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牵手
今天是个很好的天气。初入秋季，空气已经不像夏天那样闷热，而帕拉迪岛常年没什么大风，最舒服的就是春秋两个季节，清爽宜人，让人觉得在室内待着都是浪费。
此刻，利威尔正在女宿舍楼下的空地上站着等蒂娅。他抬头看向蒂娅的窗子，秋风将白色的窗帘吹荡出柔美的波浪，他脑中回想着方才在会议室里的场景。
对于埃尔文自称的“冒昧的请求”，乔恩不出意料的一口应下。埃尔文很满意的感谢了乔恩，当即决定让利威尔和蒂娅一起去拜访。会议到此结束，埃尔文将利威尔单独留了下来，会议室里的窗帘也像这般飘荡，埃尔文的话就随着它一起悠悠响起：“考虑的怎么样了？”
利威尔正端着茶杯准备喝茶，闻言，他斜着眼看向埃尔文，“你这样真像是个管八卦的老婆子。”
埃尔文耸了耸肩，“那你就好歹满足一下老婆子的好奇心吧？”
“……恶心死了。”利威尔颇为嫌弃的抿了两口红茶，埃尔文厚脸皮的程度严重影响了他品茶的感觉，他只能放下茶杯，站起身来，“如果把我留下只是问这种问题的话，那我可没这闲工夫。”
“真是不尊老啊，利威尔。”
这对话对于利威尔来说毫无营养，利威尔最后留给了埃尔文一个眼神，就转身朝着门走去。而埃尔文的声音锲而不舍的在身后响起，“别浪费了我给你创造的机会。”
回应埃尔文的是“嘭”的关门声。
啰嗦死了。利威尔觉得埃尔文现在就像个八婆，但他虽然嘴上没有回答，心里这两天倒是真的有再次考虑过这件事。
人的欲望是会生长的。最初它可能只是个埋在心里的种子，可随着时间的延长，就算他下意识的不去管它，也总有别的人或事来为它浇水施肥。他很强，很有自制力，很有理智，但他终归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他会开心，会悲伤，会妒忌，会有……占有欲。
那名叫让的训练兵所说的传闻、艾伦那个小鬼的误解、蒂娅和其他人相处时的态度、埃尔文挑起的信任问题……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都是不可控的发生，又都在悄无声息的催化着他心里的欲望。
在照顾蒂娅的那天，利威尔是听到了那声她无意间喊出来的“利威尔”的。尽管他面上再未提此事，但不可否认的，在那一瞬间，他心里闪过一种奇怪的满足感——比起“利威尔先生”，这是他第一次听她像喊凯撒，喊达菲，喊艾伦一样直呼他的名字。没有“先生”作为后缀，简单的“利威尔”就像一把利剑直破胸膛，勾出里面更多的欲望。
静谧的夜晚是容易让人放松警惕的，不论是对外界还是对自己。它可以像鬼魅一样勾取人们的理智，然后把欲望作为填充物给予人们，让他们在这个安静的、无人窥视的时间里正视内心的自己。
——就像利威尔看见的，那盏烛光背后漆黑的影子。
上面空无一物，但利威尔能看到自己方才面对蒂娅睡颜时失神的样子，还能听见那声饱含着担忧、关心和重视的“利威尔”。
就算他再压制，再无视，那个种子还是破土而出，被外界不断滋润灌溉，而埃尔文的话无疑是一剂催化剂。尽管埃尔文带着他自己的目的，但这种话反而更加真实，更加体现了埃尔文充分理智的考量。他是信任埃尔文的，从那次战场上，埃尔文将他真正带进壁外的世界，他就充分的相信埃尔文。这个男人会想到他想不到的地方，会带领着他坚定的追求自由，也正是这样，埃尔文的话如此有分量，足以动摇利威尔此前对于这份模糊情意的态度。
白色的窗帘还在飘荡，利威尔看着它沉思在自己的世界。他很少在这种事上深入的思考，这让他除了不太适应外还有些头疼，甚至于觉得有点儿麻烦。
而麻烦本烦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利威尔先生——”
他把眼神从窗帘上收回到宿舍门口，蒂娅连带着黑色柔亮的发丝朝着他小跑过来，怀里还抱着一件墨绿色的披风，想来应该是他的。
等人凑到了面前，利威尔顺手接过这件披风，开口道：“慢死了。”
闻言，蒂娅抗议道，“哪有！利威尔先生说了十分钟，而我只用了八分钟！”
利威尔睨了蒂娅一眼，“那我该夸你吗？”
“也不是不可以。”蒂娅笑嘻嘻的做了个鬼脸，外面新鲜的空气让她感到身心舒畅，天知道这两天她在房间里都快窝成霉球了。
“走了。”利威尔直接跳过了话题，转身迈开步子，蒂娅紧随其后。
乔恩将家里的地址写在了纸条上，位置很好找。利威尔带着蒂娅边走边向她解释了这次外出任务的来由和目的。蒂娅很惊讶关于“洛基”的有关资料，她着实没想到自己的第一感觉竟然真的成立。
利威尔边走边开口，“埃尔文也比较意外，他倾向于认为你应该和‘洛基’有关系。”
蒂娅一脸困惑，“可是我根本就不知道‘洛基’是什么。”
“但你的确下意识的说出了这个词。”利威尔顿了顿，偏过头，看着蒂娅开口道，“人的记忆是会欺骗自己的，蒂娅，你对自己的过往记得一清二楚吗？”
这个问题让蒂娅一愣，利威尔接着开口，“他们只知道你曾是维多利亚，但我知道，你本来就是蒂娅。我建议你从八岁前的记忆想想，毕竟你曾经有个向往墙外的老爸。”
这段话让蒂娅虎躯一震。八岁前她在哪儿？她在艾尔迪亚人的收容所里。格里沙千叮咛万嘱咐她绝不能主动泄漏关于墙外的事，别人都可以不怀疑她，因为她是维多利亚。但利威尔不一样，他知道自己是个冒牌货。自己当初编造的身份就是父母双亡的孤儿，爸爸向往墙外并有关于墙外的笔记本，这也是她为了圆她曾经给利威尔讲关于壁外事情的话而已。
这个话题太过于危险，蒂娅哪里敢继续讨论，她连忙应声，“你说的对，我是该想想。”
接下来的一路，蒂娅简直胆战心惊，把出门前佩特拉嘱咐的“注意自己的心态”和“注意利威尔先生的态度”两个任务忘得一干二净。这样的状态持续维持到了目的地，利威尔把纸条上的地址看了一下，又将面前的建筑核对了一下，最后点点头，“就是这里了。”
蒂娅跟着点点头，然后很有下属眼色的上前一步，敲了敲门。大概敲了有六七下，木门被忽然打开，随着“嘎吱”声的响起，一张很有男子气概的脸映入眼帘，金色的碎发粘着汗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棕黑色的眉毛像丛林里桀骜生长的荆棘，立体的眉骨下是水蓝色眼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扑面而来的热气，里面好像也盛满了生活的活力。除此之外，他还很随意的叼着一根手指粗细的手制卷烟。
当然，不论是头发、眉毛还是卷烟，都不能充分的体现男人此刻的随性与张扬。因为那裸露着的、古铜色的、油亮油亮的肌肉正以一种充满爆发力的样子，大剌剌的闯入蒂娅的视线。白色的背心紧贴在这具性感健美的身体上，毫无衣服的作用，仅仅起到了遮挡重要部位的效果。
“……”这人，这人开门怎么穿成这副样子。
蒂娅在内心震惊，面上却努力保持着一副官方的模样，清咳了两声，开口道：“您好，我们是调查兵团的人，经由乔恩·普罗先生的同意上门叨扰……先生，先生？”
为什么这个人刚才开门的时候还一脸霸气，现在却站在这儿发呆？！
“先生？”蒂娅再次提高音量，这次终于唤醒了面前呆楞的男人，他“啊！”了一声，立刻收起刚才开门时那副模样，把嘴里的烟抽出来掐灭在地上，然后站直了身体，就像是一个被家访的学生。掐灭烟的手还藏在门框后蹭了蹭，企图把烟灰蹭掉。一系列反应配上他的样子充满了反差的滑稽。
“……”真是奇怪的男人。蒂娅在心里下了第一定论，然后重新开口，“先生，您好，我们是——”
这次是什么还没有说完，她就被打断了。因为利威尔一把拎起她的后衣领，以一种简单粗暴的方式把她拎到了他的身后。
利威尔上前了一步，在这个金发男人面前脸色不太好的微仰着头——蒂娅猜测这可能就是利威尔脸色不好的原因——语气很冷很官方的开口：“我们是调查兵团的人，乔恩·普罗同意了我们上门问些事情，希望你能配合。”
“啊！配合！配合！”男人连忙点头，然后带着微红的、很灿烂的笑脸，把两个人请了进去。
利威尔点了点头，往后一伸手，拽着蒂娅的手腕就进到了这间房子。
如果说蒂娅方才心里还在想“既然自己想说干嘛还要她来敲门，干脆自己敲门啊”的话，那么在利威尔的手牵上她手腕的一瞬间，这些想法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耳边终于响起了佩特拉的嘱咐：
【一定要好好注意细节！感受你和兵长之间的特殊！】
牵……手腕了。四舍五入不就是，牵手了？！
明明之前在壁外的时候利威尔也是牵着她的手腕回到了营地，但那次她就没什么特殊的想法，甚至在凯撒调侃她的时候都平淡的回应过去。可这次，蒂娅发觉温热开始不受控制的爬上脸颊，连带着呼吸都急促了两分。
等等，蒂娅，你要镇定，你要仔细理智有条理的分析现在的情况，对，你是理智的。
首先，在意识到“喜欢”这种感情也可能存在后，你不比之前的镇定，而是脸红心跳呼吸急促，这代表什么？代表你的确可能喜欢利威尔先生！那么其次，利威尔先生牵过别人的手或者手腕吗？没有。或许你的确是特殊的，这代表什么？能不能代表利威尔先生可能也是喜欢你的……
这边，蒂娅在心里强行理智，另一边，利威尔看着有点儿脸红的蒂娅明显心不在焉的模样，又瞧了瞧面前这个边倒水边不时瞄着蒂娅的肌肉大汉：“……”
“我说，”利威尔把手放下，直接按上了蒂娅的发顶，强行让蒂娅和他对视，“你这是什么蠢货的表情？”
“我，抱歉，利威尔先生，这栋房子太热了……”
这倒是不假。可能是因为离打铁的院子不远，这间房子温度的确比外面要高上一些。利威尔抿了抿嘴，开口道：“给我专心工作，带你出来不是为了玩的。”
“是。”蒂娅乖巧的点了点头。
两人对话的期间，那个男人把三杯水放在了桌子上。利威尔和蒂娅坐在一边，男人坐在对面，开口道：“家里只有白水，请见谅。我是乔恩的哥哥，迪克·普罗。”
利威尔点了点头，“利威尔。”
蒂娅也跟着开了口，“我是蒂娅。”
“哦！真是好听的名字。”顿了顿，迪克又补充道，“两位都是。”
气氛陷入了一瞬的沉默。蒂娅感觉其中带着一丝尴尬，她僵硬的笑了笑，道了一声谢。随即，利威尔开口道，“迪克，我们这次来主要是为了询问一些事情，希望你能够配合我们，尽量回答。”
“是，是，当然了，我们都是好公民。我为我的弟弟能够进入调查兵团而感到自豪！”
“谢谢。”利威尔点点头，瞥了蒂娅一眼，蒂娅于是很有眼色的拿出了一个小笔记本和一根笔，做好了记录的样子，利威尔满意的收回了视线，“在此之前我想问一下，普罗夫妇不在吗？”
“啊，爸爸妈妈带着安娜去祖父家了。对了，安娜是我妹妹，她刚一个月大，很可爱。”
“你没去吗？”
“我留在家里工作，今天要赶工一批马蹄铁。刚做完，一会儿就会有人来取，希望你们别介意。”
利威尔摇摇头，“不会。那么接下来，我就直说我主要想问的事情了。”
这样说着，利威尔从怀里掏出了那本老旧的书。这本书蒂娅在路上还看了个大概，倒是没什么收获。关于“洛基”也没什么想法。
“这本书是乔恩从你们家地下室找来的，你知道它吗？”
迪克接过这本书，看了两眼，开口道，“我知道这本书，乔恩说是要用它给安娜起名字，结果一直也没有信儿。”
“不，”利威尔微皱眉头，“我是说，你知道这本书的由来吗？”
“由来？”
“是的，最好是关于你们是如何得到这本书的。”
“哦，这我得想想……”
迪克想了一分钟左右，开口道，“抱歉，我没什么关于这本书的记忆。或许这个问题你要问我的父母。”
但他们今天都去了你祖父家。蒂娅在心里默默的吐槽了一句，她握着笔看向利威尔，发现利威尔脸色也不太好。紧接着他又问了几个关于这本书以及其中内容的其他问题，结果迪克多是沉思后却不知道，能提供的有用的信息寥寥无几，蒂娅连笔记本的半页纸都没记上。
到最后，蒂娅已经喝掉了第三杯水，利威尔才终于站起了身，“就这些了，谢谢你的配合。”
“不，不客气！”迪克挠了挠头，依旧洋溢着笑容，“倒是我，很抱歉，没能帮到你们。”
蒂娅随着利威尔一同站起身，道过谢后便准备离开。迪克跟在后面像是打算要送他们一程的样子，一路到门口后，利威尔转过头，冷冷淡淡的开口，“好了，不用再送了，迪克先生。告辞。”
“好的……”迪克眼中闪过一丝不舍，就在两人转过身迈出房子的时候，迪克鼓了鼓脸，沉着气开口道，“那个，请，请等等！”
与此同时，利威尔顺手拽过了蒂娅的手腕，一副准备离开却被叫停的样子。
“还有什么事吗？迪克先生。”利威尔牵着蒂娅的手腕转过身，明明身高上有着将近三十厘米的差距，但面对这个矮个子的男人，迪克始终觉得自己才是总矮一截的那个。
“不……”迪克盯着利威尔那只牵着蒂娅手腕的手，吞吞吐吐的开口道，“不，没什么了，希望你们工作顺利。”
利威尔很淡然的点了点头，“啊，你也是。”
语罢，利威尔再次转过身，带着蒂娅彻底离开了普罗家的大门。两个身影相接在一起，同样都穿着调查兵团的衣服，披着墨绿色的披风，看上去是那么般配又和谐。迪克站在门边颇为遗憾的看着两个人的背影渐渐融进街道繁华的人群中，重重的叹了口气。
随后，一辆简易的载货马车慢悠悠的停在了方才利威尔和蒂娅离开的地方。马车上的车夫穿着朴素却干净整洁，他下车后熟门熟路的站到了迪克旁边，顺着迪克的眼神看过去，但是什么都没有。
于是他开口道，“嘿，迪克先生，你在看什么？”
“哦，诺尔，你来了。”迪克看了一眼身边的男人，然后起身将他往屋子里带，“没什么，刚才有两个调查兵团的人来问话，你知道的，我弟弟也是调查兵团的人。”
“问的很奇怪吗？能让你这么张望。”
“那倒没有，我张望是因为……”因为什么？因为自己夭折在摇篮里的一见钟情吗？迪克想了想那个黑发女孩的样子，脸倏尔就红了起来，但又一想到那个男人护短的模样以及牵着她的手，这股心意就有死在了心底，“算了，没什么。你是来取货的吧？”
诺尔点点头，“是的，我记得我们订了三十个马蹄铁。”
“让我瞧瞧订单……”迪克拿起了桌子上的名单，上面排着找他家订货的名单，他直接翻到了第二页，熟悉又准确的找到了倒数第八行的那个名字，“施耐德家，三十个，是的，没错。”
另一边。
蒂娅偷偷瞄着自己手腕上那只宽大的手掌，温热的触感透过衣袖传到皮肤上，连带着她面上还是有点儿发热。随后，她将目光从手腕上悄悄的转移到利威尔的脸上，不想正和利威尔的眼光碰了个正着。
随即，利威尔木着脸开口，“你是蠢货吗。”
“诶……？”
“那个叫迪克的，自打见到你，眼神就黏在你身上没下来过。”
蒂娅愣了愣，恍然大悟的开口：“啊，我发现了，我还以为他是好奇调查兵团呢。毕竟他看起来对调查兵团那么热情。”
闻言，利威尔吸了一口气，语气里带着点恨铁不成钢，“你的脑子就只装了屎吗？！”
“别这样说嘛，明明是利威尔先生说的，要专心工作。”
“……”
眼看利威尔沉默，深知利威尔性格的蒂娅在他开口放大招之前立即抢先开了口，“话说回来，所以利威尔先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牵着我的吗？”
其实倒也不全是为了转话题，“为什么牵我”这个问题从利威尔在迪克家牵着她时就存在了她心里，一直到出门后利威尔又牵着她，这个疑问更升一层。而就在她以为利威尔这个动作的确有点儿暧昧时，利威尔又像看蠢货一样告诉了她那个叫迪克的心思。
说实话，那时候她除了记录就是在想牵手的事，哪儿还有时间观察迪克那个男人的小心思？
其实如果蒂娅能够再入门一点——比如像佩特拉一样——那么她现在就决计不会问出这种打直球的蠢问题，倘若对方没这个心意，那么这问题很可能就会葬送她的暗恋。但身为蒂娅，这个二十一年都沉浸在“自由”的怀抱里的人，她稳准狠的打了这个直球。
不仅如此，这样问着时，蒂娅脸上慢慢升起了一点绯红，她可能知道，也可能不知道，但样子在利威尔眼里她就是抿着嘴，眼神飘忽的看着他，不时瞥一眼别的地方，然后继续又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再看向他的蠢兮兮的样子。
不过，所幸她这个直球操作的对象是利威尔。
半晌，利威尔转过了身，拽着她的手腕继续在街上朝前走去，与此同时，他语气有些嫌弃的声音顺着凉爽的秋风送进蒂娅的耳朵里——
“不是，是因为你太蠢了，容易和我走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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