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午饭过后，陈北生带着两个孩子，坐上了公家的那辆小卡车，在泥泞的路上，摇摇晃晃，一路回了家。
站在院子里的牛萍和杨华泉夫妻俩，摇着蒲扇，在聊天，牛萍问：“你说，刚才那个小同志怎么样？”
“酒品不错。”杨华泉认真道。
牛萍点点头：“是挺好的，虽说不能喝酒，但一个人喝了大半瓶白酒，也没见他耍酒疯。”
杨华泉给老婆扇了两下风：“我觉得，这孩子配得上咱家的钰青。”
牛萍没好气的斜睨了他一眼：“何止是配得上，那是绰绰有余，要知道那可是个大学生！”
杨华泉顿时不乐意了：“我家钰青也不差，她还是师范的中专生！”
牛萍实事求是：“师范中专生又咋样，咱又没有半点人脉在教育局。我记得钰青的第一份工作，是被安排到了马天镇的谷水村，那边可是一座山，接一座山，走个一天都走不出来，里面的老单身汉，一个比一个吓人，你愿意让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丫头，去那里做教师？”
被老婆这么一说，杨华泉泄了气。
即使是很难考的中专生，毕业出来了，家里没关系，这学历也没多大用处，运气不好的学生，也只能被分配到那种穷山沟沟里做教师。
以前，杨华泉当兵的时候，听战友说过一次，战友那个村，就有一个年轻的老师早上去上课，被拖到林子里强暴，然后疯了。
而那个年轻的老师，是战友暗恋的一个姑娘，当时战友只有十六岁，差点和村里那个老男人拼命，如果不是他妈哭着阻止，跪下来求他冷静，战友后来也当不了兵，结局只能去坐牢。
牛萍苦恼：“唉，好不容易看到一个条件好的年轻人，可又不知道对方会不会嫌弃钰青是个打鱼的姑娘。”
打鱼虽说能赚钱，比种庄稼要好些，但是也不是长久之计。
杨华泉问：“咱们先不说她结不结婚……那你说，不打鱼，她能干啥？”
“去国营饭店上班！”如今能在饭店当服务员，那可是非常让人羡慕的工作。
杨华泉仔细想了想，觉得也行：“能进去么？”
“我中午叫老二去割了一斤肉，送去了三婶子家，我和三婶子的侄女，问了那个万来国营饭店女经理的喜好，那个经理还真要找一个会做饭的厨子，男女不限。”
妇女能顶半边天，如今有很多女厨子了。
曾经的钰青，能做村里的流水席，一个人准备七八桌饭菜不成问题，牛萍想让她去试一试！
杨华泉觉得可行，于是点头：“先让她脱离海钩子村那个环境也好，不过不知道她愿不愿意。”
牛萍伸手喊：“钰青，你出来，舅妈和你说个事。”
在房间里踩缝纫机的张钰青，正在缝制自己的新衣裳，布料是舅妈给的，的确良的小碎花，正好够做一套夏装。
把衣服和缝纫机连接的线，用剪刀剪断，她笑道：“好，我马上出来！”
整理了一下袖子，张钰青走出去。
看到这么标致好看的闺女，牛萍都忍不住暗暗感叹：“钰青，我知道你会做流水席，听说，万来饭店招厨子，你愿不愿意去试一试！”
如果是在以前，张钰青会同意，但现在，她做不来了：“舅妈，我也想去，但我生病的这一段时间，很多东西都没摸过……”
其实，张钰青也说不明白为什么，有很多东西，对她来说，产生了一种年代感和距离感。
比如她现在就不会用煤炉子，知道怎么操作，但是会变得笨手笨脚。
今天中午，看到帆哥生煤炉子的时候，她就感觉好陌生。
杨华泉马上摆摆手：“我们都忘记了，你才大病初愈。”
牛萍摸额头：“对对对，瞧我这记性，你都瘦了近二十斤，胳膊早就没力气重复抬动十多斤的大锅，饭店里的宴席，你也整不来了！”
张钰青想了想，忽然道：“舅妈，我想去办个体户营业执照，我干不了重活，但是我可以买台缝纫机，以后结婚了，去工厂外面，帮人缝一缝扣子，补一补衣服，我听说也挺挣钱的！”
两口子犹豫了。
孩子想找对象是好事，但做个体户……
其实挺不好听的，也不会被社会所尊重，牛萍委婉地劝道：“个体户的营业执照，我听说每年都有人员限制，没有那张证，城里的巡逻大队，摊子都会收了去。”
“没关系，我现在开始申请，一年不行，我申请两年！”张钰青没在别人手下干过活，但她潜意识讨厌被禁锢在一个密闭的空间里劳动。
所以她也没办法找临时工，去工厂上班。
她已经想好，找个城里条件过得去的男人嫁了，农转非后，在城里开一间小小的裁缝铺子。
其实从五十年代开始，这样的铺子就有不少，但都是偷偷摸摸开的，不是熟人找不到。
如果办了证，就不一样，修修补补的同时，还能帮人做一做衣服。
听说，香江那边的衣服好看，可以系统的学一学，拓展思路。
但要去州廣，才能买到那边的时髦衣服，可现在没有正当理由，又不能坐火车到处跑，城市和农村的迁移，管控太严格！
不想了，头又开始隐隐作痛，她回房间睡午觉去了。
……
外头，杨顺和杨风跑回来，打断了父母的谈话。
他们喜滋滋的提着一个布袋子：“爸妈，我们把钱拿回来了，表妹呢？”
“她在屋子里睡午觉。”杨华泉皱眉：“杨剑新咋没跟你们一起回来？”
杨顺回屋里喝了一杯水：“爸，那小子狡猾着呢，刚去镇上，就想开溜，我们时时刻刻跟着他，他才没溜成！”
杨风也道：“那小子没在干正经事，认识了不少地痞流氓，他暗中在镇上摇人，想要揍我们，我们把他给提溜进了农村信用社，他人还没摇到，该赔的钱，就已经取出来了！”
杨顺不满的嘟嘴：“他大半年没有捕鱼，却有那么多钱，一定是在做倒卖生意！”
听到小儿子这么说，杨华泉变了脸色：“你说啥？他什么时候开始干这行的？”
听到院子外面的厉声质问，张钰青惊醒了。
她从床上起来，看窗外，那龙眼树下，顺子哥和风哥吓得在发抖！
她走出去，听到舅舅还在逼问：“我问你杨顺，你怎么知道杨剑新在干倒卖的生意！”
杨顺不敢不回答：“半年前，我去市里，看到杨剑新和海钩子村的张雷，进了林翔拖拉机厂，我记得那是一个废厂，新厂早就搬去了盐西村那边。不过，这不是重点。我听说，林翔拖拉机厂，已经被张雷一伙人盘了下来，做仓库，我就觉得奇怪，他们有啥东西要放，要那么大一个厂，那旧厂有十亩多地呢。”
“于是，前一阵，我晚上等守卫门的老头，放松警惕，偷偷跑进去，看到了那仓库有好多冰箱，电视机，还看到了几辆日本产的本田摩托，我就想，那些应该都是走私过来的吧。如今杨剑新和张雷走得这么近，又不打鱼，花钱还大手大脚，随便一推断，就能猜出他应该是在做倒卖生意。”
杨华泉心中的火呀，都快喷出来了。
杨剑新那个兔崽子的父亲杨铁棍，和杨华泉穿一条裤子长大。
后来他去当兵，杨铁棍一直在家当渔民，十多年前，那时候还没改革开放，杨剑新的父亲心思活络，为了钱，竟敢和南洋那边的人接触，走私了不少东西。
回来就枪毙了，所以杨剑新从小就没有父亲。
村长和杨华泉一直照顾着杨剑新长大，也不希望他走他父亲那条老路，没想到，这兔崽子，竟然还敢干这事。
而且，是要霍霍一整个村子啊！
五年前，杨海村出了一个走私犯，导致一个村的人都被调查，整整两个月不能出海捕鱼，每天就是被审问，导致很多人犯了病，看到海警就害怕，想讨饶！
杨华泉站起来：“杨剑新人呢？”
杨顺低着头回答：“他在老村长家挨了鞭子，现在四奶奶正在给他敷药，爸，你要干啥？”
只见杨华泉去了院子那个靠墙角的杂物间，找了一根胳膊粗的棍子。
杨顺有些不服气：“爸？”
杨华泉拿了棍子：“我去村长家，好好教育那个兔崽子，省得他害了全村。”
“爸，没那么严重吧！”在杨顺的心中，现在走私成风，胆子肥的，都已经成为了万元户。
也没见那些人怎么样，就父亲喜欢小题大做。
杨华泉的脚步一顿：“杨顺，你什么意思？你是不是还想着买大船，同南湾和香江那边的人走私？”
“我……”杨顺有些不满，但不敢说出来。
最近他听收音机，都没听到他们万辰市，有因为海上走私而被枪毙的人。
说不定，没严打了呢，他想不明白，为什么父亲要这么严格的管控他！
杨华泉走回来，拿着棍子指着杨顺的鼻子：“你老子当过兵，就不可能让你去海上走私。”
杨顺终于忍不住：“所以为了你的荣誉，我们这些老实人，就活该受苦受穷一辈子？”
杨华泉脸上的青筋露了出来：“噢，所以你不甘心？”
杨顺点头：“对，你知不知道，张雷走私一次汽车，能赚七八万，这是天文数字啊，有了这些钱，他能一辈子不愁吃喝，荣华富贵，他也能享之不尽，他……”
只是，话还没说完，杨顺就挨了父亲的一棍子。
那肩膀剧烈摇晃，疼痛让他呻吟出声，但他不服气，硬站着不动，让父亲打。
牛萍赶紧拦着自家的男人：“别打了，别打了，顺子，赶紧和你爸道歉——”
杨顺傲气的扶着肩膀，任由哥哥推他，他双眼瞪回去，就是不吭声。
见舅舅还要打顺子哥，张钰青赶紧出去拦住：“舅舅，顺子哥一直很听话，他说着玩的！”
杨华泉看到骨瘦如柴的外甥女，在满脸焦急的拦着自己，知道她身体才好，到底是没有大力的推开她。
“杨顺，我聪明一世，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目光短浅的儿子？你每天听收音机，寻找商机，那你怎么没听一听，如今的大环境有多恶劣？好多厂都出了问题！”
杨顺咬牙：“什么问题，那些厂子，不都活得好好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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