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红妆，新郎未到(二）
柳姨娘为人还是不错的，至少在这个家里头，我们同样是弱势的一方，只有她才能与我说两句话。就因为弱势，因为无所依傍，因为心中惴惴不安，我太清楚她所求的是什么，她这句话背后的意思是什么。
我只随口附和道“总还是能回来的，嫁给他又不是卖给他，总不能娘家都不让我回了吧。”
“是啊，你如今是好了，嫁给这样的夫君，往后可别忘了我跟阿弥，时常想着我们，时常回来看看便好。”她终于说出了她想说的话。
有些话我终于还是忍不住了，我不讨厌她，相反，我喜欢五弟弟，正是因为我喜欢五弟弟，这样一走，前头等着我的是什么我不知道，这些话我还有没有机会说我也不知道，我想今，日我没说清楚，日后没了机会，我一定会后悔。“姨娘。”我唤她，“姨娘难道没有听说过惜梧君是个什么样的人？”我问道。
“是听过一些。”柳姨娘不知道我为何如此问，只如此答道。
“姨娘若是为我好，在听了这些传闻后只会为我担心，不会想着我能为你们做点什么。”她方才句句说留下她和五弟弟在这个家日子难过，又说不要忘了她，言下之意不过是我找了个尊贵的夫君，万一往后前途光明，希望我也能将夫君的万丈光芒与她零星半点，让她在苍梧山的日子好过些。
“不是，我没那个意思。”柳姨娘笑得很勉强，却也没做过多的解释。
“姨娘放心，往后怜星若是日子好过，不为着你，为着五弟弟也得帮衬帮衬，只是凡事指望自己比指望别人有保障得多，我夫君什么样姨娘比我更清楚，打上他的主意，真就没了谱了。”我虽那日在子佩面前夸下海口，也不过是为了让他不要瞧不起我、不要内疚，其实以后如何，我比谁都没有谱。
“那都是传言上的事，谁信啊？”柳姨娘说道，“怜星，你也不要怪我，这苍梧山的日子有多难熬，你是最清楚不过，姨娘又有什么法子？若是我一个人吃苦受罪也罢了，偏生还有你五弟弟，不是被逼得没出路了，谁愿意低声下气求人？”说着又摆出欲哭不哭的神情，一副铿锵女子扛着天大委屈却又不轻言泪的模样。
我苦笑两声，“姨娘，我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当年你和父亲勾结的时候可知道他已经有了家室？”我这般问道，柳姨娘将哭未哭的模样便生生止在了一半，卖惨的话再说不出来。
我的姨娘，柳素棉，她的身世大约说起来多少人都不会相信，她可不是小三届翘楚——狐狸精，更不是魅惑一姐——蜘蛛精，准确说她不是任何精怪当然也不是神仙，她是一名修仙道人，且资质不错。
清风盈袖、不染凡尘的道姑沦为他人外室，未婚先孕，大着肚子过门，足可见我父亲撩妹登峰造极之手段。
据说是当日的柳素棉一把拂尘，一身白衣道袍，仙姿卓然地往苍梧山过。过苍梧山时，一阵大雨倾盆，柳素棉便借庙躲雨，什么庙？当然是我父亲的灵生庙。
年轻的柳素棉白呀，一张脸白得发光，头发往后束成冠，露出光洁的额头，下巴小巧、尖细，一双眼睛很大，就是神采不多，看起来不算聪明。所以她好骗啊，接下来柳素棉便看见了身后灵生庙的石象活了过来。
“神。。。神仙显灵了。”柳素棉眼睛更大了，盯着那尊神像结结巴巴地说道。
“你为什么选择我父亲？”头发梳好了，我将没用的首饰放入匣子里转过身去看柳姨娘，“因为你一生修道就为飞升，得长生，一方灵主在你面前，你便有捷径可走，你可借父亲之手助你窥得仙门，他的灵气也可以任你取用，哪怕你早知道父亲早有妻室，你也不在乎放低姿态，甚至怀孕，以助得你住进苍梧洞天，你口口声声说为五弟弟打算，其实你又哪里不是把五弟弟当一颗棋子？”
五弟弟瞪起一双大眼懵懂地看着我，显然不知道我在说什么，我觉得这样的话被他听到，容易会给少年造成心理阴影，便将他耳朵堵住。
“我。。。我没。”柳姨娘想辩解。
“你当然没有，当时的你，见了一方灵主，根本就没想到这些，你只觉得自己幸运，能被神仙看上，你只想到以后终于不用辛辛苦苦地修道了，你每天想的只有如何才能住进苍梧洞天，你意识到这是利用了吗？你只觉这是个机会，得把握。你一味只想从旁人身上得到什么，好走捷径，起初是借父亲得了这一身灵气，如今又想靠我改变在苍梧山的地位。”
柳姨娘方才瞠目结舌的表情终于恢复了些正常，神色委顿了下去，“可是凭什么，大娘子有什么？她作威作福，我却要做小伏低，凭什么一切都是她应得的，我就是痴心妄想？论外貌，论品行，我又有哪点比她差了？不过就是差了个神官爹罢了，她这样就是命中该有，我就是走捷径？”她说道。
“这是你自己选的路，我阻止不了，只是五弟弟，你这样贪便宜的法子可不能再教给他了，我说过我若是有本事定会帮着五弟弟，但是姨娘需得明白，命是老天给的，运是自己挣的，别人给的再多，终究比不上自己的，这样才不算误了五弟弟。”
这句话是对姨娘说也算是对自己说吧。
“这良辰吉时都到了新郎官怎么还不来？”此时宾客开始喧闹起来，父亲今日请来之人，身份贵重的肯定是有，但也不乏苍梧山里的精怪，一些没修炼多少年，本形尚未褪去，可管不上什么体面，该闹的还是得闹。
“咱们来看看新娘子，听说灵主大人的三姑娘长得最是好看。”声音渐渐近了，一群树精、花妖往迎面这边走了过来，高矮不一、形态各异，往这边走来，我透过窗户正好看得清楚。
“不好吧，灵主大人会不会生气啊？”有一株槐树精，年纪不大，生得矮矮胖胖，胆子却是最小。
“怕什么？今天是灵主嫁女的大喜日子，我们是来给三小姐庆贺，灵主干什么生气？”别看野兔子怪蹦蹦跳跳的，胆子却大得惊人。
“星儿，这时候都已经到了，惜梧君不会不来了吧？”父亲走了进来，有些匆忙，今天来了这么些宾客，接亲的却迟迟不来，他脸上怕挂不住。
“再等等吧。”我倒是无波无澜，从来都是这惜梧君说一不二，咱们什么时候能有话语权？他说了他要准时了吗？好像没有，父亲请这些人，可不是自己跟自己老脸过不去？
“你们干什么？快出去，新娘子不能见人。”是大哥榣林的声音，我和他平时照面的时候不多，也不算相熟，说实话有时候我都会想不起这个大哥的脸，不过今天这个时候，他作为家中长子自然是要主持大局的。
“喜宴什么时候开始啊？我们都饿了。”辟过谷的神仙不用吃饭，精怪们却是要吃的。
“少吃一顿又饿不死。”
“。。。”难怪我和这个大哥不熟，我好像都没和他说过几句话，还好没说，不然我会被气死。
“大少爷，什么死不死的，是灵主请我们来喝喜酒的，又不是我们要讨这顿饭。”兔子精说道，一身皮毛白亮白亮的，跳起来还老高了。
“是啊，是啊。”群怪纷纷附和。
没有人说话，大哥站在门前，一言不发，反正是不让进。
“苍梧兄，这是怎么回事啊？怎么新郎官还不来？”此时有些灵主也坐不住了，走到后院来问。
“或许过来路远，误了时辰吧。”父亲迎了出去，陪着笑说道。
“这惜梧君青鹤驾车谁不知道啊？怎么会误了时辰？”有人说道。
“是啊，是啊。”
“该不会是反悔了，不想娶了吧。”
“这下丢人可丢大发。”
“要不然咱们走了吧，高高兴兴来参加喜宴，遇上这么个事。”
“是啊，是啊。”
这些细碎的声音传过蝉翼般的窗纱落入我的耳里，像是有人就躲在窗下专门说给我听的一样。
“大家稍安勿躁，再等一会儿，新郎过会儿就来了。”我虽然看不到父亲的脸，但我能想象得到他此刻的表情，必定是装得淡然，眼光飘忽不定，动作小家子气得很，他从来都装得不像，哪次撒谎没被大娘子抓到现行？
不过父亲这话还是有用，人群果真有片刻安静。
“意之兄，我听说这惜梧君和西王母的绿萼公主情谊甚好，怎么会与贵千金成亲？”不过也只安静了片刻，也不知道是谁好死不死问了一句，人群便炸开了。
父亲这交的都是些什么朋友？专挑着人家大喜的日子提前女友，我手中握着的一根翠碧花簪忽然“啪”的一声被捏断，柳姨娘在旁边听到这一声脆响，也是惊了好大一跳。
“是啊，听闻绿萼公主是三界第一的美人，惜梧君怎么又怎么会看上这个？”
“这不是悔婚了吗？”
“什么绿萼公主，都是谣传，我夫君亲口给我说过。”我将门推开，正对上一双双探寻的目光，鄙视、不屑或者纯粹地等着看好戏，但有一种情绪我看得最是明白，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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