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终究意难平

　　从洪源市回来的第二天，麦子早早就去了单位。她知道王国庆有早上班的习惯，而且王总很忙，办公室里总有人出出进进、往来不断，不是请示这事，就是汇报那事，她想趁上班之前说话方便的间隙，跟王总汇报一下洪源之行的事。

　　麦子认为洪源之行已经收到了预期的效果，心想王总他们一定也很焦急地等待这个消息。她是个做事缜密的人，汇报之前先打好了腹稿，对一些数据特意加强记忆，万一老总问起来也省的措手不及。

　　麦子上楼，王国庆的办公室门果然虚掩着，看来人早到了。麦子看到王国庆在办公桌前坐着，轻轻叩门三声，王国庆抬眼一看是麦子，立即站起身，嘴里招呼着：“小高，快进来！快坐！”

　　麦子把洪源之行了解到的详情做了汇报，王国庆认真地听着，麦子以为王国庆一定会很高兴，甚至喜形于色，却看见王国庆的脸上一如平常，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

　　麦子汇报完毕，王国庆点点头，对麦子说：“嗯！好的，我知道了。”略作停顿，王国庆又说了句：“这事暂时先保密。”

　　麦子正要出去，王国庆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说：“小高，别急着走！上次布置让你调查市场的事情还在进行吗？”麦子还没说话，他又接着说道：“这个事你要抓紧！企业的大融合是趋势！你还年轻，要抓住这个机遇，多做点事情！”

　　麦子恭敬地答道：“您放心！这事一直在进行，我一定会认真去做的！”

　　王国庆满意地笑笑，说：“新部门马上要成立，周五办公会上我会宣布一个决定：让你负责这个新部门！你的职级也从中干副职转为中干正职。先跟你通个气！”

　　这消息倒真是麦子没想到的，中干正职和中干副职虽然一字之差，待遇差距却很大。这还真是个好消息。她明白：既然王总亲口说这事，那这事就一定是领导们沟通过了。有好事，谁不愿意第一个告诉当事人送份人情？儒雅如王国庆，也是不能免俗！

　　麦子没有掩饰自己的开心，她高兴地对王国庆说：“感谢王总的栽培！真的太感谢了！”

　　麦子下楼走到楼梯转角，正好碰上刚到单位的刘乐民，刘乐民看见麦子一脸喜气，打趣说：“哈哈，这是捡了大金元宝了吧？咋这么高兴呢？”

　　麦子瞪了刘乐民一眼，故作生气地说：“去你的！好像我平时老哭丧着个脸似地！我哪天不高兴了？”却又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新部门很快成立了，名字叫综合发展部，由公司副总王国庆分管，高麦子被任命为综合发展部经理，公司还为此专门发了文。王国庆对部门工作做了指示，重点提到了与山南职院的合作。

　　山南职院地处省会，除了教育培训、产品研发，还有独立的校办工厂。虽然名为职院，但在行业内名气很大。这跟职院的职能有很大关系。众所周知，行业内的新秀，通常都要进山南职院培训，然后才是提拔；职院的另一职能是研发新产品。职院里人才济济，多年来曾经研发出不少拳头产品。可惜，随着经济形势的发展，一些重量级的人才陆续被挖走，再加上种种成人类的商学院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山南职院的名气也受到了很大冲击。如果不是内部保护，恐怕早已经成为笼中困兽。可能是山南职院申诉了自己的困境，所以上级部门希望金鹰能与之合作，实现互惠共赢。所以，麦子就成为穿梭在D城和省会之间的常客，对方也几次来人对接、沟通，由于双方都有诚意且互相欣赏，过了两个月，金鹰综合发展部就与山南职院签订了战略合作协议：山南职院研发生产的一款民用产品，以“金鹰”冠名，产品由金鹰公司负责营销。

　　然而，对于韩总和王总让自己去洪源走访的那件事，麦子心里却一直放不下。她倒不是盼着别人倒霉，但想想两位领导当初那么郑重其事，到现在事情却无声无息，不能不让人觉得雷声大雨点小！但高麦子一直是那么相信组织，所以她就想：可能事情还处在调查期间呢！谁家也不能养这么一只大老鼠吧？

　　麦子新官上任，工作热情比平时更高昂，对汪小涵这儿就不像平时那么操心。这天她出去办一件公事，处理完后距离下班时间不到一个小时，她就想偷个懒早点回家。

　　麦子回到家里，汪小涵还没下班，她想今天中午由她掌厨，给汪小涵做顿现成饭。可是看看冰箱里的材料，脑子里设计一下菜谱，却发现一片空白，居然不知道该做什么。这才发现从结婚到现在，除了在母亲家她还沾一沾阳春水，这么多年竟然没有在家里下过一次厨房！自己单位离家远一些，汪小涵任教的学校离家稍近点，每次麦子到家，汪小涵早已经把饭菜做好，也不知道他怎么那么麻利！汪小涵真是把她宠坏了！

　　想到汪小涵，麦子心里始终是那份心疼、那份踏实！她觉得自己跟两个姐姐都不一样，她是一颗平常心，只想过平常安稳的日子；她的心肠柔软，她看不得别人难受，她会经常对着电视掉眼泪。同时，她也从不觉得汪小涵比两个姐夫哪里差了，反倒是觉得汪小涵的多才多艺，汪小涵的气质修养，是两个姐夫所不具备的！

　　想到这里，麦子对照着冰箱里的菜，打开百度搜索菜谱，她想给汪小涵个惊喜！是的，惊喜！surprise！

　　麦子正在厨房手忙脚乱，忽然听到打开门锁的声音，汪小涵回来了。

　　汪小涵动作迅速地换拖鞋、换衣服，去卫生间洗手，然后就冲进厨房。他心情急切，只想在老婆到家之前把饭做好了，居然没有注意到麦子比他回来得早！

　　进厨房看见麦子，汪小涵不由地乐了，麦子看他心急火燎的样子，也禁不住笑了。

　　汪小涵一边从麦子身上解下围裙自己系上，一边赶麦子出厨房：“快出去，这哪里是你呆的地方！你快去吃点水果，饭一会儿就好！”

　　麦子笑笑，说：“那我可真不帮你了！难得我善良这一回，你也不给个机会！”

　　汪小涵忙碌着，头也不回地说：“你善良了我难受。快算了吧！”突然，他转过脸来，一边削着土豆皮，一边对麦子说：“麦子，我先做饭，一会儿有个事跟你说。”

　　汪大厨到底是身经百战，不到半小时饭菜就上桌了，一盘尖椒肉丝，一盘西红柿炒鸡蛋，一盘凉拌猪蹄，晶莹的香米散发出阵阵香气，真是色香味美！两口子坐下吃饭。

　　麦子一边夹菜吃饭，一边抬脸询问地看着汪小涵。汪小涵拨拉一口饭，放下筷子，看着麦子说：“上级安排援藏，我们学校也要派人去。”

　　麦子正啃着一块猪蹄，她只吃筋，别的都挑出来交给汪小涵去消灭。听汪小涵说援藏的事，心里咯噔一下：难不成汪小涵要去援藏？

　　果然，汪小涵斯斯艾艾地说：“上面要求我们学校派一名副校长去，可是马副校长说他有高原反应，去不了，校长昨天跟我谈了，问我有没有困难。”

　　麦子一听就明白，汪小涵想去，而且按照他的个性，肯定是答应校长了。想着汪小涵平素的实诚劲儿，麦子也不想他为难。只是轻声问道：“那要走多久？”

　　看老婆没有大发雷霆，汪小涵暗暗松了口气，说话也流畅了许多：“时间不算长，说是一年半，听说差不多一年多点儿就回来了。”

　　麦子倒吸一口冷气，这还不算长啊？那个马副校长麦子知道，是她初中同学孙洁的姐夫，孙洁说她姐夫抠门得很，连上厕所用卫生纸都不能超过两格，超过了就拉脸。这马副校长又没出过远门，从哪知道自己有高原反应？一定是躲着不想去。不过，听说援藏教师的待遇不错，他怎就放过这个机会呢？对了，他一定是不放心他那风流老婆一人在家。听同学们说，孙洁的姐姐长相漂亮，生性风流，前几年跟一个搞房地产的勾搭着，两口子差点离了婚。如果马副校长去援藏，那不是等于把他架在火上天天烤吗？

　　汪小涵看麦子不语，怕她生气，赶紧把援藏教师的优厚待遇说了一遍，什么御寒费、工装费、每个月的生活补贴，林林总总，算下来也有个几万块钱。——他说，等这笔钱一拿到了，就给麦子买一块好一点的瑞士机械手表！

　　麦子心里一热，差点掉下眼泪来。

　　汪小涵看麦子的神色，以为她生气了，又紧着解释道：“对了，还有一条，如果批准我援藏，我的职称就可以在援藏前晋升一级，这样我的高级教师职称就解决了。省的老是糟心。”

　　“是这样啊！”听汪小涵说援藏可以解决高级教师职称，麦子不由地感叹了一声。麦子自己虽然不是教师，但她是教师家属，所以对于教育方面的信息也比较关注。人们喜欢将高考喻为“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其实，中小学教师的评职之路又何尝不是如此？很多教师一辈子都在为评职称不懈地努力，“不评不甘心，参评特累心，落评更灰心！”学校几百个老师，高级名额一年也就一两个，排队等着的有一二百人。因为名额少，有些学校采取职称评定的评、定分开政策，但是即使条件符合了，没有名额也是枉然。很多老师甚至直到退休的时候还只是中级职称。

　　麦子知道，这可能是最能打动汪小涵的一个条件。当年的汪小涵，是何等的意气风发！那时他虽然一无所有，但他有才气，长得帅，学校又是一个相对来说比较纯净的地方，汪小涵跟他的学生们一起欢歌，一起运动，他的班级学生们非常团结，整体学习成绩拔尖，汪小涵很快成为学生心中的偶像，家长口中的名师，而他自己也对未来充满了信心！但是，到了年末学校评优秀教师的时候，校长却把优秀名额给了别的表现平平的老教师，理由是他们上职称需要这个优秀。汪小涵有些想不通，但看看别的同事的反应，似乎是司空见惯，连一丝波澜都不起。渐渐地，汪小涵的棱角在参加工作两年内基本被磨平。

　　后来，汪小涵认识了麦子，这个触动了他灵魂的女子！她让他享受到了爱情的甜蜜，但也因这份爱情，汪小涵不得不面对来自母亲那边的冷漠！从结婚以后，这份冷漠始终压抑着这个曾经雄心勃勃的小伙子！母亲那不冷不热的嘲讽，母亲那指桑骂槐的羞辱，家里别人面对汪小涵时那种不可一世的少爷公子哥架势，所有这些，不要说汪小涵本人，连麦子看着都生气！特别是每次家里团聚，看着汪小涵辛辛苦苦把一道道菜做好端上来，一大家子老老少少吃完了一推碗，都坐那儿不动，又等着汪小涵来来回回走几次，把盘子一个个撤下去的时候，麦子心里甚至有些愤慨！有些话在麦子心里曾经反复过无数次：你们不是觉得自己是老爷太太、少爷小姐吗？那倒是花钱雇个保姆大厨佣人保镖啊？又舍不得花钱，还又想学旧社会的大户人家摆谱，摆谱可以跟外人去摆，你们这可是来到了自己的母亲家里啊！就算为了自己的父母动动手干点活，难道就降低你们的身份了吗？可是，几次话到嘴边，终究还是不能说出口，——毕竟是自己的家人，再说了，这些鸡毛蒜皮，感同身受会痛苦万分，不理解的还不反过来说自己事儿多？所以，许多时候，她甚至违心地逼迫汪小涵承认是他小心眼。

　　可是，汪小涵真的傻吗？

　　那种压抑，虽然无声，却有着比原子弹还要大的威力！这些年，这种压抑已经压出了汪小涵的自卑，也压出了他的怯懦。麦子看着心疼，但是也心烦。她明白汪小涵终究是意难平。他爱麦子，麦子也爱他，但是仅有爱是不够的，因为这个世界不只有他们俩人。他要奋斗，他要进步，他不想错过哪怕是非常微小的机会！所以，作为教导主任的他，现在代替副校长去援藏，这本身就又是一大提升！麦子心想，就算换了自己，也不会拒绝这个机会。

　　两人吃完饭，麦子说先说话，晚上再收拾不迟。两人坐到客厅沙发上，麦子抱着汪小涵的头，用手指梳弄着他的黑发，轻轻问道：“定了什么时候走了吗？”

　　汪小涵抬头看着麦子，眼睛里放着光，他说：“你同意了？”

　　麦子叹口气：“我能不同意吗？这对你来说毕竟是个不错的机会。”

　　“正常情况是赶在九月份开学之前过去，具体日子还没说。”汪小涵有些惭愧地说，“我这一走，就不能照顾你了。你可要好好吃饭，一日三餐不能糊弄啊！”

　　“看你说的！我又不是个残疾，还非得人照顾？放心吧，饿不死！”麦子故作轻松地说。

　　“好吧！那我下午去了就正式给校长回话了。”汪小涵的语气里流露出掩饰不住的喜悦。

　　麦子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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