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摸头杀
蒂娅和格里沙随便挑了个路口分道扬镳。临分别前，格里沙再次叮嘱了蒂娅千万不能透露任何关于墙外的事情。他们都知道这是最后一次再见到对方，但繁杂的事情和混乱的心绪让两人都没办法好好酝酿道别……况且时间也不够了。
马莱终于向帕拉迪岛开了第一枪，巨人正在一步一步的走向墙内，艾伦也承载着他还不知道的命运踏上自由之路，而他们两个——格里沙和她，也都该往各自的方向走了。
分叉路口前，格里沙拍了拍蒂娅的肩膀，说了一句“对不起”。没有提及原因，但双方都心知肚明。
“……我已经没有资格收下这声道歉了。”蒂娅垂下眸，“但我会暂时保存起来，未来……我会再还给那些无辜的人。”
格里沙没有再说什么，他给蒂娅了一个拥抱，随后转过身，离开了这个分叉口。月光已经帮他铺好了前面的路，在一众慌张忙乱的路人里，格里沙的背影显得格外镇定孤单。蒂娅不由得想到，这是不是就是她的未来？
这是一条流满了亡灵的血河，她将孤独的乘着木筏缓慢向前。前方是一种名叫“自由”的东西，但如何才能到那里、需要多久才可以，她都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无法回头——因为这已经不仅仅是她自己的选择了。
过了今夜，河里就会多了格里沙的亡灵，他和其他人都在看着她前进。
她和格里沙算不算罪人？
这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
格里沙的身影已经彻底融进了人群，蒂娅觉得她再也不会看到这样的背影了。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呼出到深夜里，带着些许叹息：
“艾伦……”
整整一夜，蒂娅都在渺无人烟的树林里度过。她还趁着夜色挖了个坑，将立体机动装置埋了进去——毕竟第二天她不能带着立体机动装置和艾伦相认。等到能够买去罗塞之壁的船票后，她很顺利的踏上了这条乘客寥寥无几的河运船。
期间船上的侍者还向蒂娅询问了是否就餐，但这次蒂娅不仅没有点红茶，连饭都一并拒绝了侍者。现在玛丽亚之壁内所有的人都涌进了罗塞之壁，生存资源大大紧缺，她一定要小心的花出每一分钱，而6钢币一份的餐点显然不在花钱范围内。
当她下船时，她才感受到了王都情况着实要好得多。罗塞之壁内现在忙乱成了一团，街上哄抢货物的、哀声乞讨的、控制□□的各种人与声音纠缠在一起，没有一个人的脸上有笑容，大家都在为了明天的生存而担忧不止。而在通往临时救助所的路上，这样嘈杂混乱的声音越来越小，取而代之的是无声的悲伤。逃亡而来的人们大多安静的靠在路边，他们脸上是茫然和绝望。
他们没有做错任何事，只是安静平凡的过着自己的生活，而巨人像死神一样在一瞬间镰走无数人的生命，连带着将他们的家乡据为己有。
在收容所时，马莱人对他们大骂的“恶魔”还回荡在耳边。
“到底谁才是恶魔……？”
蒂娅看着地上面如死灰的人们，悲愤一点点的占据心头。
“恶魔”就像是一个火炬，现在已然被马莱接手。他们高高举起这枚火炬，以复仇的名义展开屠戮，面目狰狞的像是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蒂娅姐姐！！”
一声清亮的呼唤将蒂娅从自己的世界里唤醒。
她刚刚转过身，一双臂膀就紧紧地搂住了她的腰，另外两个熟悉的面孔朝着自己跑过来，是三笠和阿明。往常总是一脸平静的三笠此刻也带着惊喜，阿明更甚。三个小萝卜头的出现暂时浇灭了蒂娅悲愤交加的心情，她大大的松了一口气——艾伦她尚且放心，这一路上她更担心的是三笠他们，而现在他们都健康平安的出现在了自己面前，她感觉她的心咚的一声就重新落回胸腔。
感受着此刻腰间的温暖，蒂娅将艾伦的手松开，然后蹲下，将三个孩子用力的搂进怀里，在他们看不见的角度，蒂娅的眼泪簌的就流了下来。
“太棒了……你们都没事！太棒了，太棒了……你们都还在……”她轻轻吻了三个孩子的额头，“艾伦，卡……”
而艾伦打断了蒂娅的问题：“蒂娅姐姐，爸爸呢？你们在一起吗？”
“……我们不在一起。”蒂娅叹了口气，擦擦眼泪，“病况紧急，耶格尔先生是独自去的王都，我负责把他给我的药转交给罗塞之壁的另一位病人。在罗塞之壁我们就分开了。”
“这样吗……”艾伦的表情充满失落。
“别担心，你爸爸在王都，一定更安全。”蒂娅不想在这个话题方面过多纠缠，毕竟说的越多越容易错，况且她还担心另一件事情，“艾伦，你妈妈呢？她怎么样了？”
话音落下，场面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再也没有什么比此刻的沉默更加悲伤的回答。蒂娅的手不自觉的抖了两下，千言万语在这一刻都哽在了嗓子里。卡尔菈在过去日子里的一幕幕从蒂娅的脑海里一一闪过，她是一位坚强、乐观而伟大的母亲，她那么的温柔善良，没有人会不喜欢她。
而这样一位母亲，本应在丈夫和孩子的陪伴下安度余生，现实却让她迎来了最为残酷的结局。
艾伦的眼角已经润湿，但他好像在坚持着不要让自己再哭出来，咬着牙瞪大了眼睛的模样显露出与这个年纪并不匹配的坚强。三笠和阿明的眼眶也红了一圈，但和艾伦一样，他们都仅仅是沉默着。
才过了一天一夜，他们就好像长大了许多。有时候成长就是一瞬间的事情，但如果可以选择，蒂娅还是希望他们不必成长的这么快。
她抿着嘴，将三个让人心疼的孩子再次搂进怀里，拥抱是无声但有力的安慰。
他们的周围还有很多人，但没有任何人将目光落在他们身上——这短短的一天一夜，这样的场景他们已经见的太多太多了，分离和相聚都已经成为了司空见惯的事情，自己的生活尚且难以维系，他们没有任何精力再去关注别人。
明明是夏季，但风却刮的每个人都很冷。
短暂的重逢过后，艾伦他们将蒂娅带到了属于他们的那一小部分救助地。说是救助地，但实际上只是光秃秃的地上铺着一块老旧的床单，阿明的爷爷靠在旁边的墙壁上，巨大的草帽掩盖住他的面容。
救助站每天只发放两次食物。上午十点和晚上八点各一次，每次每人只拥有一块面包和一碗水。但这样的状况也只够维持三个月，三个月后城内的囤粮将被耗尽，王政给他们安排的去向肯定不是什么好选择，这样看来，他们的前景简直一片昏暗。
这些天来，除了发放的救助粮以外，蒂娅还用随身带的钢币买过一些便宜的干粮来给三个孩子和一个老人补充体力，干粮并不好吃，但填肚子是现在的第一要务。蒂娅每天白天领完上午十点的面包后就将它留给了艾伦他们，起初他们都拒不接受蒂娅的这份救助粮，但蒂娅说她会在路上吃买来的干粮，最后她的坚持说服了艾伦等人，买来的干粮她也的确会吃一部分。
饿点肚子而已，蒂娅觉得这没什么。比起三个小鬼一个老人，她身为体质最好的青年，有义务承担起照顾他们的担子。而比起饿肚子，现在更令她困扰的是她随身带的钢币即将告罄，今天大概就是最后一顿加餐。
看着怀里也没多少的干粮，蒂娅深深的叹了口气。
就在叹气之际，旁边的巷子里忽然窜出一个身影！身影直奔蒂娅撞去，而蒂娅迅速的转身躲过了这一击。转头看去，那是个大概三十岁左右的男子，头发毛乱的像鸡窝，套着一件破烂背心，但眼里的凶狠展露无疑，凶狠中带着贪婪，直直的盯着蒂娅怀里的干粮。
“喂，你新来的吧？”蒂娅皱着眉看向这个男人。
她有多余的钱买干粮这件事哪怕她悄悄地干，但终归地方就这么大，很多人都慢慢知道了这件事。在紧要关头，蒂娅也会分一部分食物给那些小孩子或者病人，但有的人想用抢、用偷的得到蒂娅手里的粮食，结果显然并不理想——再怎么说她也是前调查兵团副队长，头衔已经没了，但实力永存。
慢慢的，大家都知道了这个黑发女孩惹不起，也就消停了起来。不过现在看来，这个男人并不知道这件事。
“去你妈的新来旧来，老子就要你怀里的吃的！”男人重新挥着一只匕首就朝蒂娅冲了过来。
他掐准了现在是没有宪兵在附近的点，周围的人也没有力气多管闲事，男人像一头饿狼一样扑向蒂娅。匕首的刀刃在阳光的照射下泛起冷意，但不出两秒，匕首“当啷”一声，便落到了地上。
众人的目光也从墙角那个捂着肚子的男人身上散开。
她看着这个男人，开口道：“有这个力气，还是留着努力活下去吧。”
语罢，她没有再给这个男人一个多余的眼神，将怀里的干粮抱紧，蒂娅面色如常的离开了这里。
每个人的善良都是有限的，她完全不怨男人失去理智的抢夺食物，甚至可以理解他，但与此同时，她也的确没有多余的粮食去救济其他人，何况是个三十多岁还有体力抢食物的男人。
而就在她离开没两步，她就听见身后再次传来了脚步声。蒂娅在心里默默的叹了口气，为什么不明白她的话呢？她真的不想再和男人打起来，或许就在这次意外之前，男人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善良的人，每个人都是受害者，男人也是，是灾难将他逼成了如今的样子。
可不想归不想，干粮她决不会分给男人一口。这样想着，她已经做好了男人扑上来就再给他一击的准备，然而脚步声还没有完全靠近她，一声惨叫便从她身后传来。
“啊——！！”
蒂娅惊讶的转过身，男人跪在地上痛苦的嚎叫，而那个熟悉的身影正捏着男人的右手腕，匕首在男人的手里摇摇晃晃，最后再次“当啷”一声，落在了地上。
利威尔那双死鱼眼毫无感情的盯着男人，语气冷淡的开口：“我说，你拿着匕首想要干什么？”
“放，放开我……”男人感觉自己的手腕痛的要命，“我就是想要吃的……”
“那你怎么不拿着刀朝那帮宪兵要吃的？”
男人不再回答利威尔的话，只是低声哀嚎着表达自己的疼痛。利威尔“啧”了一声，放开了男人的右手腕。明明他很好的掌控着力道，但这个男人嚎的未免有些太夸张了。
“每个人都想活下去，不止你一个。”
朝着男人留下这句话，利威尔捡起地上的匕首，向蒂娅走来。棕黄色的兵服比其他常服显得利威尔高挑两分，自由之翼的纹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格外的搭配利威尔“生人勿近”的感觉，每次蒂娅看到利威尔穿兵服的模样，内心都在感叹这仿佛是为利威尔量身定做的衣服。
他们已经有两个月没见过面了，利威尔还是一如既往的整洁利落，而她现在却像是个狼狈的脏小孩。明明大家都是如此，情况完全可以理解，但面对利威尔，蒂娅总是奇怪的希望自己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
惊喜之余，蒂娅的手不自觉的往怀里又缩了两分：“利威尔先生，好久不见。”
利威尔点了点头，“啊，还活着就好。”
虽然面上淡定的点头，但利威尔心里还是悄悄的松了口气。
明知道蒂娅的实力完全可以保全自己，可当他得知玛丽亚之墙被破的时候，他心里还是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还生活在希甘西纳地区的蒂娅。调查兵团一路马不停蹄的从墙外赶回玛丽亚之壁，原本繁荣的城区已经一片狼藉，他们在巨人林立的城区中，听从埃尔文的指挥以最高效率的方式翻过了罗塞之壁。随后调查兵团也有很多事情，逃难的群众还没有做完全部的统计报表，抽空之余他才会亲自去寻找蒂娅。
没想到刚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就是男人握着匕首冲向她的场景，随后他身子比脑袋先快了一步，上前利落的擒住了这个男人。
宪兵团那帮废物果然不靠谱，眼皮子底下都能有这种事发生。
“没事吧？这几天。”利威尔和蒂娅并排走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确定了蒂娅毫发无损，利威尔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蒂娅摇了摇头，“我没事，只是卡尔菈小姐离开了……耶格尔先生也失踪了，艾伦他们更不好受，我现在和他们在一起。”
“那未来什么打算？”
“先就这样吧……耶格尔先生曾经收留了我，现在我更要替他们照顾好艾伦。”
“这些干粮也是买给他们吃的？”
“嗯。艾伦他们还是小孩子，阿明的爷爷身体也不太好，多吃一点也是好的。”
“……”
利威尔发现了，每一个问题蒂娅的回答都可以带上“艾伦”。
“艾伦多大了？”
“……诶？？”蒂娅愣了一下，眨眨眼回答道，“他十岁了吧……怎么了吗？”
“啊，没什么。”看着蒂娅充满迷惑的红宝石一样的眼睛，利威尔伸手按向蒂娅的头顶，把蒂娅的头硬生生掰回到目视前方的样子，“到了，快去找他们吧。”
这正是蒂娅刚才描述的收容地，利威尔远远还可以望见散坐在地上的人里面，有三个小崽子围着一个老人安静的待在那里。
“利，利威尔先生，要不要和我一起过去？艾伦他很崇拜你。”
“……不了，有空我再来看你。”
语罢，利威尔按在蒂娅头上的手顺势揉了一把，然后他收回手，转身离开了这片收容地。蒂娅则呆愣愣的站在原地看着利威尔离开的背影。方才利威尔手上的暖意好像还停留在她的头顶，这种感觉熟悉又令人怀念，她清楚地记得，距离她上次被揉脑袋已经过去了将近一年。
明明就是个很普通的小动作，但欢喜像烟花一样在蒂娅的心里炸开，连带着她的眼角都微微湿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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