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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结婚


汪群,自订婚一年多来,就来世霖家两次。对于世霖这个对象,她也不知道同意还是不同意。本来自己都放下了,可恬不知耻的他,却亲自找上门来,还借了一件衣服穿,一猜就知道他是借的衣服。

        谁知,他投母亲的缘,母亲一个劲儿地劝自己。也怨自己的姥姥,姥姥家就在世霖家的后街住,姥姥一家没有一个说世霖不是的,都说人品如何如何好,文化如何如何高。姥姥特别愿意自己的外孙女能嫁到他们一个村子来。更怨父亲,自己还没表态,就给定下来,让自己放也不是,成也不是。

        距结婚仅有一个月时间了,心里还没拿定主意。这几年,追求自己的男孩儿也不少,但始终没有涉入心田的。当公社贫宣队那阵儿,组长是个军人,班长,四川人,英俊、潇洒,那么多女孩儿,而他却看中了自己。那日,他递给自己一封信,叫晚上拿回家再看。

        到家后,她看了,那是求爱信。当她把这事说给父亲时,遭到父亲的反对,“四川人,我女儿可不能嫁那么远!”,当那个军人得知父亲反对后,不顾雨后道路的泥泞,徒步十几里找到自己家,与父亲进行了长谈,可父亲还是不同意。

        因此,自己也不好意思再在宣传队待下去,自动退了出来。还有一个叫齐强的,是玉泉大队的,是上公社会计班学习时的同学。他总找自己闲聊,言语中表达着那种意思,并在生活上处处关心着自己。

        自己也早觉察到了,但他越是献殷勤,自己却越是瞧不起。从会计班毕业后,齐强回了大队,不久就入了党,担任了大队党支部书记。听同学说,给他介绍的对象老鼻子了,他一个也没看中,就等着一个人,还说非那人不娶,那个同学告诉她,他等的人就是她。

        她清楚地记得,那天她正在大队试验田整棉花枝,快到地头时,发现齐强站在地头看着自己。她真挺惊讶的,他是什么时候来的?这么看着自己?

        “你好,汪群同志!”齐强大方地向她打招呼。

        “好,你也好,咋到这儿来了?”汪群站起身,来到地头。齐强伸出了右手。

        “我的手埋汰。”汪群看了看自己被棉花杈染绿的手,没有递过去。

        “公社拉练检查,今儿到你们大队,看见你在整枝,就等你,老半天了你也不直腰,不抬头。”齐强缩回自己的手,一古脑地说。

        听了齐强的解释,汪群有些感动。

        “老同学,个人问题解决了么?”齐强笑嘻嘻地问。

        刚见面就问这个,汪群有些不自然,碍于面子,她回答还没有。

        “我也没有。”齐强直视汪群的眼睛。

        “啊。”汪群躲避着齐强的目光,觉得那么别扭。

        这时,在一起整枝的十几个女青年也都到了地头,一个个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俩,汪群觉得有些尴尬。

        “我要干活了,再见吧。”汪群回到棉花垄上,又弯下腰,低下头,干起活来。

        齐强看了几眼汪群,不情愿地离开棉田。

        “那人是谁呀?”几个与汪群同龄的姑娘跨过棉垄,将汪群围了起来。

        “好帅啊!快说,是谁?”大家催问着。

        “是我上会计班时的同学。”

        “那眼神儿看你,对你挺有意思的啊!”何玉华急叨叨地说。

        “别瞎说,我可没那意思。”

        “人多好哇——”“多帅气呀——”“还是大队干部呢!”大家七嘴八舌。

        汪群自觉脸有些发胀,赶紧弯下腰,低下头,飞快地挪动着双手,棉花的水杈纷纷落在垄沟里。几个姑娘见此,也只好讪讪地回到自己的垄上。

        没过几天,大队通讯员到试验组送给汪群一封信。那是齐强的信,字里行间充满了对她的爱意。她的心跳在加快,脸也有些发烫。这个传统的女孩儿,被他的诚意打动了,她告诉了父母。

        父亲约上汪群的叔父,两人瞒着她去了齐强家,想了解一下他家情况。那是个三间瓦房的农家小院儿。院子里栽了不少枣树,小院儿显得生机勃勃。齐强招呼着决定他婚姻的人,又让坐,又倒茶。他拿出六千元的存折给他们看,又告诉他们有三十几个姑娘追求他,他只喜欢汪群一个,并求他们答应他的求婚。

        父亲和叔父坐了一会儿,没有表示任何态度便告辞。

        “这个人有些轻狂,三十几个姑娘追求他,一个也赶不上咱侄女儿?言过其实!”回家后叔父对汪群说。

        “还向我们夸富呢,拿出存折炫耀,嫁女儿也不是嫁钱!”父亲不满地说。

        “你们为啥背着我去相亲呢?真是的!”汪群埋怨父亲和叔父。

        “这不都为你好吗?咋不懂事呢!”叔父不满地说。

        汪群没有再说什么,她知道,父亲和叔父在为自己的婚姻着急,她理解长辈们的心思。她也给齐强写了一封信,婉转的表达了自己不想处对象的心情,并明确地告诉他不要再等她了,以免耽误自己的终身大事。事情就这样过去了。

        本队也有追求她的。她的远房姑舅弟弟,小她三岁,一米八多的大个,黝黑的面孔,十足的男子汉气派,还有木匠手艺。他每天晚上都来她家闲坐,总爱与她套近乎。

        可她嫌他没有文化,写封信都不会,还得求她写,这样的人咋行啊!还有一个邻队的,初中毕业,文质彬彬,她对他有好感,但父亲就是不同意,她也只能放弃。一来二去的挑哇选啊,岁数也渐渐地大了,都二十三了,再不搞恐怕会耽误了。

        也真是鬼使神差,咋就遇上世霖了呢!论长相,他都不及那几个,连齐强都赶不上。他的优点就是文化高点儿,会木匠,这很得父亲的欢心。父亲硬作的主,没与她商量就跟人家订了婚。哎!任命吧。汪群从胡思乱想中清醒过来,她发现结婚的日子就快到了,也不知他家准备得咋样了,她要到他家看看。

        汪群步行八里地,来到世霖家。

        “世霖上班去了。”继母招待着未来的儿媳妇。

        汪群看见西屋炕上放着还未涂颜色的炕柜,问“这是他打的吗?”

        “啧啧!是他打的,多少个星期天了,都没休息一下”继母夸耀地说。

        “这抽屉面我拿回去求人刻花吧。”汪群拿过炕柜抽屉面。

        “那可太好了!刻上花就更好看了。”继母随声附和,拿过手巾将炕柜抽屉面包好。

        继母让汪群在家吃饭,汪群说要到姥姥家吃,继母也不再让,汪群坐了一会儿便离开了世霖家。

        晚上,世霖下班回来,继母将汪群来的事告诉了他。世霖别提多高兴了,自订婚以来,他就不敢相信是真的,他仍然不能正视自己,仍然那样自卑,“不会也像以前那样半路夭折吧”他常这样想。

        他很想念她,想和她像与徐光那样花前月下卿卿我我,想和她促膝谈心描绘理想的蓝图。但他不敢到她家去,他怕,怕自己的寒酸样凉了她的心。今日她来了,拿走了他辛辛苦苦为结婚做的炕柜的抽屉面。这足以说明她是真心的,他能不高兴吗?

        “妈,我太高兴了,赶紧为我们准备准备吧。”

        “好,准备准备,啧啧!不会耽误你的,放心吧,哈哈!”继母说着笑着。

        继母拿出几年来生产队分的棉花,找来了弹棉花的工匠,制作被褥的棉套。“弹,弹,弹,弹,喵——”的声音悠扬地从思家传出。

        “呀,大妹子,为老儿子准备着哪?”后院何老太太随着弹棉花的响声,颤巍巍地颠着她那双从小被强迫裹成的“三寸金莲”来到世霖家。

        “可不是嘛,老儿子都急坏了,啧啧!催我赶快给准备。”

        “能不着急嘛!都多大了,二十六了吧?”何大娘问。

        “啧啧!可不是嘛!这么大才结婚,我不得好好给准备啊!”继母说。

        “你这个后妈够样,像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何大娘赞叹地说。

        “做人哪,心眼儿要正,我从小带世霖,始终拿他当自己的儿子,结了婚我也就完成任务了。”

        “世霖错不了,这孩子挺孝顺的,你有福哇!”何大娘又赞叹地说。

        继母夸着自己,何大娘随声附和,弹棉花的喵喵声悠扬地响。

        经过几天的缝制,两套崭新的被褥做成了,红花粉底,好不漂亮。这是世霖结婚的唯一装新物品。汪群拿去的抽屉面托人捎了回来,被世霖安装在炕柜上,那镌刻的牡丹花,为炕柜增添了靓丽的色彩。

        世霖将炕柜刷了油漆,安上了花玻璃柜门。这就是他结婚的家具。继母没有张罗给他做新衣服,连内衣、内裤都没有买,他也没有向继母要。他知道结婚是人生的大事,穿戴一新也是应该的。但他更知道家是多么的贫困,盖房子的外债还没有还清,自己结婚又要花钱,他不好意思向继母张口,给什么是什么吧。

        元旦就要到了,那是世霖家与汪家订的结婚日。元旦前一天,世霖家的大门、房门贴上了对联,院子里摆满了桌子、盆、碗等家什器皿,父亲在指挥着前来帮忙的人。

        世霖上了半天班,安排好学生的学习,便赶回家,与大家一起忙碌着。下午三点了,送亲的应该来了,头一天晚上招待娘家人这是传统,也是世霖家与汪家共同定的。

        父亲不时到大门口张望,看起来他挺着急。世霖更着急,怎么回事呢?应该来了。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家门的,竟走在了通往下坎村的路上。他的头脑里好像一片空白,什么都不想,就是向前走,走,他要走到汪群家去,把她接来,他要与她生活在一起,他会给她幸福的。

        他向前走着,默默地走着,眼睛盯着前方。道路上没有人经过,静静地,就他一个人。他穿过与英家大队毗邻的朱家大队,径直向前走。他走着、盼着,盼望前面驶来车辆,他的汪群就坐在车上。

        然而,没有,路的前方没有任何人,更没有车辆。天灰蒙蒙的,西山顶上正映着落日的余晖。他知道,天已渐晚,寒冷的空气更加袭人,道路上没有人影是再正常不过了。

        他来到西山岭上。那山路,蜿蜿蜒蜒地向前伸展,没有人影,没有车辆,只有山风习习。再转过那个山嘴就可以看见下坎大队了。他的脚步是那么快,啊,不是在走,而是在跑,他要争取时间,马上见到她。

        “突突,突突——”一辆手扶拖拉机转过山嘴从对面驶来。近了,更近了。她,是她,汪群就站在车上,双手扶着拖拉机前面的车斗栏杆,身子一颠一颠的。车后有两个推自行车的人,啊,是她的大弟和二弟,自行车后座上驮着包裹。

        车近了,汪群看见了世霖,她让司机停了车,从车上跳下,来到世霖的身边,两条乌黑的大辫子一晃一晃地被甩到脑后。他看着她,她躲避他的视线。他发现她的眼睛是湿的,眼皮有些发红。

        “我们走着去你家吧。”汪群低着头对世霖说。

        “好吧,家中正等着你们呢。”

        手扶拖拉机转过头驶回去了,她的两个弟弟骑着自行车走远了,他和她肩并肩一步步地沿着他来时的路向前走去。

        到了村口,汪群执意要到姥姥家去,他只得同意,目送着她走向后街。

        第二天,汪群与她的姥姥、舅舅来到世霖家。世霖偷眼看了一眼汪群,她的眼皮没有了红肿,神态也比昨日好了许多。八时整,婚礼开始,鞭炮齐鸣。

        主持人让他们向像三鞠躬,向父母三鞠躬,又互相行了礼,这简单的婚礼就结束了。然后是开席,款待前来祝贺的人。街邻都来了,都上了礼。有写两元的,三元的,五元的,最多的五元。世霖的亲哥哥没有送礼物,只是来帮了忙;大哥没来,他在外地打工,大嫂来了,送一床褥单,作为新婚礼物。晚上大嫂给铺的被褥。

        临走,大嫂摸摸崭新的被褥,看着世霖,抿着嘴,“注意点,啊!”臊得他怪难为情的。亲嫂子没有来,为啥呀?世霖明白,他还嫉恨面粉的事儿,恨就恨吧,谁让自己太认真了呢!

        客人都走了,新房里就他们两个人。她,他的新婚妻子,坐在椅子上,胳膊支在旧八仙桌上,手托着腮,低着头,一动不动。

        他和她说话,不见回音。天已很晚了,他扶她上炕。她,他的妻子,满脸泪水,鼻涕多长,失去了以往的文雅。他并不感到惊讶,他明白,正如自己所预料的,谁能情愿往他这个火坑里跳啊!“你如果感到委屈可以提出来,别看我们举行了婚礼,你若不同意还来得及。

        我现在就送你去你姥姥家过夜”。他平静地对她说。她不说话,不看他一眼,竟自上炕,在嫂嫂铺就的被褥上和衣而卧。世霖拉灭了灯,躺在新婚妻子的身旁。他不敢去碰她,也不想去碰她。他们没有新婚之夜的激情与浪漫,没有一对恋人的恩爱与柔情,他们像陌生人一样凑到了一起,也许,明日他们就会分道扬镳。他一夜未眠,直到天亮。

        世霖早早起来,帮助继母做了饭菜。汪群起来了,眼圈红红的。她没有吃饭,回到新房里,又躺在炕上。世霖进来看着她小声地说,“我送你上姥姥家吧?”她没有吱声,闭着眼,躺着。“如果没事的话,我上班去了”他又说,她仍然没有回声。由于结婚,已经耽误两天课了,学生们也不知怎么样,他要去上课,把耽误的功课补回来。

        就这样,他们结婚了,却没有卿卿我我,没有爱意绵绵。他们是太传统?是过于羞涩?还是没有爱?他们彼此都不得而知。他们都互相保守着,各自都不想越过雷池一步。也不知过了多少天,他们才结合到了一起,但那迟到的爱来得更浓、更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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