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无情道魔尊10
陆无风在说什么, 简子晏一句话都听不进去，他甚至来不及细想自己为什么突然又能说话了，只是拼命想要逃离着这个和他爱人长着一样容貌的恶鬼。
感受到他全身都在散发着排斥和拒绝, 陆无风已经痛苦得无法再说出什么, 浩初终于控制不住自己，上前小心地拢过简子晏的身体, 连带着他上空悬浮的锁魂铃。
“他不愿意靠近你。”浩初道, “到了这个时候, 你难道还要勉强于他么？陆无风，你到底有没有心？”
简子晏根被的没看清自己护下自己的人究竟是谁, 只要能让他离开那个恶鬼, 他愿意做任何事。
看到他立刻蜷缩进浩初的怀中，连眼神都不往自己这边看，仿佛生怕产生一丝一毫的沾连, 陆无风呼吸一窒，变得失魂落魄起来。
“阿晏……”
他无意识地唤着他的名字, 慢慢地低下头来，一滴泪水顺着他的鼻尖滑落, 滴到他自己的手上, 让他一瞬间被烫灼般颤了一下。
浩初珍重地抱着简子晏, 这本是他近千年来渴望过无数次日夜的场景, 但他此时心中却毫无喜悦。
直到亲手抱住这个人，他才知道他到底瘦弱到了什么程度, 想起抢夺点星果时那只小狐狸伤痕累累的身体，他心疼得心底发抖。
为了陆无风，你到底吃了多少苦？其中又有多少……是陆无风亲手加诸于你的？
他一点都不想为陆无风开脱，楚夜殊终究还是不忍心看到师兄这样魂不守舍, 小心地道：“简……简前辈刚刚从炼狱妖瘴中出来，恐怕心神失守，还没有恢复，如果你们有什么话……也许可以待他恢复一些再说。”
以简子晏现在的状态，无论他们想说什么，恐怕他都听不进去，即使陆无风当场以死谢罪，又能换回什么？
陆无风和浩初都没有说话，倒是简子晏听到他的声音，抬头望了他一眼，脸上流露出浓重的痛苦。
在炼狱妖瘴里，那些反复的记忆不断地让他看清自己的错误。
是他不顾自己的身份，硬要招惹江知隽，才给他带来那些灾祸。
是他不死心，才明知故犯第二次同样的错误，又给陆无风带来灭顶之灾。
最后仍是他不甘心，竟然妄图瞒过天道再次救下陆无风，才造成了现在牵扯无辜之人的后果……
他犯下的错，他甘愿付出代价，但是为什么要牵扯到其他人，这个少年又做错了什么？他刚刚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陆无风抱着他说那些话吗？
就像……之前在灵昭峰时一样。
陆无风让他看着他和少年鸿案相庄，如今又要让少年看着他对自己相亲相近……
简子晏的痛苦第一时间就被所有人注意到了，浩初凭借距离最近，连忙捧住简子晏的脸，焦灼地望向他的眼睛。
“子晏，你怎么样？”
陆无风以为是封魂钉再次发作，眉间盈出强烈的痛楚，但他压抑住自己，用灵力催动简子晏体内的丹元。
“阿晏，你……”
他的话还没有出口，就看到了简子晏满含悲伤的眼睛，他直视着这双眼睛里那么剧烈的痛，顿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陆无风，你真的好狠的心。”他听到简子晏嘶哑地道，“我害了你，我愿意付出所有代价，但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楚夜殊？他，他还那么年轻……”
陆无风愣住了，其他两个人也同时愣住了。
尤其是楚夜殊，他怎么也没想到简子晏居然知道他的名字，还在这种情况下被特意提了起来。
什么这么对他？这是在说什么？
楚夜殊和浩初没听懂，陆无风却一下子听懂了。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眼中流露出恐惧的神色。
他忽然想起来了……他做下的那些厚颜不耻的荒唐之事。
那时他的确存了在这方面故意报复的心态，想让简子晏也看到他“有了他人”，而不是只有自己在嫉妒和不甘……
一想到那些他故意装出来的情景在简子晏眼中已经当了真，陆无风蓦然打了个冷战，霎时蔓延上来的寒意令他齿根都有些发冷。
他此时的恐惧，甚至要比他刚刚得知误会了简子晏时还要多。
“不……那不是真的。”
陆无风终于挤出一句发颤的声音，他满脸祈求，想要靠近简子晏。
“阿晏你听我说，那都是假的，我和他并无那种情分……”
他看到简子晏为了躲避他，下意识地就往浩初怀中戳去，被猛地定在了原地，无论是上前的动作还是口中的解释，全部都凝滞了。
他定定地站着，心脏如同被千万把剑同时插中，让他血液逆流。
“我真的……没有。”
陆无风的声音气若游丝，他忽然就像流失了所有的力气，慢慢地跪在了地上，跪在简子晏的床边。
他想要解释，但他发觉所有的解释在简子晏的面前都是苍白的。
简子晏的每一次“与他人有染”，都是抛下自尊和一切只为了救他；
而他的故意“与他人有染”，却只是出于自己幼稚又残忍的报复心态……
他怎么有脸解释。
在这个至纯至净的人面前，他居然会用如次卑劣低贱的手段去侮辱他，这连他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也令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绝望。
这种绝望不是生死之别，而是他背叛了他们之间的忠贞。
陆无风恍然地想，越了解真相，他就会越认识到他和简子晏之间的差距，他这种道貌岸然，虚伪恶心之人，怎么配得上简子晏这种人的付出，怎么配求得他的原谅。
这么想着，陆无风的气息渐渐衰弱下去，他跪在那里，既让人觉得咎由自取，又让人觉得他由衷可怜。
“等……等一下！”
呆滞的楚夜殊终于听明白了他们在说什么，想到外面的那些传言，再想一想之前在小狐狸面前师兄对他的亲昵举止，他顿时心惊胆裂，浑身都被冷汗浸透。
“简……简前辈！我和师兄绝对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楚夜殊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一想到简子晏竟然会误会他和陆无风，他顿时急得什么都顾不得了，也跟着咣地一声跪在了简子晏面前。
那焦急的模样，就像是一只抓不到自己尾巴的小狗。
“我，我是十六岁那年在流浪是的时候被师兄捡到的，那时候我因为腹中饥饿偷了一个包子，正被店家和路人拿着扁担打……是师兄救我一命！还说我根骨奇佳，问我愿不愿意随他回门中修仙。”楚夜殊语速飞快，生怕说慢了简子晏就不愿意听了，“虽然我拜入师父元青圣尊门下，但师父他老人家早就追求大道而去了，一直都是师兄抚养与教导我至今……所以我和师兄之间，是亲如兄弟，情同父子！我对师兄只有敬爱之情，绝无任何龃龉私情啊简前辈！”
浩初也听明白了，他看了看跪在地上的这两个人，沉默地抱紧怀里的人。
他之前不清楚有这么回事，此时只觉得匪夷所思。
若说陆无风会忘记简子晏和他人重新开始，这他是不信的，只是他没想到，陆无风不解释便罢了，他居然还特意利用这点，来伤害简子晏？
他现在一句话都不想说，一个是不想干预简子晏的决定，另一个就是他只控制自己，不指着陆无风破口大骂，就已经用尽了自己的脾气和修养。
他垂眸看向简子晏茫然仓惶的神色，心口就像老旧风化的城墙在风雪中逐渐龟裂，散发着绵密的心疼。
陆无风究竟怎么忍得下心的……
浩初不知道，陆无风自己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他听着楚夜殊焦急的解释，内心却空茫一片。
想得到简子晏的理解和原谅么？
当然想，他想得都要疯了。
但他不配。
他只是望着简子晏，无论从他口中听到多么残酷的话语，多么侮辱的责骂，他都甘之如饴，这都是他应得的。
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简子晏身上，简子晏瑟缩在浩初怀中发着细细的抖，半晌之后，他似乎终于理清了楚夜殊话中的意思，茫然地问：“父子之情？”
“没错，简前辈！”楚夜殊立马说，还心急火燎地看了陆无风一眼，“是师兄将我一手带大，他在我心中就像我的兄长与父亲！我相信师兄也是如此！绝无半点虚言，否则我将难跨心魔，死于非命！”
他拿出修仙之人最畏惧的心魔发誓，让简子晏不安地动了一下。
“不必……发这种誓言。”简子晏轻声道，“心魔是修行人最难跨的一道坎，你还年轻，不可轻视于他。”
楚夜殊颤了一下，满脸都是受宠若惊。
他知道简子晏的身份，但他没想到，真正的简子晏居然是这样的善良柔软。
在他以为楚夜殊是陆无风的道侣之时，他所想的是这样做会对不起楚夜殊，现在他听到发誓，第一句话也是劝告楚夜殊不可轻视心魔。
这样的身份，偏偏又这样干净柔软，楚夜殊这一瞬间竟然对自己最敬爱的师兄产生了真切的怨恨。
怎么就能狠心伤害这样一个人，如果简子晏心爱的道侣是他……
楚夜殊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大跳，这下他不光觉得对不起简子晏，还觉得对不起师兄，连忙低下头来，掩盖住自己愧疚又渴望的目光。
简子晏对上陆无风的眼睛，在他骤然亮起来的眸色中，问：“你是故意做给我看的，对吗？”
“是。”陆无风不再隐瞒简子晏任何事，他悲哀地坦诚自己，坦白那些说出来都会玷污简子晏的肮脏心思，“我是故意做给你看的，我无耻地利用了夜殊，想让你也体会到被背叛的滋味。”
浩初眼白通红地怒瞪他一眼，却什么都不能说。
楚夜殊也啜泣一声，悲叹道：“师兄你……糊涂啊……”
每个人都在关注着简子晏，他如今知道了真相，会作出什么反应。
简子晏愣了许久，谁也不知道他在这段时间里想了些什么，而对陆无风来说，这一刻被拉得无限之长，他屏住呼吸，如罪恶之徒等待最终的判决。
蓦地，简子晏露出了一抹笑意。
没有责骂，没有怒斥，没有哭诉他有多么委屈，他竟然笑了。
就像一朵开到馥郁秾艳的花被露水打湿了，透露出一种脆弱易碎到极致，却又惊心动魄的美丽。
在场的三人同时呆住了。
“不是真的……就好啊。”简子晏的声音很轻，断断续续地响起，“只要，没有牵连到旁人，起码会让我的罪孽小一些……”
“不！”
陆无风还是破防了，他听到简子晏就这么将一切的罪过都归到自己身上，涌上不可置信的心痛。
“阿晏，你没有错，是我错了，我错怪于你，伤害于你，若是有人应为此付出代价，那应该是我……”
简子晏愣了一下，他回来后发生了太多事情，以至于他到现在才迟钝地意识到了什么。
他看向陆无风：“你……知道了什么？”
该来的还是要来。
陆无风闭了下眼，温热的液体从眼眶中挤落流下，他哑声道：“我知道了一些事，也还想知道更多的事，但我不会逼你告诉我的，阿晏，虽然我无比想求你都告诉我。”
简子晏小声问：“是缪储……吗？你们抓到他了？”
浩初和陆无风对视一眼，谨慎地回答：“是，他取得了你的心头精血。”
这就说明，他拔剑刺入陆无风胸膛之前的那些事，他们都知道了。
简子晏叹了口气，声音里蔓延出浓重的疲惫：“逃出来的……不止是缪储吧。”
场中一时安静。
浩初之所以不把话说得太明白，就是因为太岁绯的存在太过神秘，简子晏和魔尊之间，和天道之间究竟有些什么，他们一概不知。
但是听之前华池所言，他和简子晏之间似乎是不死不休的关系，一个要生就必须杀死另一个，这让他们不敢马上说出魔尊的神识也逃脱出来的事实，唯恐会刺激到简子晏。
然而不用他们说，如今冷静下来，简子晏自己就已经明白了。
“何必瞒我，华池也出来了……起码是他的神识突破封印逃出来了，对不对。”说是问句，他却是用的肯定的口吻，“否则，我怎么能重新开口说话。”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中带着几分自嘲，却透出一股偌大的苍冷。
浩初和楚夜殊懵住了，陆无风怔愣片刻，脸色骤然一变，露出惊骇欲绝的神色。
他想起自己曾因为简子晏无论如何都“不愿开口”，而做出的那些凶狠侮辱的举动……他蓦然发起抖来。
原来不是不想说，而是无法说，但他却将这种沉默当成了简子晏无话可说的默认。
苍天……他都做了些什么……
“如果缪储坦白得够多，你们现在想必已经知道我是个什么了。”简子晏没注意到他，他在垂眸看着自己的指尖，“我犯了一个错误，为了弥补这个错误，我就要付出代价，不过这份代需要等我办完事之后再付。”
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隐瞒这点已经没有必要，简子晏不看任何人，平铺直叙地说着这些。
“天道需要我去镇压魔尊，他存在的时间太长了，实力打破了平衡，所以我降生了，我的出现最开始就是为了杀死华池，这就是天道给我的任务和宿命。”简子晏面无表情，“我不知道缪储拿到我的精血后看到了什么，怎么跟你们说的，但这些秘密不是存在于我的记忆中，而是灵魂里，所以他未必看得到全部。”
浩瀚的秘辛在面前缓缓展开，三人都被震撼在当场。
“我应付的代价，就是我的命。”简子晏语气平淡得就像在说别人的事，“天道给我的惩罚，是剥夺我的修为和寿元，然后从视觉，听觉，嗅觉……缓慢地失去五感和所有的知觉，它想让我在这种痛苦里，活完剩余的短暂寿命。”
“不……”
“本来魔尊被囚，会在阵法中缓慢地死去，就是我的宿命完成了，天道也收取我的代价。而现在，我又能说话了，所以是华池复活了，对吧。”简子晏不管他们是什么反应，自顾自地说完，“这代表我的任务还没有结束，天道还需要我去干活。”
他说完之后，场中一时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
每个人的心中都积压了太多的震撼和愤怒，思虑颇多的两个渡劫期一时无法开口，反倒是初生牛犊的楚夜殊发出震惊的喃喃。
“这是……天道吗？这，这分明是……”
他惊恐地闭了嘴，浩初嘶哑地接上了他的话。
“分明是个冷酷的暴君。”
他们没想到，被所有人奉为至顶的大道天道，居然会是这样的存在。
它毫无怜悯，冷酷无情，把控着世间，可以轻易决定任何人的生死。
在三界传说中最为神秘凶悍的太岁绯，竟也只是所谓的天道手中的一颗棋子。
当这颗棋子不听话了，就要残忍地毁灭他，哪怕他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任务。
“故事听完了，就忘记吧。”
简子晏推开浩初的胸膛，他的动作轻而缓慢，却无比坚定。
他看了三人一眼，道：“我去找华池，将他重新封印，不用担心，天下间只有我能对付他。只是你们要记住，在华池死后，就是你们仙门发展兴替之时，你们要抓紧时间……这是天道对世间的调节，等这段时期过去，会有新的‘魔尊’或者‘太岁绯’出现。”
华池所在之时魔道兴盛，正道被压，世间黑暗，于是太岁绯出世，搅乱四方，杀死华池，给三界轮回喘息的时间。
而当正道成为天下一家，也会有的新的制衡出现，这就是天道的安排。
简子晏交代完，不顾阻拦从床上站了起来，然而还是没有忍住，又看了一眼陆无风。
那一眼包含着太多的感情，让怔愣的陆无风猛然清醒过来。
“阿晏，我能不能问你最后一个问题……”陆无风抓住简子晏的衣角，卑微地恳求，“当初你……刺我那一剑，是为了什么？我又是……如何活过来的？”
如果到了现在他还不知道他能重新睁开眼睛和简子晏有关，那他就是这世间最愚蠢之人，
虽然现在也未尝不是……
陆无风恳求地仰头望着简子晏，就像在等待一个注定的死刑。
简子晏垂着头回望他，一时陷入沉默。
浩初轻声道：“子晏，告诉他吧，哪怕是死，也让他死个明白。”
——怎么能不让他明白，他究竟做错了多少，又伤你了多少。
简子晏缓慢地眨了下眼睫，一滴清澈的水珠终于还是从他的眸中落了下去。
伪装的坚强突然消失了，他还是那个胆小怯弱的狐狸，看着跪在地上的陆无风，他突然跟着跪了下去，极力想要把陆无风拉起来。
“无风，无风你起来，这不是你的错，你不用向我道歉。”他哭着说，“这本来就是我犯下的错，我不应该有感情，不应该妄图和人类长相厮守，是我害了你……”
陆无风惊慌地想要将他抱起，但是他哭得那么惨烈，仿佛下一秒就要晕厥过去，让人不敢动他。
“我用寿元和精血换了你的转世，但我不甘心，我又一次招惹了你，这一次天道不肯再给我机会了，它要让你死，我没有办法，我只能假装杀死你，然后把你的身体保存起来，抹去了你之前的印记，隐瞒天道……”简子晏死死抓着陆无风的袖子，泣不成声，“我用了几百年的时间才做到这点，但我不敢面对你，只能偷偷将你送回了玄云宫……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你根本就不会有这些劫难，这一切都是因为我，我是祸害，是灾星，是我害了你……”
听着这最终的真相，陆无风如遭重击。
简子晏杀他，是为了救他！
他现在知道了简子晏究竟有多么爱他，他已经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死在他面前过一次，当他不得不再次亲手杀死自己的时候，他该是一种什么心情？
在自己没醒来的那几百年间，他又是什么心情？
在幻境中看到的，简子晏在秘境中守着自己流泪的画面又浮现在脑中，陆无风的心脏霎时仿佛被撕裂开来，发出震颤的剧痛。
就在此时，他又听到简子晏满含泪水的的声音。
“无风，对不起……都是我的自私，才让你变成现在这种样子，对不起……”
陆无风听懂了。
阿晏还是觉得他的无风变了，变成了如今这副卑劣虚伪的模样。
只是他认为这都是他的错。
“所以我一定会杀死华池的。”简子晏颤抖的指尖摸上陆无风的脸庞，明明是在哭着，却爆发出一种极大的决心，“我不会再害死你一次了，我发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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