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傻王爷
洛生匆匆被召入内院，舒晴月所居住的主院顿时变得灯火通明。
约莫一刻钟后，洛生收回了替舒晴月诊脉的手，“夫人眼下苏醒，证明毒已经拔出了大半。目前看来，暂无大碍，只要继续之前的疗程，并安心静养就好。”
姜泯在旁边认真听着，一字不落的将洛生的话记住，而后又问，“可她的记忆”
舒晴月此时神色仍有些呆滞，像是困极了的小孩子，醒来这么一会儿，已经让她疲惫不堪，以至于连思考询问的精力都没有。
洛生：“之前在下就说过，这毒会有损神志，眼下看来，夫人的记忆似乎是有些混乱，至于具体混乱到什么程度，这还要王爷和身边伺候的人小心留意。不过并不是什么大事，人清醒过来就已经是万幸了。”
菡萏在一旁含泪点头，“洛先生说的是，只要夫人醒了，无论记不记得以前的事都没关系，醒来就好，醒来就好。”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舒晴月已经靠在姜泯的怀里睡着了。她安静的睡颜宛若婴儿般美好纯净，姜泯甚至有那么一刻觉得，若她能一直像此刻般安乐恬静，纵使忘记所有也没关系，更何况她似乎只是忘了嫁给司马桀之后的事？
这对于姜泯来说，简直是上天的恩赐。
京都城，念安寺。
大雄宝殿之内，身姿窈窕婀娜的世家小姐跪坐于蒲团之上，她仰首，望向高高在上的佛祖金相，檀口轻动，默念祈愿之词，而后缓缓闭上眼睛。
婢女们全都侍候在殿外，此刻殿内除了缭绕的香火和远处不时传来的诵经声，再无其余动静。
忽然，一道温润儒雅的嗓音响起，“表妹如此虔诚，可是在祈求姻缘？”
白英华心里一惊，却没有急忙回头，而是缓缓睁开眼，稳定了一下自己的心绪。
“参见太子殿下。”白英华起身，而后对着姜宏盈盈一拜。
她是个真正的世家女，一行一动都透着股说不出的优雅，但这优雅并不是她独有的，而是所有世家女共有的。寻常寒门百姓看到这样的世家女或许会心生敬仰，觉得她们高贵典雅，凛然不可侵犯。但对于从小就见惯了各类世家女子的姜宏来说，白英华的一举一动都仿佛用尺子量过一般，连灵魂都仿佛是被模子印出来的一样，索然无味，全无意趣。
不过纵使心中鄙薄，姜宏面上还是做出了一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仪态，“无须多礼。”
白英华从容起身，眼眸半垂，“那英华就不打扰殿下上香礼佛了。英华告退。”
姜宏并未伸手阻拦，只是面上露出几分失落，“表妹当真如此狠心，半点机会也不给孤吗？”
白英华面上显出几分尴尬无措，实际上心中已然十分懊恼。半个月前，太子暗中派人拜访她的父亲，说是想要纳她为良娣。太子今年三十有二，府中除了太子妃，还有妻妾无数，如今还想要纳她为良娣，其用心不过是为了拉拢白家，好让白家倒戈于他。
但父亲当时便婉拒了。白家如今虽然不似以往显赫，但区区一个良娣之位，显然还不足以令白家背叛姜泯。
今日白英华来念安寺上香，的确是在向佛祖祈求，求佛祖保佑姜泯大业得成，保佑她与姜泯可以缔结良缘，百年好合。
她为姜泯守了这么多年，除了家族利益的考量之外，她也是真的喜欢姜泯的。从很小的时候起，从姜泯第一次叫她表姐起，从姜泯一次次战无不胜起
她的梦想就是嫁给姜泯，做他的王妃，做他的皇后，所以，她断然不会给姜宏半分机会。
再说了，姜宏虽然占了嫡长的名分，为人也更加温润仁善，但姜宏的战绩全然无法和姜泯相比，有姜泯在前，白英华无论如何也不会看得上姜宏。
“英华蒲柳之姿，实在配不上太子。还请太子见谅。”
姜宏淡笑，略微有些发福的白净脸庞凝视着她，“表妹，你今年二十五了吧？”
年龄是白英华的死穴，她瞬间抬起眼眸，不善地看向姜宏。
姜宏：“那个舒晴月，听说她又落到了我九弟手中。据我的细作回禀，说这几个月来，燕北王待舒夫人情深意笃，宠爱非常，如今燕北军中都在猜测，舒夫人是不是要做他们的王妃了。”
白英华藏在袖子中的手指死死地攥着，她强忍着，才没有让自己的情绪泄露分毫。
姜宏贴近她的耳朵，略带了几分轻佻的气息吹入她的耳蜗，“姜泯为舒夫人五年不肯娶妻，不肯纳侧，甚至连个通房都不肯收。而你呢，你还有几个五年可以蹉跎？”
他的气息像毒蛇，话语中暗含的毒液足以令自欺欺人的白英华癫狂。
转眼间，就到了年关。
姜泯忙得每天只能睡两三个时辰，无他，只因现在他要理的不只是军务，还有南方三十二城的民生赋税，除此之外还要和北边朝廷斗智斗勇，事情实在太多，他一个人恨不得劈成八瓣用。
他和寻常人还不大一样，寻常人累了，大吃大喝大睡，总能找补回来。而姜泯不同，他是那种累极了反倒吃不下喝不下睡不着的人。
长此以往，真是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
长生这几天急得嘴上都要起燎泡了，因为姜泯已经四五天都没有好好吃东西了。偏大夫来看过之后，也只说是脾胃不和，忧思过重，开了几副药，姜泯喝了之后，胃口更不好了，什么都不想吃，整个人都恹恹的。偏他还要强撑着批阅文书，甚至去军中巡视。
眼下又到了午膳的时候，炙牛肉、蒸鹿肉、清炖菘菜以及其他膳食都已经摆好了，各类肉食的香气弥漫在书房的外间，可是姜泯照旧埋头公务，头也不抬。
长生一看就知道，这是又不想吃了。
他正想过去劝几句，忽然见到身姿蹁跹的菡萏手提食盒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长生不由得眼前一亮，“菡萏姑娘，您怎么过来了？”
“夫人听说王爷进来食欲不振，特意亲手下厨做了一份午膳，命我送过来。”
菡萏笑容浅浅，温和疏离。
长生大喜，“姑娘来得正好，舒夫人亲手做的，想必王爷一定会吃！”
现在长生已经顾不得想其他了，只要有人能让姜泯动筷子吃东西就好。
书房里面，耳力过人的姜泯已经听到了，他缓步走了出来，纵使疲惫倦怠，可是内心仍旧是无限欢喜的。
近来他忙于公务，陪伴阿月的时间都少了许多。好在她如今的记忆停留在十三四岁，对于他只有满心爱慕全无芥蒂怨恨，所以这段时间，他和阿月仿佛真的回到了过去，回到了他们初初相遇坠入情网的那一年。
有时候他甚至会刻意让自己忘记之后发生的一切，自欺欺人的陪着阿月一起失忆。纵使知道眼下的一切甜蜜幸福都是镜花水月，可只要阿月一天不记起，他就能陪着她一起沉浸梦中。
阿月厨艺不错，以前他就吃过不少她做的糕点，色香味俱佳，连不爱甜食的他也会忍不住赞不绝口。
如今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可是他却还能吃到阿月为他下厨做的吃食，这已经他做梦都不敢想的了。
“见过王爷。”菡萏见到他，恭敬的屈膝行礼。但态度仍旧是冷淡疏离的。
姜泯对此从不介意，他看向她手中的食盒，“摆上吧。”
菡萏和长生随着他一起来到案几旁。
长生随手将姜泯面前的午膳菜品挪开，给菡萏腾地方。
菡萏带来的午膳只有一碗，几乎是盖子才一打开的瞬间，长生和姜泯就都闻到了一股奇异的，陌生的，有着些许呛人的香气。夹杂其中的，还有浓浓的蒜香，面香。
哪怕是食欲不振的姜泯在闻道这奇异陌生的香气时，也忍不住喉头滚动了两下。这是身体在面对美味时自然自然的反应，根本遮掩不住，也无需遮掩。
姜泯和长生忍不住同时望去，只见菡萏取出来的是一只黑色的瓷碗，碗身精致，碗口比菡萏的小脸还要大，里面盛着的好似是汤饼一样的食物，可是却又无汤，还有啊，上面铺着的那层红色粉末是什么？怎么看着那么勾人，又那么危险呢？
“这是夫人按照汤饼的法子改良的，夫人管它叫油泼面。上面铺着的这层油汪汪的红色粉末叫做辣椒粉，辣椒是海外的一种香料，也是一种药材，商行的船队偶然寻得，献给了夫人。不过这东西有些呛辣，比茱萸刺激多了，寻常人消受不得，且数量稀少，故而在民间并没有推行开。此次我从商行归来，想着夫人喜欢，就带了一些过来。近日夫人听说王爷食欲不振，想要亲手做点什么开胃的菜品，奴婢这才把辣椒粉拿了出来。也不知王爷能不能受得了这辣椒。”
菡萏一边说着，一边将油泼面摆到了姜泯跟前。
长生在旁边面色迟疑。毕竟这辣椒看起来红艳艳的，会不会有毒啊？不是说越漂亮的东西越有毒吗？万一，万一舒夫人恢复了记忆，自杀不成想要给王爷下毒怎么办？
“王爷，要不先让奴才”
“不必。”姜泯说着，打断了长生要试菜的话。
菡萏在旁边但笑不语，眼神莫名带了两份嘲讽。
姜泯拿起筷子，将油汪汪的辣椒面和底下两指宽的面条拌匀，而后那股辣椒和蒜蓉还有芝麻的香气就更加浓郁了，只是闻到就让人口舌生津，再配上其中那翠绿色的菘菜叶子，简直是令人食指大动。
他挑起一根宽宽的面大口放入口中
香、辣、咸再配上一点点微微的酸
所有倦怠的味觉似乎都在这一刻被唤醒了。
姜泯觉得自己从未吃过如此劲道香滑的汤饼，还有这油泼辣椒，这也太香了，简直完美的符合他的口味。
长生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家王爷大口吸面，虽然知道王爷自幼从军，和一般的世家公子做派不同，可他还是头一次见到王爷这样食欲大开，食指大动的模样。
几乎是转眼之间，那一大碗面就见底了，连作为点缀的菘菜叶子都没剩半点。
“还有吗？”姜泯放下筷子，颇有些意犹未尽。他已经四五天没好好吃东西了，如今这胃口被辣椒强行打开，只觉得自己还能再吃三碗，不，五碗！
长生一直惴惴不安地等着看姜泯会不会‘毒发’，如今看他非但没事，反而还被辣的出了一层汗，眼神晶晶亮，他那颗心总算是放下了。
菡萏在姜泯期望的目光中冷漠摇头，“没了。王爷吃完了，那奴婢告退。”说完，将带来的碗筷收起来，莲步轻移，傲娇地离开了。
长生早就习惯了菡萏给自家王爷甩脸子，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王爷，您要不要吃点别的？”反正胃口已经开了。
姜泯摇了摇头，对着满桌子肉食珍馐摇了摇头。
尽管没吃饱，可吃过阿月做的油泼面以后，再看这些精心烹制过的菜肴，只觉得分外粗陋，让人食欲全无。
不过，比起吃东西，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想。
“长生，阿月给我送了油泼面，你说我送她什么合适？”
此刻，姜泯积攒多日的疲惫仿佛一扫而空。他这才恍然，自从阿月醒来，他好像还什么礼物都没有送过？他实在是太笨太疏忽了，阿月会不会觉得自己被冷待了？
长生想了想，道：“王爷不妨去私库中看看？”姜泯如今坐拥半壁江山，私库中网罗了全天下的奇珍异宝，随便拿出一件都珍贵无比。
姜泯一听，顿时笑着起身，“对！快去把我私库的钥匙拿来，我要把它送给阿月！”
长生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他家王爷不是要去库里选几样珍宝送舒夫人，而是要干脆把整个私库都送给舒夫人！
待人取来私库钥匙，姜泯随手抓起，而后大步向着后院走去。
长生望着他那欢欣不已的背影，莫名觉得有些心塞。
他家的傻王爷啊，人家只给了你一碗面，你却要给人家整座私库！
那改日人家赏你一个笑，你是不是就要把万里江山拱手相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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