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帝后夜话

赵匡胤一时有些难堪，两样都不是他能接受的结果，口气也晦涩了几分，“朕怎么会如此对待功臣，皇后是不是危言耸听了？”

        宋素站在窗棂之前，八月暑热还半开着，正巧有冷风肆意闯入，呼啸而来，福宁殿内重重鲛纱帷幕迎风乱舞，摇动满室烛焰纷乱，也让宋素重重打了个喷嚏。

        赵匡胤心一软，想她才多大，于是道：“皇后坐吧。”又道：“来人，给皇后拿一件披风来。”林草正在外间，赶紧拿着一件盘金绣鲜桃拱寿云肩给她披上，又道：“娘娘，毕竟已经是秋天了，可要奴去给您熬一碗姜汤驱寒。”

        宋素虽觉她有些多话，但想了一下，还是道：“去吧，官家这几日劳神，去做一份黄芪白米粥来。我们一起用些。”

        林草忙领命而去，这一下子两人之间气氛有些缓和，赵匡胤也道：“从那一次秋游见你，朕就知道你是个明理贤德的，婵儿你朕不怪你生气，可是何必一上来就用如此重的惩罚呢？”

        凭他的武人脾气，这已经是对女人难得的耐心了，宋素不知道，但她早就已经有了想法，低头道：“陛下，不知道您是否知道，臣妾生母早逝，也是由继母养大的，而且，我们关系很好。”

        这倒还真是知道，宋家的封陇西郡夫人李氏那是汴京继室夫人的楷模啊，赵匡胤很难说自己选择宋素，有没有这方面的原因，毕竟新皇后也得给他的儿女当继母。

        这时林桃等人端上了疆场和黄芪粥，两人也对坐而饮，气氛越发柔和。

        “母亲初嫁过来时，臣妾比永庆的年纪还小，调皮捣蛋的事情没少做。若是一般贪玩也就罢了，但凡是礼法犯错，她也不怕别人说她刻薄，定然是要重重地惩罚我，叫我一辈子都记住，什么事情是永远不能碰的。夫孝，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官家，公主已经不小了，若是再不匡正她的言行，磨掉她的娇骄之气，那才是害了她一辈子，也是臣妾为母不贤，而公主的脾气，如果不学习母亲，从一开始就告诉她禁忌，让她意识不到问题的严重，敢问官家，臣妾又如何制得住她？”

        这话说的，与金玉相交，琳琅悦耳，只怕宫里吃过永庆亏的嫔妃女官要是听到了，都要忍不住要击节赞叹，其心思之敏，答言之巧，当真是有理有据，让人不得不听。

        宋素见赵匡胤神色已经松动，又加了一句：“臣妾白日接见尚宫局和内侍省之人，道还听说，贺先皇后去世前，曾推荐后来不幸早去的明孝贵妃王氏为继后，那时她也想好好教导公主，结果官家舍不得，先贵妃不忍伤您这慈父之心，总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以至于公主性子强却不懂得防人，不过听了几句挑拨之言，就当众让我这嫡母下不来台，这可不是一件小事了。”

        赵匡胤一听果然火了，“后宫争斗，竟敢拿朕的女儿做筏子，真是不要命了吗？”

        “官家别急。”宋素穿过翠竹蝙蝠玻璃碧纱橱走到红木书案之前，拿起了那本《战国策》，清丽的声音如她月光一般迤逦的裙幅，“这书中不仅有‘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更有‘见兔而顾犬，未为晚也；亡羊而补牢，未为迟也。’至于另一件事，就只好用一句‘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了，就请官家相信臣妾一次，若是无能管教不好公主，管理好后宫，臣妾甘愿受罚。”说着又是大礼。

        这次赵匡胤立即扶起了她，叹息道：“皇后用心良苦至此，若是朕再不答应，岂不是昏聩如那无过废后的唐玄宗了吗，罢了，一切按你白天的意思办。后宫之事，本就该你做主。”

        宋素屈膝谢道：“谢官家，臣妾一定不让这些琐事烦扰官家军国大政。”

        赵匡胤这次是握着她的手拉人起来，道：“皇后，朕相信你。”说罢轻轻拔下了她头上的碧玉七宝玲珑簪，秀发随之而落，宋素随之意识到什么，脸色顿时如霞飞。

        这一夜，福宁殿中内人黄门尽出，红烛一夜到天明。

        殿外夜色如水，飞檐卷翘，翠绿两色的琉璃华瓦在阳光下亦是光辉洁白，倒是让守夜的林草看着这天家富贵，一时恍然。与她一起的内侍黄门秦翰好心道：“姐姐可是冷了，我今儿带了两个棉袄，若不嫌弃，咱们分着用吧。”

        林草回过神，立刻堆起笑脸，道：“那感情好，我来日一定给秦小哥儿作件皮靴当回礼。”

        秦翰只当他投桃报李，没有多想，笑了笑去找棉袄。

        林草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神色却渐渐坚定，万没有想到，老天又给了她一次重生的机会，同一天她被同一个主子选中，本以为跟着皇后是无限风光，谁知道一场政变，什么都没有了，新帝是那样厌恶她的嫂子，西宫打发极尽刻薄，她受不了了想要借着自己还美貌，换得生路，没想到却被那新帝活活烧死，临终时烈火焚身的痛，到现在还让她战战兢兢，这一辈子一定不能这样了。朝廷大事她改变不了，但可以早早脱离了这个泥淖，但是可要抱对大腿，谁能想到眼前这个毫不起眼的小内侍，未来会成为只会十万大军的宦官将军呢？

        皇后娘娘，您对奴不薄，可我总要为自己考虑啊。

        皇后自然是不知道她的一个小婢女有那样神奇的经历，更不会在意她怎么想，她只知道第二日一早，皇帝的诏书让整个后宫震动，向美人认罚之余更是亲自去佛堂跪了三天以示悔过。

        这对皇后的权威有很大的帮助，至少在没有人敢试探她了，至于那天利用永庆的人，不急慢慢来，她得先慢慢接过后宫这一摊子事。不过这样一来她就忙了，郭贵妃的账册得看吧，二十四尚的女官汇报得听吧，宗室其他贵妇如两个妯娌得接见吧？宫务得一点一点接手吧？

        这样一连过了半个月，宋素累的都瘦了一圈，感觉自己一点也不比正在日理万机的丈夫轻松。但这日她的心情却好了起来，因为今日李氏已经请旨意觐见，这就是说，她这个新嫁娘终于可以见到娘家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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