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金风玉露（五）

　　嵇源将赫连昭带到一林壑蔚起的山峦间，赫连昭见云蒸霞蔚，冈阜明秀，不由得叹道：“此处风光旖旎、僻静通幽，小山哥哥，若能于此处安宁过完余生，幸甚之至！”

　　嵇源笑着点点头，带她走到山顶，径直走入一茅屋内，屋内空无余物，只有一张矮几，上面放着一壶一杯、一碗一箸，一块巨大的石板上铺着一方草席，虽陈旧，但尚算整洁。

　　他将赫连昭平放在草席上，问道：“硬吗？”

　　赫连昭笑道：“从前隐居无涯山时，为了练功，也是睡在石板上，倒是习惯了。”

　　嵇源轻轻理了理她额前碎发，问道：“究竟怎么了？”

　　赫连昭叹气道：“我中了宗家二兄弟的‘抱冰握火飞刀’，体内寒热两股气流激荡相撞。我以无形无隅诀的内力将其与我体内真气融为一体，正欲消融于体内时，却被嵇涵扰了心神，走火入魔。”

　　嵇涵皱了皱眉，拉起她的手把了把脉，又将右掌抵在她当胸，过了半晌，眉间隐有喜色道：“你体内真气破散，零落奇经八脉之中。好在你习的是无形无隅诀那等上乘内力，气散功未破，只是幻化为气流在体内盲目游走，导致血滞经逆、气力溃散。

　　若一人以上乘内力从外催动，将你体内真气重新凝聚炼化，当可康复如初。”他见赫连昭陷入沉思，踟蹰了一下道，

　　“流光，如今我倒是可以一试，不过我……有话要对你说。”

　　赫连昭咬了咬嘴唇，望着他道：“小山哥哥，我爷爷是不是已经殁了？”

　　嵇源闭目垂泪，点了点头。

　　赫连昭强忍悲伤，哽噎道：“我见你的身手与从前不同，大为精进，更似得爷爷亲传。你见到了他老人家吗？”

　　嵇源语带凝重道：“侯爷被蔡甫当作肉镖，由万千秋自重熙押往千秋镖局。我伪装成蔡阉豢养的杀手无脸人混在其中，被万千秋识破。索性得万千秋之女万家小姐相助，侥幸在地牢里见到了侯爷。

　　他老人家为了让我逃出生天，声称借我身子过毒，实则将一身内力传予了我，又传我三掌，破墙而出。我们虽逃出了千秋镖局，他老人家却因气衰血滞薨逝了……”

　　赫连昭虽早已料到爷爷凶多吉少，但亲耳听闻他的死讯时却再也忍不住，泪下涟涟，哀恸道：“小山哥哥，我也是没有家的人了！”说着埋在他怀中大哭起来。

　　嵇源闻言心痛如绞，泣道：“你还有我……陪你食饭、喝茶、观花、赏月，过这无数剩下的日子。”

　　赫连昭哀哭阵阵，好一会才道：“如此深仇大恨，来日必报。小山哥哥，你可知爷爷生前还有何遗愿？”

　　嵇源紧握住她的手道：“他老人家的遗愿必将得偿。流光，自当下起，我将一生一世伴你左右，生同衾，死同穴，终始不渝。”

　　赫连昭知祖父生前将自己托付予他，既欣慰又感伤，见嵇源目光坚定，情态恳切，胡乱抹了抹眼泪，紧紧回握住他的手道：“小山哥哥，我从未告诉过你，祯王去前也嘱我照顾你。当时我尚不知你我缘分，却也答允了他。而今我既已得你一心一意，也自当终始若一，白首不离。”

　　嵇源欣喜若狂，扶起赫连昭，二人忘情相拥，心有灵犀，何需多言？自古情起至深，于无声处最动人，皆因万事万物至臻之境均为不可言说。

　　二人拥了许久，嵇源轻声道：“流光，我虽知劝你‘节哀顺变’徒劳无用，可既已探得助你恢复康健之法，我自是一刻也等不及，现在就想替你医治。”

　　赫连昭道：“我知道。无论我如何痛哭哀泣，爷爷也回不来了，而谋害他的那帮奸人却仍逍遥于世。赫连氏只余了我一个人，仇者虽多，我必一一手刃。

　　现如今你有爷爷的内力在身，助我疗伤，我自然放心得很。只是万莫勉力而为，来日方长，一次未成，还可多试几次。”

　　嵇源心想，流光怕我伤身，便说出这番话来宽慰我。可她如今不堪摧折的样子，哪里经得住多试几次呢？襄侯对我寄望甚深，流光又如此体恤，我没有不成功的道理。

　　于是他轻抚她的长发，柔声道：“我知你信我，放心，你必当恢复如初。”说着将赫连昭背倚墙壁坐正，接着盘腿面对她坐下，双掌抵在她胸前。

　　二人闭目凝神，心无杂念，发肤身体似化虚无。不多时，赫连昭便觉缕缕气流自百骸六藏悉数钻出，身子轻若鸿毛，感官尽失。她正觉自己业已羽化飞升，忽然胸口犹如挨了两记重拳，发出一声闷响。

　　逃散的真气不疾不徐地注入到体内，她立刻觉得元神归位、魂魄落定，只是胸前灼热，真气上涌，犹如泰山压顶，几近窒息。

　　她觉得嵇源双掌微微颤抖，知是正值紧要关头，不敢大意，静心匀息，浑然忘我。她于熊熊真气重压之下乍然放松，身体不自觉地默运起无形无隅诀的心法，那股积压在胸口无处释放的真气正好寻到了一个出口，按她的运气方向便往膻中穴猛冲。

　　她刚觉胸口一阵翻涌，嵇源连忙运力将大半真气黏在掌上，赫连昭知道自己险些命丧当场，当下便徐徐运气，不敢妄动。

　　她与嵇源心意相通，只觉真气源源不断地自嵇源掌中注入自己体内，顺经脉行走。所到之处，有如好风借力、平步青云，血气畅通、经脉舒张，劲道气力更是拿捏得恰到好处，多一分则太重，伤身吃力，慢一步则太少，耗体费神。

　　如此过了一个多时辰，她方觉胸前真气各归其位，如释重负。她略做吐纳，见收放自如，知是成了，便轻声道：“小山哥哥，撤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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