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宴乾坤转（一）
紫华殿中，沈殷殷紧跟在沈大人后头，齐王便落得有些远了，挨了贵妃娘娘一眼怨怪。
皇上和皇后坐最上头，余下诸人按品阶年纪依次席地而坐，面前放着食案，宫女来回穿梭，上着各色佳肴。
乐官敲击钟鼓，丝竹铮铮，寒冬的天气中，穿着薄纱的教坊司舞女翩珊而来。
也不知是不是有意安排，齐王正坐在沈殷殷身边，沈殷殷有些不适，身子往旁边挪了一挪。
闺阁女子，面对轻薄之举，大多如此，齐王倒不觉得有什么，伸手拿了沈殷殷面前食案的酒壶，在她杯中满斟一杯，“殷殷，我不是洪水猛兽，我知道你是好姑娘，是我冒失，以为还有几天咱们就要结婚了，就忘了规矩，你若不痛快，打我几下出出气也好。”
他也给自己满上一杯，灯光下映着眼中潋滟波光，他举杯向她示意，仰头喝下。
沈殷殷并不抗拒他，只是心里害怕，她不懂得与男子相处之道，也明白不了他带着目的的侵略，她只是怀揣着另一个男子的音容笑貌，觉得和齐王亲近一些，便对那无暇碧玉般的男子生出一丝愧疚来。
齐王一杯酒饮尽，见她还愣愣地没有反应，通常这种情况下，一块石头也该说两句话吧。
正在此时，坐下皇上左边下首的太子起身举杯说起了祝酒词，无非也是“国泰民安、圣体安康等词。”
通常情况下，太子说完祝酒词便轮到齐王了，此刻皇上心中却好像有些不痛快，趁着如此大喜的日子里，想考考太子功课。
太子现在已经十九了，齐王在十岁的年纪四书五经已经背得通透。
“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此语何解？”皇上问道。
太子读书勤勉奈何天资不高，答得唯唯诺诺、坑坑巴巴，齐王于中庸读得烂熟，恨不能上场一试，却迎上贵妃娘娘的目光，示意他不可。
贵妃娘娘虽然得宠，但很会自敛锋芒，知道此时陛下正生着太子的气，国储相争已经愈演愈烈，若急着表现反而适得其反。
“先生都教的什么？”皇上拍着桌子骂道。
“陛下息怒，太子年幼。。。”皇后一向受冷待，此刻皇上发怒，帮自己儿子说一句话也不敢，贵妃娘娘声音娇柔地劝慰着。
“年幼？十九岁还年幼？这般胡混下去，怎么承担得上祖宗基业？他也配得上一国太子？”
这句话惊得在坐之人都吸了一口凉气，皇上这话中的意思，便是已经确定了要废太子了？
“父皇。”太子吓得腿软，惊得跪了下去。
皇后也被吓着了，匆匆起身跪在自己儿子身边，她一向幽居深宫，说不出讨喜的话，也只能道一句“陛下，太子毕竟还是孩子。”
此刻满殿的宾客见皇后也跪下了，虽然心中并不打算帮太子求情，但也不敢不跪，本来欢喜的一场酒宴，竟就这样人人自危。
“孩子？朕可等不到他了。”皇上不知哪来的气性，一推面前的食案，站起身便往外走。
“父皇恕罪。”太子还跪在殿中，当着这许多大臣、皇亲的面，莫名遭了这一顿责骂，脸臊得通红。
可皇上还没走出几步，那略有些臃肿的身体摇摇欲坠，虚晃几下便倒了下来。
“陛下。”皇后是第一个被惊吓住的，跑上去将他接住，周围的宫女、太监也都被吓住了，只见皇上面色煞白，躺在众人围捧之中。
“快，叫太医。”贵妃娘娘被挤在了外围，指挥着人去请了太医。
众人七手八脚把皇上送到后殿。
“这算什么？”皇上走了，大殿内还剩下一群惊魂未定的皇亲和三品以上的大臣，长公主看着自己的丈夫，尤不能理清方才经历的什么。
“再等等看吧。”沈大人看着皇上离开的背影，一切发生得太过始料不及，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陛下圣体一向很好，正是春秋鼎盛的时候，这病怎么来的如此突然？”紫华殿内也不知是哪位大臣忽然说了一句。
“是啊。”其余众人都跟着附和。
“会不会，真是被太子气着了？”这句话声音甚小，想来说这话的主人也觉着好像有些不大得体。
沈殷殷不关心这事体大小，凑到沈文韬的身边，低声问他，“哥哥，这些吃的我还能吃吗？”她看大家好像都没动筷了，宫里规矩那么多，如果她一个人吃是不是很不合规矩？可是她真的很饿，出门钱嘴上擦了胭脂，便不能吃东西了，折腾了好大半天，好容易进宫了，还没吃两口呢，就出了这样的事。
沈文韬尤其惊讶地看着沈殷殷，“沈殷殷，你可知道这件事意味着什么？你一点儿都不关心吗？”
“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你以后是阶下囚还是皇后啊。”
“我以后是齐王妃啊，怎么会是皇后，更不可能是阶下囚啊。”
沈文韬一副恨铁不成钢，这件事跟她解释起来好像很复杂，太子今日在众大臣面前出了这么大的丑，他会把这些帐记在谁的头上？自然不会是他父皇吧，那边是从小把他衬得平庸又无能的齐王了。
沈殷殷也不是搞不懂其中的机窍，她只是不感兴趣，眨着眼睛看着沈文韬，她一身上下都是缺点，要说唯一的一个优点，大约便是这亮得惊人的眼睛吧。
沈文韬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你吃吧，吃吧。”
沈殷殷便笑了开来，拿着筷子打算大干一场。
“偷着点儿吃，这么多人看着呢，别太招摇。”沈文韬一捅她的胳膊，小声道。
此时宫人们来来回回，忙得不可开交，都从紫华殿过，却好似都把殿中的诸位大臣忘了，余光都没看他们一眼。
“公公，陛下怎么样了？”好容易拉着一个脚步如飞的太监，大家都围拢上去问道。
那公公看了众人一眼，叹了口气，只道“太医说不太好，你们先等着吧。”
“可是我们要等到什么时候呀？”又有人问，可那太监已经匆匆走了，余下众人面面相觑，也不知所措。
不大一会儿，又一个宫女来传旨道“贵妃娘娘传玉和长公主。”
玉和长公主是皇上的亲妹妹，理应此刻候在病榻前，只是方才大家都慌了神，都把她忘了，好在贵妃想了起来，特地着人传她过去。
长公主回头看了自己丈夫一眼。
沈大人点点头，他们一生的婚姻都是貌合神离，直到此刻生了变故，多年的夫妻情谊才忽然在心中冒了尖，浓成缩依赖，“去吧，万事小心。”沈大人嘱咐道。
不大一会儿又一道旨意传来，“请各位亲王都到紫宸殿去。”
“所有亲王都去了，圣上该不会。。。”此时余下的大臣无不心惊胆战，见这样子，心中也知皇上只怕要熬不过了。
长公主到了紫宸殿便见了一众嫔妃们哭成一团，几个皇子侍奉左右。
太医们来来去去，“陛下怎么样了？”她随便扯着一个太医问道。
那太医不说话，只一味摇了摇头，便下去了。
“你问他有什么用？都是些见风使舵的，院正怎么说，他们就怎么说。”贵妃娘娘走到她身边，有些嫌恶地看了那太医一眼。
“那院正呢？他怎么说的？陛下可凶险？”长公主问道。
贵妃眼角有泪，左右环顾一眼，扯着长公主到了角落，低声凑在她的耳边道“太医说了，就看今夜的了，今夜若是醒了那还有一线希望，若是不醒，那便。。。”
后面的话她不说长公主自然是懂的，只道“陛下洪福齐天，自是能醒的。”
“公主，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不用说这些客套话，我特地请你过来，你还不知道为何吗？”现在人群闹得不可开交，两个人在最角落处，此时，人人都有心事，但没有一人像贵妃这样急迫。
“何事？”长公主问道。
贵妃也是当真胆大，直接便问道，“陛下晕倒前那话的意思可是要废太子？”
那话大约大家都这么理解，但长公主还是被吓了一个激灵，忙拉着她，“你不要命啦？这里这么多人，但凡一个听进去了，我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这时候了，说不说什么话有什么要紧？都是在刀尖上走，步步都凶险得很。陛下那话大家都听着呢，就差一道圣旨了，若是陛下挺不过来，那最后一步就相隔千里。太子早就视咱们如肉中刺、眼中钉，公主该不会觉得你们家能撇得清干系吧？沈大人一手把朝，太子登基，能不能放过这功高盖主还说过‘立贤不立长’的朝臣？”
“你。。。”这话长公主可从来没对外人说过，贵妃娘娘果然有些手段，就连眼下之际，她也是最快回过神的，怪不得宠冠六宫这么多年。
上了贼船下不来，不管你是不是贼，别人都觉着你拿了脏，长公主心中虽气，但也不能在此时发作，咬了咬牙问“那你想怎么做？”
“我是妇人家，没有主见，这一切还是要听你们沈大人定夺，但是成败就在此一搏了，等太子登了基一切都晚了。”
她现在便自称没见识的妇人了？方才那些威胁话可说得果断得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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