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梦想
对于蒂娅来说，这一晚过得很快，她甚至生了就此逃跑的心思，但下一秒她就告诉自己这个想法是多么的愚蠢荒谬，想要自由，那一定要从长计议。期间她像以前一样，给利威尔讲了一些外面的事，理由是她那晚曾答应他第二天继续讲，她应该兑现自己已经迟到的诺言。这是蒂娅第一次看着利威尔的眼睛跟他说这些事，利威尔显然很有兴趣，蒂娅甚至提出了让他去调查兵团的建议——据说这是岛上唯一一个可以出墙的存在，虽然每次都会有牺牲。
但自由必将伴随着牺牲。蒂娅耸耸肩，况且她认为利威尔很强，不会成为那牺牲的一员。
可惜面对蒂娅的建议，利威尔出乎意料的、毫不在意的拒绝了她：
“不，我不会的。”
“为什么？”蒂娅很震惊，她从见利威尔第一面起，就以为利威尔很向往那份属于墙外的自由。所以她才会说利威尔和她一样，拥有着“自由灵魂”。
利威尔沉默的看着手中的茶杯。它相当精美，是他在一次奇遇中偶然获得的昂贵货。面对自己喜欢的事物，人们都会想用最好的东西来对待它，利威尔也不例外，他甚至吸取了第一次拿茶杯杯柄碎掉的教训，改换了自己握茶杯的方式。
他没有回答蒂娅，而是反问道：“小鬼，你也向往自由，为什么不加入调查兵团？”
蒂娅闻言，在心里撇撇嘴。她就从墙外回来，除非疯了才会再和这帮人再出去追求所谓的“自由”，她的自由可不在这里，而是在墙壁和王都中间的平民区域。但她必定不能这样告诉利威尔，她想了想，决定委婉的表达自己的想法：“嗯……我有比它更在乎的选择。”
利威尔放下茶杯，将目光从茶杯转移到蒂娅脖颈上的玛瑙项链，他在看到蒂娅的第一眼就发现了它，不同于他给她的那条玻璃项链，这条是真正的上等货。
他顺着蒂娅的话，回答了方才的问题：“嗯，我也是。”
“怎么样，见到想见的朋友，是不是度过了愉快的一晚？”
凯撒像进地下街时一样，他牵着蒂娅的手慢慢踏出地下街，此刻的王都街道很安静，蒂娅的高跟鞋敲在台阶上发出很清脆的响声，为这在寂静夜晚下的交谈增色少许。
“这一切可多亏了你。”蒂娅笑着回答，“你呢？我相信你也不错。”
“哦，是的，我很开心，但夏恩听说原本有个漂亮的淑女要一同前往，后来没来后，可是失望了不少。”凯撒耸耸肩，做出了一副遗憾的表情，“为此他可说了我好久，希望维多利亚小姐下次可以给我个机会让我来弥补这个遗憾。”
“荣幸至极。”
等彻底上了台阶回到地上，斯克罗家的马车已经停在不远处的路口，蒂娅瞪大了眼睛，震惊的看向凯撒，但凯撒只是歪头露出一个“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笑容，便带着蒂娅一同上了车。马车缓缓驶向施耐德家，坐在车里时，蒂娅心里还在惊奇于今天晚上的一切。多么的奇妙，她上午还在为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未婚夫忧心，晚上她就被他带去了地下街，还见到了利威尔。
她不由得再次感叹：“凯撒先生，您真的很令人意外。”
“那我可希望是好的一面。”
“当然。”
两人谈笑着到了施耐德家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蒂娅便没有邀请凯撒进家做客。在门口道完别，威廉已经在后面等着蒂娅进门，他贴心的为蒂娅披上了一件披风，并告诉她，施耐德夫人正在书房等她，希望她进家换好衣服便去找她。
为此，蒂娅放弃了进家门后立即来上一小点茶点的想法，尽管在晚宴上她几乎没吃东西，现在饥肠辘辘。在女佣的帮助下换好衣服，她先是吩咐女佣一会儿给她的房间端上一碟点心，便匆匆走到书房。她的这位母亲大人一般九点就准备入睡，今天将近十点还在等她，她可不想因为磨蹭而被训斥。
蒂娅进到书房后，合上门，坐在了施耐德夫人旁边的沙发上，施耐德夫人正在灯下看书，姿态相当优雅，不愧是被誉为“王都最有气质的夫人”的人。
“母亲，很抱歉今晚如此晚归。”
“不，没关系。”施耐德夫人合上书，看着蒂娅，说话语气难得的轻松，“我听说，是斯克罗家的那位少爷送你回来的。”
“是的，母亲。”
“看来你和他相处的不错？”
“嗯……”蒂娅抿抿嘴，呼吸很轻微的缓慢了一点，像是因为心跳而刻意的放缓呼吸保持镇定，尽管她不确定施耐德夫人是否能够发现她的反应。
“凯撒先生，和我想的不太一样……他是个很温柔的人。”
“是吗？看来你们相处的真的不错。”施耐德夫人顿了一下，又问道，“明天有什么安排？”
蒂娅回答道：“和凯撒先生约了见面。”
施耐德夫人听到了令自己满意的回答，勾起一个微笑，相当温柔的看着蒂娅：“好孩子，那快去休息吧，明天可不要迟到。”
“是的，母亲，那么晚安。”
“晚安。”
合上书房的门，蒂娅的笑容一下子垮了下来，方才施耐德夫人看她的眼神让她很不自在，虽然温柔，但蒂娅见过这种微笑，上次施耐德夫人对庄园里的卡莱布也是这样笑的——卡莱布是庄园里施耐德夫人最喜欢的一条跳猎犬，取名卡莱布，意为忠诚。
在心底嗤笑一声，蒂娅回到房间。女佣已经将牛奶和小饼干放在了桌子上，分量不多，但足够保证她至少临睡前的时间内不会饥饿。饭后，蒂娅在女佣的服侍下沐浴洗漱，等她上了床，钟表指针已经堪堪指向十一点，但她依旧激动的毫无困意。
她从被窝里将手拿出来，她的手心里握着那条玻璃项链，五年过去，她对它保存的小心翼翼，直到如今，它和当年利威尔送给她时并没有多少变化。她又想到了今晚在利威尔家喝的红茶，或许除了砂糖，她还可以再托人送点红茶过去，她相信利威尔是不会拒绝的。
不过既然想起了利威尔，蒂娅就连带着想起今天她和利威尔关于调查兵团的讨论。她一直以为利威尔的梦想就是墙外的自由，但现在看来，她也并不是很了解利威尔。今天她说起自己“更在乎的选择”，那么对于利威尔来说，比起墙外的自由，什么是他更在乎的选择？
“你说，地下街的人最想得到什么？”
凯撒表情困惑的看着蒂娅，他现在正和她在街头散步，当然，目的地仍旧是地下街。蒂娅答应了今天要陪他再次去拜访那位地下街的夏恩先生。
“是的。”蒂娅点点头，“我想过充足丰富的食物、整洁漂亮的衣服、甚至是昂贵好用的打扫用具，但我觉得这些又都不够。”
凯撒看着蒂娅，“噗”的一声笑出来。
“凯撒先生！我并不知道我就这样说了一个笑话。”
“抱歉抱歉，维多利亚小姐，我只是觉得，你也并不是时时刻刻都那么聪明——我的意思是说，你已经比其他贵族小姐聪明太多，现在反而显得有点可爱。”
“你就不要再打趣我了，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你的答案，我会忍住不笑的。”
“放心，你肯定不会笑的。”凯撒眨眨眼，神秘的酝酿了一下情绪，然后开口，“他们想要的，是‘阳光’啊。”
阳光？
蒂娅果真没有笑，她愣住了，随即便明白凯撒口中的阳光指的是什么——地上的居住权。是了，她进入墙壁便一直生活在地下街，几乎没有出过利威尔家门，加上有利威尔的陪伴，那是她一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日子，她习惯性的忽略了这个令自己愉悦的环境，其实是其他地下街成员最想逃离的噩梦。
一瞬间，利威尔贵气的生活习惯、对干净的执着、对红茶的热爱、以及那最偏爱的茶杯，在蒂娅心里全部有了合理的解释。
利威尔很想，很想很想离开地下街，过上地上体面人的生活。
“你说的对。”蒂娅喃喃自语，“‘阳光’，没有人会拒绝它。”
“恕我直言，维多利亚小姐，如果你是想给你地下街的朋友一个生日礼物，这可不是个好选择。”
蒂娅沉默了。
凯撒说的对，地上的居住权掌握在皇室手中，由皇家官员亲自审理安排，即便是她这样的贵族大小姐都完全没有办法。或许她那父亲大人还可以说上点话，可他又凭什么帮她呢？在他们眼里，她和卡莱布可没什么本质区别。
况且，贸然帮他，也可能会让他引起别人注意，倘若再惹起事端……贵族圈的那些事端，可不是那么好摆平的，蒂娅在这五年间看了太多那些贵族不脏自己的手便“处理”了一切麻烦事的方式。
凯撒看着蒂娅沉思的样子，并没有什么表示，只是在临近地下街门口的时候，将蒂娅从自己的世界中喊醒。两人再次踏进这个没有阳光的地下世界，蒂娅这次不能再去找利威尔，她打算拜访完夏恩先生后再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机会。
不像利威尔那僻静的住所，夏恩的房子很好找，在南区一家卖蔬果的店铺隔壁，并且比利威尔的房子看上去大不少。甚至比利威尔更讲究的是，夏恩的门上还安装了门铃——当然，是手摇的那种。
凯撒很熟练的摇了摇门铃，不过一会儿，木门“嘎吱”的被打开，一个棕色卷发、身材壮硕的男人闯进蒂娅的视线。蒂娅也能感受到这个男人高得吓人，她在心里盲猜至少有一米九，但他却穿着一个只到他大腿根的围裙，看起来有种诡异的喜感。
“嘿，凯撒，你今天难得没有迟到。”男人率先开口，他的声音很浑厚，带着一种成年男性特有的性感，“看来带着美丽的小姐就是不一样。”
说着，他将目光转向了蒂娅，蒂娅在心里觉得他看她可能像是在看矮人国里的小矮人。
凯撒“哈哈哈”的笑了几声，将夏恩介绍给蒂娅：“这就是我跟你提到的夏恩先生，他不喜欢客套，你叫他夏恩他会更开心。”
反过来，他又开口：“夏恩，这就是昨晚没能来成的小淑女，维多利亚·克洛伊·施耐德小姐。”
“你好，夏恩，叫我维多利亚就好。”
“哦，真是位善解人意的小姑娘，你们的名字都太长了，我总是记不住。”夏恩很自来熟的笑起来，棕色的两撇胡子让他显得更加和善，很好的平衡了他身高带来的压抑，“快进来吧，我的饭快要做好了。”
凯撒和蒂娅踏进屋内。夏恩的屋子收拾的很整洁，但和利威尔的不同，他的整洁是书籍整齐排列后的整洁，而利威尔纯粹是东西少。
“夏恩，你很喜欢读书。”蒂娅看到他的墙壁书柜上、阳台上，都码着整整齐齐的书。
“哈哈哈哈，原来凯撒没和你说吗？我爱书爱的发狂！她们就是我的妻子，我的家人，要是没了她们，我会死的。”
“真巧，夏恩，我也是。读书是件快乐的事。”她踱步到书柜面前，欣赏着书柜上琳琅满目的书，“不介意的话，我能够看看吗？”
夏恩摆摆手：“随意，随意。她们能够被翻阅，还有什么比这更有价值的事。”
语罢，夏恩就哼着曲调进厨房继续准备午餐，看起来相当愉快。而凯撒陪着蒂娅看了看夏恩书柜上的书。蒂娅自视在收容所的时候就看过不少书，进入施耐德家后最大的娱乐就更是看书，而夏恩的书柜上，依旧有好几本蒂娅未曾读过，甚至未曾听说过的书，这让她很兴奋。
但凯撒则露出一个很神秘的笑容：“等一会儿饭后，还有更令你吃惊的呢。”
夏恩准备的午饭虽然没有那么精致，但很丰盛，并且胜在味道极好，蒂娅像发现了宝藏一样看着夏恩，他的身高、爱好、厨艺，一样一样都违和于普通人并令她吃惊，她觉得凯撒说的没错，夏恩是个很好的人，她很喜欢夏恩。
这一顿饭宾主尽欢，蒂娅很给面子的吃了两碗饭，让夏恩对地上的贵族小姐有了新的认识。饭后，三人坐在餐桌上喝了些茶，谈论着很多关于书籍的事情，直到提到那些蒂娅闻所未闻的书，夏恩站起身，带着蒂娅和凯撒离开厨房。
“看着吧，”凯撒附在蒂娅耳边悄悄说道，“夏恩要变魔术了。”
蒂娅疑惑的望着凯撒，但凯撒再不多言，蒂娅这才发现，凯撒好像是个很爱卖关子的人。夏恩、凯撒和蒂娅一同进了夏恩的卧室，紧接着，不知道夏恩在他的床头摆弄了些什么，他床前的木质地板忽然像是被打开了某种机关，慢慢的翻了一块下去，延伸出一个地下室。
没想到地下街的房子还有地下室。蒂娅低声惊呼，她甚至惊讶为什么初次到访，夏恩和凯撒就带着她准备探寻自家地下室，她自视和凯撒没有相互熟悉到这种程度，更不要说夏恩，尽管两人似乎相当投缘。
而夏恩和凯撒看着蒂娅惊讶的反应，露出了那种“在我意料之中”的笑容，两人相视一笑，带着蒂娅慢慢下到这个地下室。夏恩先下去点燃烛火，凯撒在后面扶着蒂娅慢慢下去，蒂娅在心里有点敲鼓，她很想让自己完全相信凯撒和夏恩，但出于骨子里的谨慎，她还是在下去之前和下去途中悄悄搜索着附近能用来求救或者逃生的工具，脑袋里不由得在想应急对策。
不过，当她彻底下去并且看到地下室下面的书籍时，她就意识到自己多虑了。
满满一个地下室，都是关于墙壁外面的书籍。蒂娅知道，这些书在墙内属于“禁书”，管辖相当严格，夏恩用这么隐蔽的地下室保存它丝毫不夸张。同时蒂娅也回想起，当初凯撒曾跟她说夏恩有地上居住权，却仍旧选择住在地下街，现在看来，原因就在这里。
“我，我很惊讶，”蒂娅难得面对凯撒是说话还结巴了一下，“凯撒先生，你的信任让我受宠若惊。”
他就不怕自己回头上去揭发夏恩？
凯撒摇摇头，他轻轻握住蒂娅的手，眼里满是真诚的看着蒂娅：“维多利亚小姐，你是一个很优秀的女士，贵族少爷们没有一个不为你而疯狂，我很荣幸能够成为你的未婚夫，但更是如此，我的心告诉我，我不能如此欺瞒你，我一定要让你知道，我无法胜任这个身份的真正原因。”
“我已经报名了今年秋季的训练兵团。三年后，我会加入调查兵团，去到我最向往的、自由的墙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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