了。

        “袁公落棋从无闲子,也不知如今局布到那一处了?如今公既将你我二人约定撕毁,想来我这颗棋子已无用处。可惜吾锦瑟韶年,还不想去皇陵之中侍奉先人,少不得做了一些让袁公头疼之事。”

        袁天罡见她神态闲舒适意,也没有出口质问那婴孩之事,莫非,她早有准备那孩子活不下来?

        他透过面具,片刻便想通了其中关窍,是,“连生。”

        李言桀然一笑,“袁公英明,正是连生呢。”

        连生,乃十二峒巫术秘法之一,可将施术者与被施术者性命相连,同生共死。

        李言出事,李茂贞必死无疑,那世上便再无能开龙泉宝盒之人。

        袁天罡找到了乐子,又饮了口黄连,“那贼子与三娘朝夕相处三载余,恐怕到死都想不到枕边人竟如此凉薄。”

        “全赖袁公教导有方。”李言丝毫不恼,“袁公应已见到十郎了吧?十郎安否?”

        “三娘想说什么?”

        “那卦中变爻之义,可还一如当年?盐泽,”若不是亲手推测,她不敢相信,老怪物竟要求死,可李星云若能登极,想来于他而言也是死得其所,“亦是上好的埋骨之地啊。”

        “三娘还知道多少?”图册虽出自他手,可为了安帝王之心,他并未亲自督工,而参与地宫建造的不良人……他得知道李言手中还剩多少筹码。

        “自然是足够我得到想要得到的东西了。”她皇伯父在法门寺地宫埋了许多宝贝,那刻着“诛妖”二字的木盒,若是面世,恐掀起一场动荡不说,少不得还要伤了忠臣之心呐。

        也不知这老怪物有心没有?

        “那三娘想要什么呢?”

        “我回来那日啊,途径西市海池,碧波千顷,蔚为壮观,我也想要呢。”语气轻松随意,好似那千顷海池就该是她掌中玩物,不过出于仪礼,装模做样问一句,“吾可得否?”

        “殿下自幼聪慧,理应得偿所愿。”袁天罡起身欲走,却在亭前稍住,偏头敛首做最后试探,“殿下不问那蝼蚁?好歹疼了许多年啊,须知,这世上只能有一个李星云。”

        亭中李言早已低头看向棋盘上的未竟之局,淡然答道:“我是早已打理好了前路的,可谁让人家不稀罕呢?既然他自甘下贱,要做人影子,我拦不住,又不敢在后面兜底,那就只好各奔前程了。”

        缘聚缘散,世情如霜,莫过如此。

        袁天罡离开许久,李言拿过对面那茶杯,狠狠掷向亭外。

        落到巨石上,再好的秘色瓷也摔了个粉碎。

        待回过头来,却见紫衣少女拿着个吃了一半的林檎果,安然落座在她对面。

        “镇国长公主威武,借小人大腿一抱可好?”

        李言半歪,倚着桌案,捏了捏眉心,再次叮嘱:“我托你那药,你要放在心上。”

        “放心,至多十载可成,保证一点疤痕都不留,不会耽误他娶新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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